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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王源泉老师

怀念王源泉老师

 

作者:王昌宇

 

  1958年,我考上赤水一中普通高中班。虽然赤水一中高中班都是录取本校的初中生,新同学组合,又是一番景象。这些同学我们都熟,还是没有原初中同班的同学那样亲密。初中五个班250人,经中考这一淘汰,只收了文、理、普3个班120人。原初三(1)班的同学却只有十多个在同一班了。尽管不是一个班来的,大家都很和谐,因为,我们还要一起生活三年,又要经过高考挑选,是否还能在一起那就很难说了。特别是同姓的,更为亲近。在家里经常都听大人说:“一笔难写个‘王’字。”“五百年前是一家,不同祖宗亦同华。”在安排座次时,我和原初中三(3)班的王逢辰女同学座一方,她肯帮助人,不多言不多语,学习还不错。她比我大,我叫她大姐,她也很乐意。她说她家在赤水没亲人,就认了我这个弟弟了。

 

  高中部的任课教师我们都不很熟悉。20世纪50年代,赤中上高中课的教师与上初中课的教师是分开了的。初中教师从初一教到初三后,又倒转来教初一,高中也是如此。于是,初、高中老师就自然地分开了。

 

  那时老师戴的是蓝底白字的金属校牌,学生是黄底红字的金属校牌。在街上碰见别蓝底白字校牌的人,大约隔10米左右就站在侧面,微笑注视着蓝底白字校牌的人,等蓝底白字校牌的人走到近1 米时,与佩戴蓝底白字校牌的人行鞠躬礼,随之问候。早上说“老师早”,其余时间说:“老师好!”仍在原地站立,等蓝底白字校牌的人行走与自已平行后,才能离开原地前行。那时我们认为蓝底白字校牌的人麻烦,很少去打听其蓝底白字校牌的人的情况。所以,只认校牌来认定师长,很多叫不出名字。对于很少上街的老师,就更搞不清楚了。

 

  老师的办公室更不能进,一般是值周交作业或犯了错误,才进办公室。教师食堂和学生食堂分开了的,教师食堂更不可乱进。一天,搞劳动回来吃晚饭迟了,只有饭,没有菜。我舀了一碗饭,见教师食堂开着的,想去“打游击”,刚到食堂门口,发现有几个老师还在吃。我就收脚回来。一位老师问:“你找什么?!”我没说话,看清楚这位老师嘴右上角有颗大黑痣,他用“官腔”(后来叫普通话)问:“是不是要吃菜,来,我们一起吃。”正中下怀,我便进了教师食堂,同他一起吃了一顿很好吃的菜,非常感激那位嘴右上角有颗大黑痣的老师对我的理解。但不知道他的姓名,那时就餐是不准讲话的,所以没问。这是1955年读初一上时的事,后来便慢慢地忘记了。

 

  我们班上第一节《三角》课,上讲台来的任课老师正是那嘴右上角有颗大黑痣的老师。穿一件洗得在发白的蓝色三个兜的学生服,封领扣系得紧紧的。剪个平头,胡子刮的很干净,使之嘴右上角有颗大黑痣就显得更黑,还有些发亮。班长一声“起立!”我们刷的一下站起来,齐声:“老师好!”他扫视同学们一周,当他的眼光碰击着我时,感觉像传电般的温暖,但又那么严肃、认真。随后,他很认真的鞠了个躬,用很标准的普通话回应了一句:“同学们好!”稍候,他自我介绍:“我叫王源泉,是大夏大学返上海自愿留下来任教的。我讲的是北方话,同学们有听不懂的,请提问,我一定耐心给同学们解答。”他开讲了:“现在我们重温初中的平面几何中圆。”他开始作图,“以O为圆心,以R长为半径划的一个圆——”圆字拖得很长。边念,边用拇指按住圆心,中指与食指夹根粉笔,反复几下,一个圆就成了。我第一次看见不用圆规画圆的人,并画得这样标准。讲课通俗易懂,语言抑扬顿挫。他把例题讲完,把公式证明完,后面的作业就迎刃而解了。我非常敬佩这位王老师,加上初一时“打游击”,得到他的宽容和理解,更是从心底里服了。

 

  有一天,他讲课正讲在高潮处,突然停下来了,脸色苍白,额上微微冒出虚汗,脚有点颤抖。王老师病了。一位同学端了板凳来(那时讲台上不放凳子的,就是说老师不能坐着讲课)让王老师坐下,我去请校医周为东先生,说王源泉老师病了。周先生说:“是不是有人在唱歌?”我想了想,没注意,都去认真听王老师讲课去了。周先生肯定地说:“一定有人在唱《流浪三部曲》,王老师是难民,一听到这首歌,就要崩溃。”啊!好像校门口那个铁匠王斌在唱。传到教学楼声音非常微弱了,我们几乎没听见,王老师却很敏感。大家把王老师扶回寝室,周先生像给了葡萄糖兑的开水给他吃,说:“没关系,吃点开水就好了。”那节课后半节作业,教室静得像没有人一样。是不是都和我一样,边做作业,边想,日本侵略者给中国人犯下的罪行,在每个中国人的心目中,特别是受害最深的敌占区人民心目中,是永远抹不掉的,也是不可原谅的。那天晚自习,王老师来把那节课重新讲一遍,并说对不起同学们。

 

  一天,王逢辰说,她妈妈病了,昨晚上没睡好觉。她用万金油抹在人中、太阳穴坚持上课。王逢辰学习踏实,她所得的分数全是她用时间磨出来的。这天正好是王源泉老师上第4节课,快到中午,人也正是疲惫的时候。她的上眼皮老是往下垂,还是竭力支撑,硬强着认真听课的样子。还是被王老师发现了,他边走边讲,走到我的课桌前,在课桌上敲了一下,提起王逢辰注意。王逢辰疏松的眼睛一鼓,腰杆硬了一下,打起了精神。她实在太疲倦了,简直支持不住了,一分神,头就啄下去了。这时,王老师大吼一声:“王逢辰站起来!”声音非常严厉。王逢辰一惊,唰的一下站了起来。我们惊奇地看着王老师,今天咋哪?他平时对同学和蔼可亲,循循善诱的教风,温暖慈祥面容到哪里去了。眼睛像要爆出来,动也不动盯着王逢辰,嘴皮在抖动,很长时间没讲话,真有点吓人。少顷,王老师缓过神来,面对大家,用缓和而沉重的声音说:“同学们!有这样好的学习环境,大家应该认真学习,用优异成绩向祖国回报。现在,国家体制好了,需要很多的建设人才,国家才能不断的强大,国家强大了才不受人欺侮。”停了会儿,他摆了几下头,放低了声调,一字一句地说:“家-破-人-亡,才-知-落-后-挨-打。”缓了一下又说:“亡-国-奴-的-日-子-不-好-过。”说着,泪流满面,泣不成声。王逢辰也哭成了泪人,离开了座位,在课桌旁跪下,泪目向着王老师说:“爸,我错了。”我站了起来,看全班同学鸦雀无声都站了起来,看着父女俩,心中重温着:“有这样好的学习环境,大家应该认真学习,用优异成绩向祖国回报。现在,国家体制好了,需要很多的建设人才,国家才能不断的强大,国家强大了才不受人欺侮。”久久在我的耳边萦绕。

 

  后来与王逢辰的摆谈中才知道她爸是华北人,日本鬼子占领了他的家乡,烧了他的房屋,家人四处逃亡,生死不明。王老师无家可归,随大夏大学西迁,结了婚,生了她。东奔西走,辗转四处,到了赤水。抗战胜利,大夏大学迁回上海,他怕再折腾。加上无家可归,认为赤水是个好地方,才留了下来。解放了,她爸一直在打听老家的情况,与当地政府、有关系的朋友、亲人写了信函,未见回音。没联系到亲人。他爸的朋友和同志,有好多都联系上了亲人,陆陆续续都归根了。他爸近段时间非常郁闷。

 

  1959年的一天,王逢辰告诉我,老家的政府来函,说爷爷还活着,只是伤了一条腿。爸爸决定回去敬孝,他高兴了一阵子,不知怎么搞的,这几天又阴沉下来了。不日就要启程,他在家中收拾行李。但他不愿意老师和同学们与他送行。他说:“生离比死别更痛苦,不愿大家经受这次可以避免痛苦。王逢辰说着,一脸的凄楚。我安慰她,你应该高兴,你们终于团圆了。

 

  王老师就这样悄悄地走了,他以自己的心为圆心,用半个中国的距离为半径,经过漫长的16年,才把全家团圆的梦画圆了。他语重心长的呼喊:“家-破-人-亡,才-知-落-后-挨-打。” “亡-国-奴-的-日-子-不-好-过。”一直在我的耳边回响,鞭策着我们一代人,为全国人民安居乐业而努力学习,为祖国繁荣富强而奋发图强。

 

  六十多年了,国家强盛,国防强大,人民富裕,安居乐业的今天。王老师的话犹在耳边回响:“国家体制好了,需要很多的建设人才,国家才能不断的强大,国家强大了才不受人欺侮。”

 

  王老师,你还好吗?我想你了!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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