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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连映像

祁连映像

 

作者:庞子麟

 

  祁连,一个坐落在群山环绕中的小县城,记忆的深处,是有山、有水、有农田的地方。县城不大,小时候的印象里只有打直的一条街道,从密林深处的东侧入口处延伸出来,又消失在西侧的密林深处。两侧密林以外的地方,大多的人都很少有机会走出去。那里,对我来说是神秘而又向往的世界,我常常望着群山叠嶂远处的天空,想着大山以外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那条穿越县城两头的大路到底能通向什么地方!

  小时候的家,在县城中段学校附近一个安静的院落里,一排瓦房只住两户人家。邻居是陕西人,在政府口工作,女主人风风火火的样子,母亲说姨是一个部门的中层领导。叔话不多,是知青农场的厂长,天天和年轻人打交道,和蔼可亲。早晨,我在院里玩耍的时候,叔只要在家,见到我后常常叫我吃他烤在炉火边的糌粑。叔拌的糌粑超级好吃,比我长大后吃到牧民家正宗的糌粑还要好吃,我想这主要的原因,大概可以归结为小时候的味道吧!

  瓦房的对面,住的一户叫“枪手”的回族老汉,姓马。父亲说马老汉是天生的神枪手,如果说历史上富有盛名的养由基是百步穿杨的神箭手,“枪手”老汉在我心中就是百步穿杨的神枪手。这个响亮的名号,让我从见到满脸花白胡子的马老汉第一次起,就对他充满了无限敬畏。尽管我从来没有真正瞻仰过他的神技,但依旧还是不打折扣的敬仰他。马老汉有两个儿子,老二帅气白净,架着眼镜天天学习,后来通过考试考到省城工作去了,之后再也没有见到过他。老大是良种厂的拖拉机手,属于有一技之长的人,感觉开拖拉机的老大更像马老汉的儿子。老二不像,他太斯文了,与威武的枪手和拖拉机手相比,老二留给我的印象,应该属于无缚鸡之力的文化人。但“枪手”老汉的眼光,常常越过在院里修理拖拉机浑身油污的老大头顶,眺望远方群山起伏处省城的方向,向别人夸赞老二的优秀,仿佛陪伴在眼前的老大可以忽略,或者根本不存在一样。

  如果以小院为中心,往两端做个延伸,那两侧就是县城职能单位的办公地点和居民居住区。北侧平哇的庄稼地,在低于县城十几米的平川里,平展展的庄稼地一笄笄望也望不到头,保守估算应该有上百亩。这百亩平川,有个用数字命名的名字叫二四滩。二四滩的庄稼一直延展到县城北侧卓尔山下的八宝河畔,河对面是茂密的杨树林。后来长大些了,知道祁连杨树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龙鳞杨,据说是世界上稀有的树种。河道上没有桥,盛夏的日子里隔河望去,绿油油的林子中遍地都是好看的花。母亲说贴着地面开的是水晶晶,一串一丛的是木梳花,那红彤彤的颜色,让我对隔着河过不去的林子充满无限向往。庄稼地被阡陌纵横的水渠分割成很多块,渠中流动的水清澈清冽,渠边上有苦苦菜、猪耳朵菜。玩耍的时候,我们总会顺便采摘上一把野菜,开心的带回家去。

  在二四滩庄稼地的中间有一条宽阔砂石路,县城人称为“下大路”,路两侧全是庄稼地,行走在下大路上的,基本是耕牛、农车和田间劳作的农民。傍晚的时候,有时也会有下班吃过晚饭后三三两两的人们到下大路散步。路旁人工种植的龙鳞杨高大粗壮,在长长的林荫道上行走,树荫斑驳,感受着一阵接一阵的清凉,眺望延伸到远处随风摇曳的庄稼,必是一种惬意的放松。

  家门前目光所及的地方,似乎都能成为孩子们的乐园。有一次,我在下大路林荫道边的渠道上玩耍,因关注于渠道水泥和石块连接部分刻在空白处的各种图案,竟一失足踩空,掉到水渠里去了,母亲新做的花裙连同我一起被水淹的湿透。捂着摔破的腿,我哭的稀里哗啦,任凭伙伴们宽慰也无济于事。哭那么久停不下来,更多心疼是被泥水弄污的花裙子。在物质匮乏的年代,能拥有那样一条漂亮的新花裙,曾是一个孩子内心多大的愉悦啊。富裕和满足感曾一度塞满那个绿色的夏天,弄脏新裙子比腿上摔破的伤口,更让我伤心难过。

  七八岁的时候,县城有了一截柏油路。这对偏远的县城来说,是那一时间段家喻户晓的大事件。新铺上的平展油路,让县城一下子洋气了许多。但走惯了沙路的人们还没有适应过来,幸福来的太突然了。人们议论柏油路诸多好处的热浪尚未退潮,新一波的幸福又毫无防备很快地袭来。从县城东侧密林外不知何处的地方来了一波工人,他们动作娴熟的在柏油两侧架起了一排排路灯,那该是县城最早的路灯。可好景不长,当架设工人还未来得及撤离县城的时候,刚刚照亮了街市的路灯,就被孩子们当成靶子,投击石子打的七零八落。干惯了上树掏鸟、下河摸鱼的孩子们,捣蛋成为惯性和乐趣,见到能把路面照的白光光的路灯,好奇心转化为破坏的心思后,他们不假思索很快就付诸于行动。那会儿没有监控、也很少有夜间巡逻的执勤人员。打破的路灯刚刚更换成新的不久,又被捣蛋鬼打破的命运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后来,他们完全失去了路灯打靶游戏的兴趣,路灯的寿命才略微长久了一点。新事物在县城的起步,显得笨拙蹩脚,还有那么一点儿不知所措。

  大山深处的祁连县城发展滞缓,在风风雨雨岁月的长河里,就是偏远闭塞的代名词。普通老百姓要去一趟省城,几乎会从几年前开始筹划,我母亲就是。她念叨着要回一趟老家,说了两、三年才得以成行。父母带着六岁的我,天未明就去位于县城郊区的车站乘车,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的,挂在天幕上还没有退去。坐在摇摇晃晃的大巴车一路向东,车在尘土飞扬的砂石路上颠簸着前行。望着窗外,一座座绵延不绝的大山在逶迤中向后隐退而去。迷迷糊糊的我倚在母亲怀里睡着、又睡醒了几回。八九个小时长长的旅途,星星眨巴着眼睛,重新又挂上天幕的时候,我们终于到达了省城。父母和车上的每一个乘客一样,头发、眼睫毛、眉毛上全挂着一层灰,衣服上也是。母亲为进城提前做准备浆洗干净、熨烫平整后才展板上身的衣服,经过一路风尘已变得褶皱不堪,从领口到裤脚灰蒙蒙的一层灰,不合时宜地附着在大家的衣服上。班车上所有的乘客们,像刚从地里刨过灰一样,在西宁的街头,灰头土脸的他们,在精神面貌上,比光鲜亮丽的城里人瞬间矮了一大截。

  县城开始有了显著变化的,应该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事情。最初的记忆,是听说老旧政府办公地的平房,要被新建的一栋大楼所代替。工程很快就动了工,和当年铺设县城几公里长的柏油路轰动效应一样,修建一座五层高大楼的工程,同样轰动了当时的整个县城。人们像关注当年的柏油路一样,关注政府大楼修建的每一点进程。对偏远闭塞的县城来说,建起一座五层的高楼,无疑是一个跨时代的高度。人们关注的热度,似乎可以用超越县城南侧最高峰四千六百多米的牛心山还要高来形容。这样的比喻,其实一点儿也不夸张。

  之后,县委有年代感的原旧楼也被拆除了,修建了新的县委办公大楼。渐渐地这里一栋、那里一栋的商业楼房鳞次栉比开始修建起来。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县城有了一些现代化的气息,夏天的宁静由此也被打破,塔吊和围栏几乎成为一个时期县城的新街景。人们在咒骂建筑过程嘈杂不得安宁的同时,也欣喜地见证了县城日新月异的新变化。

  2000年之后,县城城镇化的建设,已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原有的二四滩庄稼地全部被征用了,修建了规划整齐的一栋栋楼房。一座新的城市在大山深处崛地而起,改造后的老城区容光焕发,与欣欣向荣的新城区交相辉映。近几年来,祁连山区落实国家生态保护政策,划分于国家生态保护红线区的祁连县,名副其实成为一座青山绿水的新型旅游城市,向山里山外的人们,呈现出了它清净秀丽的美丽姿颜。时代在发展,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人们思想观念、生活方式都在时代的浪潮中发生了巨大转变。农耕和游牧已不再是他们唯一的生活状态,他们开始沿着新修起一条条通往外界的平展大路,频繁的走出大山,感受和接受山外缤纷的世界,接受新鲜的事物和技术。他们像勤恳的父辈们一样,用拓展的智慧和思维方式,开创属于新时代的一条新发展道路。

  而小时候的记忆总是那么根深蒂固,在宁静的午后,坐在广场的一脚,眺望远山和天边的火烧云时,在群山环抱新建的城市里,就会自觉不自觉寻找小时候生活过的轨迹。那留在记忆深处心心念念不能忘却的,或者是一片杨树林,或者是一泓清冽的泉,或者是几只绑着线绳放飞的蜜蜂,或者,就是庄稼地边观望过的,像此刻一样烧红了半边天的火烧云。

 

  作者简介:庞子麟,文学爱好者,在众多文学刊物和平台发表大量作品。

 

本文由史映红推荐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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