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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压蛤蟆 憋屈一生

石压蛤蟆 憋屈一生

 

作者:郭伟

 

  “石压蛤蟆”是黄廷坚对苏轼(103718日—1101728日)书法的调侃性评语,也是抓其住书法特征最确切的说法,生动形象,十分传神,被后世书法界广泛认同。

  常言道,文如其人。其实,字也如其人。苏体字头向右上倾斜,字脚向左下延伸,外形几成扁平结构,似乎有无形而又强大的外力向内施压。但笔力千钧,笔划刚健,似觉颤颤巍巍,负重茕立,有所扭曲而宁断勿弯。黄廷坚一语成谶,苏轼的字体正好也是苏轼波澜壮阔、才华盖世、却又颠沛流离、漂泊无定的一生,最真实、贴切的写照。

  苏轼当年初出茅庐,参加题目为《刑赏忠厚之至论》的殿试,其策论一炮走红,名震京师,誉满天下。随后,各类诗文逐步出炉,声浪一浪高过一浪,继欧公(100786日-107298日)之后,三十多岁便登上了文坛领袖的高峰。

  殿试一结束,宋仁宗便欣喜道:“吾今又为吾子孙得太平宰相两人”,即指德才兼备的苏轼、苏辙兄弟俩。这个发现似乎为积贫积弱的宋末带来一丝希望的曙光。

  这个发现,说明求才若渴的仁宗的确有识人之明,也有爱才之心和指示皇子皇孙重用之意。但是,正是对苏轼兄弟的惊奇发现和提前许愿,把基调定得“太高”(从其才能上讲并不高,但对当朝论资排辈的权贵而言,却是一种巨大的压力),而且超前公之于众,大木干云,树大招风,贤人遭忌。而且“君子可欺以其方”,个个权臣,人人自危,摩拳擦掌,处处设防,处处挖坑,千方百计为苏轼一生从政设置障碍。

  “石压蛤蟆”,正是在有限的空间内,最大限度地、艺术化地展示其政治天赋。同时,苏轼一生正像石压蛤蟆蓄积着巨大的张力,却没时间、没地方、没舞台、没观众得以正常释放和发挥。宋仁宗、宋英宗、宋神宗、宋哲宗、宋徽宗五代皇帝都过于轻率——不是迫于朝臣压力,就是个人目光短浅,心胸狭窄,总是听信朝臣进言——苏轼生性狂放,激越冒进,屡改律例,作事尚欠稳妥,不够成熟,需要在基层历练历练,需进深入了解民情,逐步积累行政经验等为由,排斥在朝庭之外。

  苏轼既不赞同元丰党魁王安石高举“熙宁变法”的大旗,加重人民负担,增加贪官盘剥百姓的机会;又反对元祐派思想保守,裹足不前。实质上苏轼属于比较稳妥的中立派,是因地制宜,因时制宜,因事制宜,实事求是,破除陈规陋习,坚持辩证施治的代表。而现实却是“老鼠钻风箱,两头受气”,两边不讨好,使苏轼的政治环境非常尴尬。

  不论是世界观还是方法论,都必须坚持“一分为二”。方法不是万能的良药——良策,宜防其负面作用;劣法,也可取其有益部分。

  再者,苏轼天性梗直,虽一心为民,却常常违反“祖制”,破坏“规矩”,据实切实而行之有效的行政作风,这让很多同僚很受伤,他们赶不上步伐便咆哮不休,处处掣肘,嫉妒、诬陷、歪曲苏轼所取得的政绩。同时苏轼不管时间,不分场地,不分对象,不顾他人感受,严口刚牙,义正辞严,在不知不觉之中得罪了一帮权贵小人,致使自己不断遭受政治打击迫害,多次迁贬,甚至一路外迁,四次贬降。逐步发展到虽当官而无签字权,虽任事却被监视居住——相当于监外管制和劳教。

  再则,苏轼刚刚学成出山,起步就授予翰林学士,可就从这关键时刻开始,母父先后不幸亡故,共守孝53个月。这是封建礼教造成的人事浪费,不表。“不怕贼偷,只怕贼惦记。”苏轼常不在朝,朝内却有人时刻妒忌着。奸佞小人一有时机便不断升级构陷和打压伎俩,生怕苏轼长成参天大木。

  苏轼岂能时刻专注并严密防范那群小人作祟?1079年,苏轼任湖州知州不到三个月,在沈括曾经捡举揭发的基础上,王珪为苏轼量身定制了史上第一个文字狱——“乌台诗案”,众多阿谀之徒极尽诽谤污谄之能事,指责苏轼以“文字毁谤君相”,作诗讽刺新法(“攻击变法”、“讽刺青苗法”、“讽刺盐法”),无端支离曲解诗文,断章取义,无中生有,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最终判决他“讽刺新党、诋毁新政”,从728日被捕,818日收监入狱至1130日出狱,苏轼在狱103天中受到死罪一般的非人待遇。先后多次蒙冤于“欺师灭祖,欺君之罪”、“欺君污圣,大逆不道,法合处死”之险。千年难遇的一代文学巨星,随时可能由屈打成招的酷刑“失手”处死或被暗杀而陨落,最后侥幸被贬谪黄州,任团练副使了事。

  苏轼从政就开始辗转,在先后贬黄州、汝州、惠州、儋州(汝州还没来得及到任)四州,先后知密州、徐州、湖州、登州、杭州、颍州、扬州、定州等八州及其它区县任职中,经常亲力亲为,并带领百姓重修杭州六井、治理西湖,修建抗洪大堤,抗旱抗洪、蝗灾、饥荒和瘟疫,官办流民移民村,为国自垦屯兵,清剿匪患、抗击梁太后犯境,创办救儿院(涵盖抚养救助、医疗服务、培养教育的综合功能性机构)、兴办公立医院,荒岛授学,指导农耕畜牧,移风易俗……搞出那么多可圈可点,可歌可泣的伟大政绩,可谓政声煊赫,却迭遭群狼无端围攻。特别是乌台诗案之后,一直称之为罪臣,四次被迫监视居住,没有得到真正意义上的平反昭雪,恢复官职,重新投入工作。因而苏轼除了在诗词文赋、书法绘画等领域的崇高、卓越建树外,基本上没有在国家管理层面上充分发挥其政治才能——没有机会建立全局性、持久性、高屋建瓴的大政方针政策和措施,并予实施。

  朝廷如果真想重用苏轼,应该贬黜小人,授以大权和尚方宝剑,努力协同元丰党元祐党熙丰党、朔党洛党蜀党、新党旧党、变法党保守党的力量,排除干扰,取长补短,对症下药,坚持实干兴帮,大步奔向富民强国。这样的话,看似“百年无事”实质上面临重重危机的宋朝,可能峰回路转,苟延国祚,至少不致受西夏撮尔小族屡犯边境,招致“永乐兵败”之耻;契丹割地求和之痛。

  皇帝为何不追究沈括、王珪、李定、吕惠卿、舒亶、何正臣、李宜之、张璪、皇甫僎等一干小人制造“乌台诗案”,残害忠良之罪呢?不予追究吕诲、胡宿、刘挚、王岩叟、蔡确、章惇、蔡京等人节外生枝之诽谤,歪曲事实,罗织罪名,忌贤妒能的责任呢?作为首相的韩琦主事不公,两面三刀,几次推波助澜,软刀杀人,差点把苏轼推上断头台。综上,一是三人成虎,偏听偏信;二是玩弄政治平衡术;三是放不下皇家的面子。最终机关算尽,反而丢了“卿卿江山”。

  五代皇帝如走马灯,一晃而过。王安石、司马光乃巨儒君子,曾为宰辅,不是冒进就是保守,都有失于偏颇。随之皇朝迭启奸佞当政,小人当道,政体全面腐败,难以换血以治,起死回生。王安石、欧阳修、范镇、赵抃、司马光、王诜、王巩等一干忠臣干吏在朝,人少势弱,终竟正难压邪;仁宗皇帝及其曹皇后、英宗的高皇后、神宗的向皇后等皇权舵手多次极力施恩,终竟没能保全苏轼,没能提拔到位并充分发挥其政治上的聪明才智。

  苏轼很欣赏王朝云对自己的评价,“不合时宜”。苏轼刚直不阿,不屈不挠,却也单打独斗,独木难支,挠挠易折,难以抵挡一波一波又一波群狼的狂吠和围攻,且又心力交瘁,疲于内耗。实在是因厌恶官场的乌烟瘴气,污泥浊水,黑白颠倒,阴毒险恶,苏轼只得多次请求外放,为民干点实事,至少可以造福一方百姓,才因祸得福,也为后人批量造就了浪漫豪放,千古绝唱的诗词歌赋和美文及精美书画作品。

  “物静权正,水静鉴真,心静智明。”也喜得苏轼具有良好品德修养,心态良好,乐观豁达,光明磊落,敢想敢说敢作,堪称君子,堪为帝师,才得到近六十五岁寿延,否则可能等不到退休便因惨遭政治毒手而英年早逝了。苏轼虽与王安石、司马光等对立两派代表人物,政见不合,但相互尊重,相互欣赏,互称君子。尤其是第苏轼十多岁的王安石,非常自谦且看重苏轼这个人天纵之才,曾称赞道“不知更几百年才出如此人物。”可惜苏轼一生“一帝师而三尚书,八知州而四贬四安置”,一直被外环境压抑束缚着,被高尚的品格自内克制着,频繁转岗,背井离乡,生活艰辛,不得舒展其心智,大展其才华。

  苏东坡天资聪惠,性情豪迈。在仕途上是坎坷的一生,憋屈的一生,频繁迁徙的一生,迭遭辗轧的一生,命途多舛的一生,也是光耀日月,名垂华夏的一生,虽没有走向预期的政治高度,而在文学上早已登上神坛,名满天下,稳坐数百年文坛领袖之宝座。其书法字体乃一副清瘦模样,形体变而骨相不变,形挫顿而神饱满,终以“天下第三行书”的《黄州寒食帖》誉满天下,流芳千古,也充分映证“浪涛尽千古风流人物”乃千古绝唱。

 

2023-8-3-11时)

 

  郭伟,四川省作协会员。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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