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帘
作者:曾文
医院是最不缺人的!
大医院,更是如此!
果然!
在热心人士的帮助和关照下,排了几天的队,我家的有“痔”人士终于按约入院了。据说还是填了前一位病人强烈要求转院后留下的空。
当我们被护士带进病房时,前一位有“痔”人士的余温尚存。
病房里的布局基本一致:从门到窗,靠左墙独立并列安放着三张单人床,床上铺着清一色漂白了的淡蓝色条纹床单、被子和枕头,床头上方对应着床,装有呼叫器,床号,床头灯,插座等,一应俱全。
每张床的正上方从房顶自上而下瀑布一般垂挂着一席橘黄色布帘,我不认为它是为了美观而设的床幔,私以为是床帘。因为它沿着墙顶上的轨道绕床一周,拉上,黄帘子将床内与床外完全隔离,床外的眼睛便被挡住了,床内于是形成了一个完全密闭的私有空间。
见有人进来了,“呼!”中间那个布帘子拉开了一角,探出个女人头来,微圆的脸,40岁左右,她望了一眼我们,指着窗边因窗帘紧闭而略显昏暗的,凌乱不堪的床铺笑着对护士说:“护士妹妹,你们赶紧帮别个把床铺换了塞。”
“就是!”靠里边那个床帘里附和着飘出一个老年妇女弱弱的声音来。
“晓得,晓得,马上,马上。”护士急忙说:“今天上午入院病人太多,还没忙过来。”
初入病房的我们仿佛突然间遇到了亲人一般,心底腾地升起一股暖流,淌过心口,涌向眼眶,瞬间对那个胖妹儿和大姐有了一种亲切感……
安顿下来,大家都拉开了帘子,面对面话了起来。
中间那个胖妹笑言她是陈年的有痔人士,经验最足,入院最早,也最先手术。大姐是肛裂,伴着便秘,晚动手术一天。
她们拉上床帘,确实是不想见着我们病床那个“上家”,也不想听“上家”人说话。据说“上家”人除了抱怨医生的麻木,责备护士的照顾不周,然后就是添油加醋宣讲手术的痛苦,以及术后的难受……听着就让人心惊胆寒。一度,甚至让胖妹和大姐都有了放弃治疗的念头。还有就是他们总说外面有病毒,于是时时刻刻都把床帘、窗帘紧闭着。
其实,手术也是我们目前最为关心和担忧的问题。
我急急问道:“手术究竟如何?”
胖妹儿一听,“刷”地将帘子大大拉开,从床上坐了起来,开启了主讲模式。靠里的床帘也拉开了,蓝色条纹被套裹着一位大姐,头发花白,面容消瘦,右手臂向身下撑在床上,身子努力挣了两下,终于还是躺下了。
“你就别起来了,昨天才做了手术,注意伤口。” 胖妹儿转向我们,滔滔不绝地说:“手术根本没有她说的那么严重。医生也很负责,护士也很好。手术时间大概2小时左右,根据不同的病情而定。术后,麻药过后的疼痛是有一点,但是还可以接受,跟发病时比起来,算不了什么。更不能和生娃儿相比。同样的病,我都不晓得她为什么要半夜、半夜毫无顾忌地大声惨叫……”
“就是,就是,我昨天才做了手术,也没怎么感觉到痛啊。我也不能理解她为什么叫得那么凄惨,害得我前天心惊了整晚,上手术台前还恐惧着,担心下不来了,哈哈……”大姐憋着笑说。
接下来,胖妹从住进医院开始讲起,既有亲身经历,也有护士的谆谆告诫,还有医生的技术,再加上她对手术的理解和反思,手术后的注意事项,以及其他病友的经验,一条一条,事无巨细地告诉了我们,大姐在旁边适时补充说明。先前对住院一无所知,且还处于茫然和担忧之中的我们一下子成了被一语点醒的梦中人,慌乱的心也瞬间波平如镜了。
大家都彻底掀开了床帘。
胖妹是美容师,有一个读小学一年级,满脸稚气的女儿。他俩每天晚上都要视频对话,交流的内容主要有两个:一是孩子的吃与穿,二是按老师的要求检查孩子的作业。
大姐是位退休教师,住在红叶满山的地方。陪床的是他小儿子,在读大学。大姐说,她家还有一个成家的大女儿,之所以让小儿子来陪床,主要是要让他学会照顾人,学会成为女人的依靠。他小儿子文静中带着帅气,做起照顾人的事来,轻车熟路。有其母,才有其子。
后面,因为有了他们的指导和帮助,一切都显得胸有成竹并轻而易举了。
也许是个人体质的差异,也许是麻药未尽,我家病号手术后,不能自控,夜里解不出小便。她们又手把手教我如何按照医生护士的建议揉按,热敷,在折腾了半夜后,膀胱的鼓胀感终于得到了一些缓解。天明后,她们又忙着帮着叫护士,叫医生……因为有了她们以及医生、护士的帮助,让我这个毫无护理经验的人居然也能够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顺风顺水……
胖妹恢复最好,很快就出院了。我们彼此笑了笑,挥了挥手,不说再见。她前脚刚走,护士后脚就带进来一个更为年轻的女子,弯着腰缓行,后面跟着一位六十岁左右的妇人,她俩一进来就拉上帘子,把自己给关了起来……
过了一天,大姐也被安排出院了,和胖妹不同的是,她还没有离开,护士就领进来一个老妇人。老妇人把东西放到病床上,就急匆匆地离开了。再次看见她,已经是下午两点多钟了,满头白发,精神矍铄,面上却是毫无笑容,活生生的“借了谷子,还了糠壳”。
后来才知道,她才拿来的两个盆不见了。可能是怀疑我们,或者是迁怒于我们没有帮她看好盆吧。
其实,我也能够体谅她的心情。可是大家都忙,谁也不闲,谁也无暇顾及到他人。我赶紧去劝她,叫她别着急。可以去问一下帮她铺床的护士,也可以问问打扫清洁的阿姨,也许是他们当成前一位出院病人的垃圾丟了呢?
终于还是没有找到。
“可能是自己长腿了吧。”在走廊里,我听到她怒气冲冲地对着那个做清洁的人吼。然后,转身,进来,一屁股坐在她的床上,拉上了帘子,谁都不理。
后来,她女儿来了(后来知道是她媳妇),说是重新给她买,她的脸色才缓和了些。
接下来一段时间,除了护士进进出出,大家都各自把自己关在了帘子里。
空气一下子凝固了,像冰窖,没有一丝活气。
年轻女子要做手术了,好像是肛瘘。陪床的是她妈妈,满身乡土气,满脸淳朴味。啥也不懂,愁容满面,两人盯着手术说明,一时间手脚无措。
我拉开帘子,传道授业解惑……
她妈妈听得很认真。年轻女子也拉开了床帘,探出头,像学生上课一样,也很认真地听。
老妇人也拉开了帘子,她媳妇端坐到了我的对面。
我像先前那个胖妹一般,把我所知道的一一告诉了他们……
母女俩没了愁容,老妇人也没了怒气。
“痔”不同,道相合。
病房里,又有了生气。床帘都拉开了,敞亮。
我起身打开窗帘,一缕阳光照了进来,夹着一些笑声,暖暖的。
作者,重庆市渝北区 曾文。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