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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下乡

第一次下乡

 

作者:梁耀鲜

 

那是20世纪90年代中期的一天下午,县教育局潘副股长骑着一辆自行车,来到田东中学的西三里,我的宿舍就住在那里。他找到我,停好车,也不进家门,就通知我明天起跟他下乡,到朔良检查新学年开学初工作,时间一个星期。我问下乡需要带些什么东西,他像对待刚刚上小学一年级的新生一样,从上到下打量我一番,然后面带微笑对我说,要带上洗漱工具,还有换洗衣服。

我知道,我的全新的生活开始了。

其实,我已经习惯并深深地爱上了校园生活。在田东中学,我在人生最美的季节遇上了最美的一群人。我们共享阳光雨露,共赴青春赛场,书朗朗,天蓝蓝,一切都是那么美好惬意,那么光彩迷人。只是有一次,县教育局领导到学校检查工作,抽查老师的教案和工作总结,我的一篇教学总结引起了检查人员的注意,他们通过学校领导意味深长地表扬了我。谁知道,这竟然是我离开三尺讲台的引子。过几天,就有局领导到学校做我的思想工作,要求我调整岗位,到县教研室上班。后来,我以各种理由,仍然坚守在那一排生机勃勃的凤凰树旁边,整整一年。一天上午,教育局派人送我的调令到教室门口,还在讲台兴奋的我终于放下教鞭。恋恋不舍中,我走到跟田东中学只有一墙之隔的县教研室报到,任中学语文教研员,开启了生活的新路子。

朔良是我县一个大乡镇,外跟平果、巴马等县交界,内跟平马、义圩等乡镇相连,人口多学校多,当时交通还很落后,镇内走动,全都要靠双脚一二一,要在一个星期内走完所有学校,那是不可能的,只能抽选部分学校检查。我们从田东出发,先乘短途班车到田阳,再改长途到巴马。逼仄山道,迂回曲折,上客下客,兜兜停停。仅仅这一段,我们就用了一天时间。那晚,我们落脚长寿之乡巴马县城。当时的巴马县城就像一个小镇,城内车少人稀,找吃的地方都难,潘副带我到农贸市场溜达,砍了几根排骨,还有一把青菜一斤豆腐,拿到一个食摊上加工,配上当地几两米酒,我们家长里短,小桥流水,他乡当下乡。那几盏不知疲倦的默默陪伴我们的路灯,映照着我们当时特别的心境。

第二天一早,我们坐上开往南宁的班车,到那桃的平田下车,划竹排过渡,走羊肠小道,紧赶慢赶,又用掉了一个上午,才赶到灵龙初中。在学校球场迎接我们的是覃乡长、唐校长。他们直接把我们带进会议室,灵龙片区的老师们早就在那里等着。那天,覃乡长身穿迷彩服,脚穿解放鞋,高大挺拔,声如洪钟。会上,他讲了学校外面好多情形,也讲了学校内部好多细节,内容新,要求清,既像领导,又像家长,很有范儿,老师们都很认真听。那时候新学期开始的教师大会,乡镇党政主官能出席讲话,我感到很新鲜,给我留下深刻印象。覃乡长讲完话,就骑上他的那辆当时农村还十分少有的两轮摩托,突突飞跑,回乡处理要务,威风潇洒。

潘副股长也在会上作讲话。我跟潘副也是第一次认识,通过两天接触,我感觉他是一个经验丰富、要求严谨、学识深厚的人。他讲话声音适中,有腔有调,拿捏得很好,一听就知道是一个经常有机会在会上讲话的人。在讲话结束时,他突然站起来,把坐在台下的我介绍给老师们,并热情地邀请我上台发言。面对这一突然的场面,我尽力地表现出自然大方的仪态,顺着大家的掌声,坚定地走上主席台,作了自我介绍,分享了我当十年老师的点滴心得,拉近了与台下老师们的心理距离,对学校教学工作也提出了自己的一些想法。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尽管稚嫩,尽管不那么动听。也许老师们看在我年轻的份上,那天,他们给了我特别热烈的掌声。这一意外的考验和收获,很珍贵地收入了我第一次下乡的行囊。

灵龙以前是个远近闻名的圩场,我第一次来,总得要走一趟街,才算了却心愿。第二天早餐,我们来到街上吃当地米粉。那时米粉一块钱一碗。那个摊主是个美丽妇人,见到我们面生,出于农村人的好客与厚道,显得特别的热情,手上的勺子就多抖动几下,粉太多肉也不少,口感细腻,味道鲜美,我们虽然非常努力,但吃到一半就吃不动了。后来,我的人生第一次吃不完的那一碗粉,就成了我每次回忆美好灵龙的首发原料了。

吃完了米粉就赶路。那天我们的目的地是南立小学和元色小学。负责给我们带路的是乡教委办的两个罗老师。他们的年纪跟潘副差不多,都在四五十岁之间,人到中年,干练、稳重中透露出岁月的风霜和生活的智慧。从他们的话语中听得出来,未来三四个小时,能否顺利走完前面的陡坡、沟壑、小溪,最担心的不是他们,而是我这个年轻人,是这个刚从温馨校园里走出来的年轻人,是我那双前没有封头后没有封尾、内搭一双白袜子的光亮的皮凉鞋。所以,在他们的精心营造中,提醒、鼓励、各种爬山技巧,在蝉鸣鸟叫中,在草缠木挡中,走一路洒一路温暖一路,从过小河小溪抢着要扶我牵我,到过水坑泥坑用石块树枝垫路,他们都是发自内心地想方设法要帮助我,方便我。当然,我那要强的性格在激励我,良好的体格在支撑我。路上,我用我的不错表现让他们从担心到放心,从对我放心到对我有信心。我想,那一段路现在可能已经回归山河,回归原始,再也不会有人走了。但因为那个特别的早上,它已经成为我的心路,一段温暖、美好而坚强的历程。一个人,不从泥泞不堪的小道迈步,怎么可能走上阳光鲜花的大路呢!

什么时候到的学校,甚至当时元色小学、南立小学的模样是怎样,有没有校门,有没有校牌,我已经没有印象。我只记得两所学校都很干净,老师们都很热情。我说了我在田东中学的那些朔良学生的名字,不管是本村还是他村,老师们大都比较熟悉,能够接上。当时田东中学面向全县考试择优录取,能够考上的,都会扬名十里八乡了,老师们都会关心关注的。谈着谈着,他们会自然地延伸出那一方天地出了哪个有名的读书人,出了哪个有影响的大人物。从他们兴奋的神情和得意的笑容看得出来,那天我的主动聊天刚好聊上了他们最想聊的话题。我们无需过多检查,那里的学风教风,那里的教育教学,应该是上乘的,一流的。

在学校吃过晚餐,跟我们忙了一天的、家在六定的罗老师又盛情邀请我们到他家住宿。客随主便,依他而行。谁知刚进家门,菜肴飘香,一桌好菜又等着我们。这一桌菜,拉开了那晚六定夜宵连续剧的序幕。这是上集。中集是我的堂弟在六定有个远亲,他知道我的行踪之后,果断摆台上酒,生拉硬拽,把我请到他家。他说你这么远来到这里,是大风把你刮来的,太难得了,你不过来看我,村里的人知道了我都没脸见人。他真情实意,说得入理入心,我们倾情长谈,酒越喝越甜了。谁知动作太大,夜宵的下集又上演了。那是我当乡村医生的父亲的一个病友,曾经到我家求医,因路太远那晚留宿我家。想不到半夜发病,病情紧急危险,我父亲发动全屯人用木梯当担架,连夜送他到义圩卫生院,救了他一命。他知恩图报,杀了一头猪到我家请全屯人吃饭。当时这件事在我们那里成为大家的热门谈资,原以为就那样画了句号,哪知报怨短报恩长,那晚我到六定,他又认真备菜,隆重接待我,对我的父亲和乡亲们千感恩万感谢。我无功享誉,受之有愧。情深深夜蒙蒙,日子成诗,生命如歌。

检查进入第四天,全程陪同我们、家住那列的罗老师又准备好早餐,盛情难却。天还没亮,我们蹚水过河,水长情长,至今不忘。吃完早餐,天降大雨,我们在往朔良中心校赶,那天要开全乡教师大会,我们要参加。老天不作美,雨下了一整天,我的光亮皮鞋早已不顶用。我光着脚,紧跟他们三个,从南立沿着那条沙路走到朔良街上,途中还检查了巴鲁小学。我们到会场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多,大会早已结束。

第五天,我们例行检查了朔良初中、朔良小学,见到了不少熟人,认识了许多新朋友。告别时紧握手,挥手时说再见。原来,所有的第一次,都是为了下一次。

 

2023年11月5日

 

作者简介:梁耀鲜,壮族,广西田东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语文教师出身,供职多个行业。爱工作爱生活爱文学,诗情约画意,我手写我心,喜欢在散文诗歌创作中寻找快乐。心香一瓣常分享,网络报刊有稚文。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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