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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釉”见彩陶五千年

“釉”见彩陶五千年

——屈家岭遗址宝物探秘

 

作者:周丽

 

釉,对当今的我们来说,再普通不过了,因为它是覆盖在陶、瓷制品表面无色或有色的玻璃质薄层,可使陶、瓷制品表面变得平滑、光亮、不吸水,极具美感。“釉”的发明,对后期陶瓷制品的广泛应用具有划时代的重要意义。中国人在陶器的基础上发明了瓷器,釉是关键的一环,这是我们中华民族对世界物质文明做出的又一重大贡献,所以我们的祖国有陶瓷之国的称誉,被称为China(瓷器)。

然而,你知道吗,屈家岭遗址出土的一种蛋壳黑彩陶,里面竟然暗藏着五千多年来不为人知的“釉”光魅影,经过北京大学崔剑峰教授和湖北省考古研究院联合团队的研究发现,这是一种高温黑釉陶。也就是说,这一考古研究成果,将我国已知的高温黑釉技术史提早了至少一千年。那么,屈家岭遗址出土的这类蛋壳彩陶里,到底蕴含着当时怎样难得的一些“黑科技”呢?让我们根据专家们的研究成果从以下方面作些肤浅的探析:

 

穿“陶衣”的蛋壳陶

 

大家知道,我国考古发现的重大成就实证了我国百万年的人类史、一万年的文化史、五千多年的文明史。其中,一万年的文化史,主要体现在中国远古先民手工创造力的巅峰——陶器的烧制发展上。陶器,是史前人类进入新石器时代将土、水、火结合运用起来而发明的产物。特别是彩陶,其出现应该是新石器时代的另一大标志。距今五千年前后,把长江中游带入史前最辉煌的阶段的屈家岭文化,其彩陶器物的精美绝伦是一个绕不开的话题。而屈家岭遗址众多独特的陶器如蛋壳彩陶杯(或碗),代表了当时制陶业的最高水平,在大江南北同时期的古文化遗址出土的陶器中可谓大放异“彩”。

“从发现的8275片蛋壳彩陶片中,可以知道属于陶杯的,其表饰有涂色衣与彩纹两种。涂色衣有灰、黑、灰黑三种,有的涂在外表,有的内外表均有。这种色衣大都是没沾上去的,施涂的很少见。”这是《京山屈家岭》一书的编写者张云鹏先生对屈家岭遗址文化地层晚期一蛋壳彩陶片的有关描述。这些蛋壳彩陶杯,是屈家岭文化时期最为先进而又普遍流行的快轮制陶的产物。屈家岭遗址的先民们之所以能够拉坏制作出蛋壳一样的薄胎陶坯,不仅掌握了一套蛋壳陶的洗泥、快轮拉坯技术,对陶泥原料的选择也是具有独到眼光和智慧的。只有具有一定韧性和张力的细泥在快轮上与陶工技术娴熟的手感和塑形力度相结合,才使这类陶杯、碗不仅象蛋壳一样薄,还显得结实不易变形而又规整光滑,成为屈家岭文化遗址最为独特的一类器物。这或许是屈家岭先民们已经掌握的第一项独门绝技。

进而,我们再说起陶衣。一般人往往对史前陶器表面极薄的一层涂色“衣”关注很少。据专家们研究,长江中游史前文化发展序列中的大溪文化和屈家岭文化,其彩陶大都带有陶衣。但你是否知道,屈家岭遗址的一些蛋壳黑彩陶,其器壁是分三层(即胎体、陶衣和黑彩)的?本来,遗址内先民们制出的这些陶器已经算极薄的了,没想到涂上一层陶衣烧制后,其陶壁厚度还如蛋壳一样匀薄细腻。那么,我们不禁要问,先民们为什么要在一些打磨光滑的陶坯上给心爱的宝贝们“穿”上一层陶衣呢?到底什么是“陶衣”?所谓“陶衣”,顾名思义,就是把较细的陶土,用水调和成泥浆涂在陶胎上,器物表面就留有一层薄薄的色浆,主要作用有:填补坯胎气孔,避免坯胎烧裂,改善陶器表面的平整性,使烧制好的器物光滑防水,美化陶器表面起装饰作用。因此,有了这一层“添衣无缝”的色浆,陶坯粗糙的外表就被一种“美容霜”完美遮盖了,这与后期人们发现“釉”的作用有点类似。如此看来,我们的先民们不仅对薄到极致的陶坯制作和陶器烧成已经掌握了一套成熟的技术,而且还对不同制陶原料的选择和把握有了规律性的认识和利用。因此,我们不妨大胆地这样推测,屈家岭遗址蛋壳彩陶杯、碗上的一层陶衣,或许就是五千年前先民们发明“釉”的前奏或铺垫吧?或者说,它就是“釉”的前身呢?期待专家们进一步作一番考究。

 

特别有“料”的黑彩

 

现代科技考古在考古学研究中更加广泛、有效地运用了多学科的方法和技术,可谓助力中国考古学进入黄金时代。经常看中央电视台《探索与发现》栏目的人,可能会对其徽标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没错,它的设计灵感来自西安半坡遗址的人面鱼纹图陶盆。这件举世闻名的人面鱼身泥质红陶盆,其沿面、盆内壁及近底面的图案纹饰都是一种黑彩。然而,你若对屈家岭遗址的一些蛋壳黑彩陶进行对比研究后,一定会发现“彼黑彩”与“此黑彩”在用料选择方面有明显不同!有专家对这件人面鱼纹陶盆的黑彩进行研究分析,发现其主要来源是含有一定量锰的灰黑色磁铁矿。进而,还有许多专家分别对河南、青海、湖北枝江关庙山遗址大溪文化以及中堡岛遗址等多地出土的新石器时代彩陶上的黑彩进行专门研究分析,发现这些彩陶上的黑彩绝大部分都是使用一类既含铁也含锰的矿物原料。其黑彩虽然烧制之后与胎体结合更加紧密,但表面并未玻璃化,仍然较粗糙、吸水、无光泽。而与上述遗址彩陶上的黑彩完全不同的是,屈家岭遗址一些蛋壳彩陶的黑彩或黑衣表面光泽感非常强,极具玻璃感。2022年5月,来自北京大学的一篇研究报告《屈家岭遗址发现国内迄今所见最早的高温黑釉陶》(江汉考古2022.2/总第179期)横穿面世。这篇报告宣称,“屈家岭遗址发现了一类黑彩或黑衣蛋壳陶,其黑彩工艺与普通黑彩工艺完全不同.....形成了我国最早的高温黑釉陶瓷。”对此,新华社、央广网、凤凰网和《湖北日报》等各大媒体分别作了大篇幅的专门报道,在社会上引起强烈反响。那么,我们不禁要问,为什么屈家岭遗址出土的黑彩或黑衣蛋壳陶与普通黑彩陶不同,会形成黑色玻璃化的“釉”物质呢?

应该说,选料用料是第一关键。让我们来分析一下,屈家岭遗址这类蛋壳陶的黑彩里有什么样特别的成分。崔剑峰教授与湖北省考古研究院组成的联合研究团队是根据屈家岭遗址2016年发掘出土的20件蛋壳黑彩陶残片来进行研究的。首先,他们检测分析得出,屈家岭遗址这些蛋壳黑彩陶的陶胎基本与南方出土的普通泥质陶器类似,应当使用的是普通高铁易熔粘质土,而随后的研究中,他们发现陶片表面的黑彩和内表面的黑色陶衣所含成分是一致的,但这些黑层和普通陶器上的黑彩不一样,并非铁锰矿物,而是一类高铝高铁粘土。屈家岭遗址出土的蛋壳陶上的黑彩,不仅与其它许多新石器时代遗址的陶器黑彩主要由铁锰元素混合着色不同,而且与自身胎体铁、铝氧化物含量也有明显差异。这体现屈家岭遗址的先民在薄胎蛋壳黑彩陶的原料制备中,已经能够有目的地选择特定原料来分别制作陶坯和施绘黑彩。由此看来,屈家岭遗址一些蛋壳黑彩陶上的黑色表面层,同其它许多地方新石器时代陶器上的黑彩相比,之所以能形成透明的玻璃化物质,是特别有“料”的。

 

“釉”光溢彩蛋壳陶

 

“釉”,从《说文解字》中我们可以知道,它有一个异体字叫“油”。据考究,釉刚开始出现时被称作“油”,因为它像油一样亮亮的。后来,因为“油”代表食物,两者都是液体,容易混淆,不妥。于是,便将“油”改成了“釉”,取光彩的“采”部与油的“由”部合二为一,组成“釉”。应该说,“釉”这种物质最早产生,不仅与泥料中的矿物成分有关,还应与烧制它的窑温有关。   

新石器时代中、晚期,要烧成质地和纹饰色彩皆美的陶器,窑烧技术和应达到的温度在那时十分简陋的条件下也是大有讲究的。要烧出屈家岭遗址蛋壳彩陶上的黑“釉”,更是如此。“屈家岭遗址的一些蛋壳彩陶杯黑色层呈现出玻璃的通透感,并可观察到规则的类似于瓷釉的开片形态”。这是该报告对屈家岭遗址高温黑釉陶的描述。那么我们不禁要问,到底需要多高的温度才能烧出这种黑釉呢?并且,这需要采用什么样独特的烧制工艺?

在对屈家岭遗址蛋壳彩陶残片的实验检测中,崔剑锋教授的研究团队根据它们的热膨胀曲线由膨胀转向剧烈收缩的走势发现,用来实验的三件样品的烧成温度就在900-1000℃之间。也就是说,屈家岭遗址出土的一类蛋壳陶,其黑衣或黑彩表面层上的高温黑釉是在900℃以上的高温条件下形成的。这么高的温度,在古代没有任何温度测试器的情况下是非常不好掌握的。再说,屈家岭遗址的蛋壳陶胎壁是那样薄,很容易烧裂。它不仅要求制作者对釉料、坯料的自然属性了解深刻,而且还要求制作者对窑火的控制掌握到位。只有烧造经验非常丰富的窑工才能把控好这个温度。

温度条件达到了,屈家岭遗址的先民们就能烧出我们现在才发现的我国最早的高温黑釉吗?不仅仅如此吧?从烧造工艺上看,屈家岭遗址的这些蛋壳黑彩陶里还藏有不为人知的另一种黑科技呢!因为专家们研究发现,其露胎部分,全部呈现橙红色,表明这一类蛋壳黑彩陶也不是放在窑里一烧而就的,应当经历了至少两次烧成,即“氧化-还原-氧化”。首先将施加好黑彩颜料的胎体,在氧化环境下烧至一定温度;再通过往窑内或燃烧的燃料泼水,又或是添加比较湿的柴给燃料等方式,使得燃料不完全燃烧,不但使黑彩中的铁离子由三价还原至二价,能够形成黑色的表面层,同时降低了黑色层的熔融温度,从而形成了黑釉……由此我们推测,屈家岭遗址的高温黑釉蛋壳陶不是先民们无意识烧造出的,而是在长期的烧造技术中一种有意识的创造发明。一方面,屈家岭薄胎蛋壳黒彩陶的黑色表面层具有高铝高铁的特征,应当是使用了一类高铁的伊利石-高岭石质粘土,且经过精细的淘洗,使得粘土的颗粒度达到极细的程度。一方面,通过人为控制烧制气氛降低烧成温度、形成想要颜色的技术反映出屈家岭先民们的陶器烧制工艺已经达到了非常高的水平。

先进的快轮拉坯、独到的选泥施彩、巧妙的高温把控......只有如此复杂的工艺,才能产生神奇的“釉”光魅影烧成效果。纵然五千多年的时光已无声逝去,但屈家岭遗址这类蛋壳高温黑釉陶作为史前长江中游先民们智慧的结晶和文明的符号,一朝被人们发现,犹如它本身神秘的光芒,便摹然惊艳了全世界。(荊门市屈家岭遗址保护中心  周丽)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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