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寒的岁月
作者:刘桂忠(江西莲花)
贫寒的岁月,没有钱的童年没有幸福如火,也绝没有烦恼如荼。那时根本没有用钱买玩具的念头,自己动手其乐无穷。最普及的是做木头枪,先做“驳壳枪”,再做长枪,越做越逼真,逼真到和大队礼堂里演戏的解放军在舞台上挥舞的“钢枪”没什么两样。用铁丝弯弹弓,最后的辉煌是做火药枪,样板是城里的孩子淘汰下来的,火药是火柴头的那点药,两分钱一盒的火柴在那个“凭票供应”的年代也是很金贵的,一般家庭的孩子玩不起。渐渐地被连环画所占据。一分一厘的钱都梦想买打仗的、破案的“图书”,拥有了数量多、内容画面精彩的“图书”就拥有了在同伴心目中的崇高地位。
没有钱的童年,最大的幸福莫过于能跟爹娘能去镇上逢墟。其实不过5里路,关键是直通的大路那时被一条河拦断,河是小河,桥却是简陋的木桥——四根衫条木拼合成的“桥面”、四五段连接两岸。父亲背我过桥,我歪着头看桥下哗哗的流水,感到很害怕却幸福着。没有背我过桥的幸福,如果能带回那种角钱十粒的“籽粒糖”三五粒,也是无比甜蜜的。
没有钱的童年,体格也似乎格外的健康。盛夏如火,全身油黑光亮,只一条短裤“挂”在腰上,(记得小时候那短裤硬是不沾身似的不停地滑下肚皮,落到不能再下的地方,被大人形象地戏称是小鸡巴挂着的)赶鸭子、捡稻穗,为几条小泥鳅能在正午的烈日下奋战一二个小时,一身泥一身汗一身水滚进小河,那种惬意的感受至今令我这个知天命的大男人回味无穷。数九寒冬,滴水成冰,一条单裤的童年,捞冰块、敲冰凌、滚雪球,一直滚到推不动为止。家家的孩子都一样不怕冷,所有的家长都一样不操心孩子怕不怕冷。
没有钱的童年,没有饥寒交迫的威胁,温饱却是粗劣的。从收获红薯的季节开始,甚至提前从可以采挖的时候起,红薯就成了那个时代生活或生命的一部分。薯块掺饭、薯丝惨饭、薯丝稀饭、薯块粥,或干脆每人一个红薯、就一碗辣椒汤以抗冰雪伐严寒。想起逝去的童年,就会想到辣椒汤,一层红辣椒、浮着油花,黑红发亮辣气腾腾,难忘一碗喝下去,舌头发麻、浑身燥热甚至挥泪如雨的样子。青黄不接时,上年晒干收藏在坛子里的薯丝薯片,定量地一天抠出一点点,偶尔有些发霉了,也绝不会倒掉,洗洗,照吃不误,消化得干干净净。这样做的目的与其说是保证那薯掺饭的日子细水长流,不如说是保持一种无奈的苦难传统!那时居然从未听说队里有谁家吃那霉变的“薯掺饭”吃出了病?
贫寒的岁月,没有钱的日子有值钱的亲情,没钱的亲情比有钱的亲情更值得回味、珍惜。有一年的中秋节,记忆中我只有八九岁,父亲和众多的壮劳力一起奋战在一个水利工地上未能回家。十四的晚上,母亲抱着吃奶的小弟在火塘边默默无语,我边收拾碗筷边暗暗揣度,母亲也许正在想办法,以改变眼前的绝境。我似乎鼻息咻咻地闻到了窗外透过月色而涌进的阵阵肉香、月饼香。穷人的孩子盼过年过节,那份心情现在是无法理解的。盼中秋盼月饼盼来的是一家人的无语。收拾碗筷后我又主动把地扫了,才搬张小凳坐到母亲身边。我不知道该看哪里,油灯昏暗。好像很久很久过去了。我终于忍不住了,说本来母猪肉也要买一些,这么晚了,小舅恐怕不会来了。白天,队里杀了一头母猪,每户有三斤指标。劳力多孩子少公家不欠账的人家还可以超标,而母亲连三斤指标也让给了别人,说小舅下班后会送肉来,说母猪肉怕吃了坏事,尤其怕吃奶的小弟。小舅在一个公社食品站上班,我也知道可能。不知又过了多久,反正看到母亲在打瞌睡,怀里的小弟已睡着了。突然传来了拍打厅堂大门的“砰砰”声,同时有人大叫“姐姐”,那是小舅来了!除了一提猪肉小舅还带来了两封香气扑鼻得要喷嚏的月饼。小舅解释说,人太多,单位加班,回到家就天黑了。母亲的声音有些咽哑,说这么晚了,摸黑十里路好生小心啊。
贫寒的岁月没有钱,无法忘却两个伙伴,她们早已尸化黄土了,或因为钱、或不因为钱,一个叫红妹,还差一个月满18周岁时,悲壮地喝下一杯剧毒农药“1605”。十八岁的姑娘一朵花,身上的大小衣服总有些不自在,恰好那年秋天,姑娘们中间流行粉红色暗花的“的确凉”。她也很想有一件这样的秋装,好在共同劳动的小伙子面前感到自己舒适别人喜欢。她向家里要钱,没有要到在意料之外,心里就打了个结。邻居是队长,真正的家长,破例批给她10块钱。粉红色暗花的“的确凉”上装穿起来了,还来不及接受别人的目光,就被家里人攻击是发骚、摆臭小姐架子!那是一个周日的下午,我正准备返校(高中寄宿)。只听说没有抢救过来,停尸在村口路旁刚收割的稻田里,口吐白沫、面色寡白。不知为什么我怕了,不敢去看。我平身穿过的第一件毛线衣就是她的遗作,她死时还有一只袖子没有织完。这件毛线衣温暖地穿在我身上,直到毕业分配后经济条件改善了。
另一个姑娘叫白妹,1987年初秋的一天她带着两岁大的儿子划木盆子过河回娘家。午后她不顾娘的挽留坚持要回去,还是划上午那只木盆子过河。眼看就要到岸了,她的木盆子猛然像有人用力推了一把,一歪就把她翻进了河里。正在河边洗衣的嫂子看得真切,奋不顾身地扑下河,首先摸到了孩子,只顾抱他上岸,也以为齐腰深的水难不倒这河边长大的弟媳。谁知弟媳不仅没有爬起来,连人影也不见了?任一河男女搅浑了一条河都无果。无奈次日借来大鱼网,一拖就着,竟然就在木盆子翻倒的地方往下几步。悲痛过后,迷信的人马上联想到一年前队里的另一个少妇,同在这个季节,同样的翻下木盆,同样在齐腰深的靠岸边水里命归黄泉的种种离奇,所不同的是一个在岸这边一个在岸对面。白妹的娘哭诉,说半年前白妹就说过几次,梦到过那个女人在梦里对白妹说好冷好冷没有钱买衣服... ...(注:文中图片为本文作者刘桂忠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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