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钱锺书先生的一点私见
作者:罗里宁
关于钱锺书先生,学界和坊间都有过一些传言,让人难辨真假。我和钱先生有过一点书信交往,有过一点通信,并不能说对他就有多少了解,但是从他书信中,也能对他的为人品行感知一二。
“认得”他,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在一本山西的文学杂志上,读到一篇介绍中国现代作家以及他们的作品的文章,其中对钱锺书先生和他的长篇小说《围城》给予了高度的评价,大意是说,这是一位很有个性的作家写的一部很有风格的小说,是中国现代文学一部独特的作品。因为之前读过《中国现代文学史》,并没有看到钱锺书先生,所以对这篇文章这样评价他和他的作品就特别感兴趣,这兴趣也促使自己想找点他的书读读。其时,钱锺书先生还没有那么大的名气,《围城》也还没有在国内恢复出版。
以后读《围城》,为钱先生机智、幽默、俏皮的文字所感动,就想再读些他的其它著作,可他的著作,以学术为主,代表作《谈艺录》和《管锥编》还是用文言文写的,不在我的阅读能力之内,能读的只有他的小说和他的散文。他早年的短篇小说集《人·兽·鬼》和散文集《写在人生边上》,就成为我想读的两本书,可惜这两本书当时已经很难见得到,虽经多方搜寻,仅得《人·兽·鬼》一书,不见《写在人生边上》,心里着急了,就硬着头皮给他写一封信,希望能够得到他的帮助——这正是我年幼无知的一个表现,无端去打扰一位素不相识的老先生。
钱先生并不介意,还很快写了回信,他在信中说:《写在人生边上》是他少年极不成熟的东西,这次重印是违反他的意愿的,他那里已无存本,正好可以“藏拙”。先生这样说,我对还能不能找得到这本书也就不再抱多大的希望。没想到过不多久,就收到他寄来他的这本书(估计是他自己掏腰包买的),扉页上还有他的签字印章,为了这个惊喜,我得给他写封回信,表示一下自己的谢意。我们之间,就有了一点书信上的交往。
先生是做学问的,我就一个想读点书的毛头小子,我们并不是同一个层面上的人,我们的通信也不涉及学问方面的问题,他理解我想读点书的心情,大方赠予我他的散文集《写在人生边上》,赠予我杨绛先生的小说《洗澡》,这样的赠予,虽说是出于对一个小青年的爱护,但这样的爱护,是难能可贵的,也不是每一位大家学者都能做得到的。
以后我们还有过一点通信,谈的多是生活小事,他总是不厌其烦,每信必回,有次在病中不能写信,还特意嘱咐女儿钱瑗代为回信,收到钱瑗老师代父写的回信,我对先生的为人品行,就愈加敬佩。先生有了大名气以后,遭到一些人的嫉恨,有人甚至借机攻击和污蔑他。对此他从不回应,也从不受影响,照常用心读书,照常用心写作,照常认真做人,照常认真做事。我对学术界和文学界的事不感兴趣,也为他无端受到的那样的攻击和那样的污蔑感到担忧,为了让他能有个更加安静的环境安心做自己的事,只好不再打扰他。
钱锺书先生深居简出,并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怪物,更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这是我能感受到的。他也并不是某些人所说的那样,为人傲慢,不近人情,而是礼貌周全,有求必应,这也是我能感受到的。我这样的感受,当然不能说明什么,也不一定都是对的,只能说是我的一点私见。近日读黄永玉先生的散文集《比我老的老头》,他在《北向之痛——悼念钱锺书先生》一文中这样说:“祖国的文化像森林,钱先生是林中巨树。人要懂得爱护森林,它能清新空气,调节水土。摧残森林,图一时之快的教训太严峻了。”那么我的那一点私见,就不只是我的私心了。
2023/12/23改定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