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柱峯的节日
作者:金振林
横卧在湖南江西二省之间的连云山脉的尽头,长沙捞刀河的源头,有一座雄伟的高山,她就是海拔1360米的湘东北第一高峰石柱峯,它比南岳衡山的祝融峰还高70米。
天已黎明,从石柱峯蜿蜒而下的六米宽,十二里长的水泥公路,像一条白龙,在白龙的身上,有一位老者,他边听耳机里的名歌名曲,边挥舞着竹杖,随着音乐的节奏,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见到随身而过的摩托车、小汽车、大卡车,他挥手,车上的人报以微笑,大家的心情像天一样开朗。
太阳还在石柱峯背后攀登,天像海一样深,青松翠竹像天一样兰,峡谷对面的青山,有太阳射去的光芒,好像涂了一层金粉。
边走边舞的老人,仿佛是位蜘蛛侠,他边走边把昨夜被风吹倒的红白相间,犹如圣诞老人尖顶帽的路桩,一个个扶起,生怕车辆误入岐途,大概走了二三里,扶起几十个“小宝塔”,老者终于在一块大青石上歇息,他晒晒太阳,打打手机,吹吹口琴,有时面对山谷喊一嗓子:“你好!石柱峯!”山谷里回音:“你——好——石柱峯”。
这位老叟便是“八零后”敝人——金振林。今天是石柱峯的节日——水泥路通车了,锣鼓喧天,花炮齐鸣,欢声笑语……而我,却在大马路上徒步跋涉,留下第一行足迹。
坐在大青石上晒太阳,关于这条路的悲欢离合,酸甜苦辣,放电影似地在脑中翻腾;
耳顺之年,我在石柱峯山窩,名曰“天子屋场”,隐居至今二十余年,写了五本书,避暑加接待客人,不亦乐乎!然而,我听到的大多是关于路的话头:石柱峯村离长沙二百余里,过去,一个健身如飞的青年,去一次长沙,要步行两天;后来,有了一条沙石路,然而,从柏岩到石柱峯玉皇殿只有几条羊肠小道,游客和信士们登山,一步一串汗,往往半天才能登大庙;人们边走边念叨;哪年才能坐车上山啊?石柱峯山民盼了一代又一代,我也等待了二十年!
石柱峯的确是一座金山,大殿已有一千七百年的高龄,山脚下有风景绝佳的石牛寨和风门口,凤凰峡漂流成为湘东北“第一漂”,我这个地质队员出身的作家,深知山肚里埋藏着丰富的矿藏,在那些山里,有野鹿和山羊,据老人回忆,解放初,还有华南虎出没。可是,山上没有路,金山银山还是一座荒山:山上的竹木土产、药材竹筍,可惜,烂在地上;山下的货也登不了山,一个个山民只能望洋兴叹!
一天,好消息来了:从长沙回来的发了财的陈经理要牵头修路了,我好奇地去凑热闹。
原来,陈经理自己拿出一笔巨款,要村民集资入股,只见一个五保户王阿公牵来一头老黄牛,作价投资,一个几乎双目失明的吴阿婆带来一只生蛋鸡和一箩筐土鸡蛋要求入股,人们调侃说:“吴阿婆,路修通了你也看不见!”吴阿婆生气了,我心里清白,我有子子孙孙,还有你们这些好人……我为之感动,也慷慨解囊。
不久,几台挖土机老牛似地吼叫着;开山破土了。
然而,没过多久,听不到挖机的声音了,而是一个“好消息”,XX企业家愿投资一百万;XX厂长投资五百万……然而,只听雷声响,不见雨下来,后来耳朵听起茧子了,再不相信那些谣传。老百姓望路兴叹!
陈经理集资修路,原来是南柯一梦,投资款均打了水漂……
于是,聪明的村民们又在我身上打主意。我到山里来,帮村民打赢了两场官司,有重大事件,他们喜欢找我商量,怂恿我说:“金老师,你是从省里来的,人脉广,心又好,你牵个头,先从柏岩到茶子山庄,修条水泥路吧,为今后修全程开个头……”
我耳根软,加上古今中外,修桥铺路总是善举,未跟家人商议便答应说:“试试看吧!”
村民数百人在一张大纸上签名画押,从组里到镇上,盖了不少个巴巴。政府秘书讲:“章子不知给你们盖了多少回,路在何方?”
喻自力信誓旦旦地说:“我们金老师有办法!”
我有什么办法?立即旋风式地找市长、交通局长,软磨硬缠,凭着我这副老面孔,终于感动上帝,准予立项,路款四年付清。
我身无分文,要等经费批下来再开工。可是,想疯了修路的乡亲们苦苦哀求:“金老师,你做做好事,我们子子孙孙都不会忘记你!”“金老师,干吧!”
头脑发热,心想,万一政府不给钱,就算我个人赞助吧!于是,2013年“七一”到“九·一八”,一条三米多宽的水泥路终于通车,这一天成了石柱峯人的大喜之日。
从此,四年内我都限入困境:路一通,包工头就上门讨债,我讲四年付清,他不管这些,坐在屋里等钱,我成了“杨白劳”,只好把存款拿出部分应急,可怜的包工头,玩的是空手套儿白狼,他也身无分文,东拉西借才开的工,路一通,讨债的人坐满一屋子,他便打电话给我:“金老师,你欠我几十万,我要还债……。”几乎一天一个电话,四年内我未写一篇文章,被搔扰患了焦虑症。那年去广州过年,儿子去接我,看我憔悴的样子,心疼地说:“爸,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没办法,包工头一天一个电话!”正说着,包工头来电:“金老师,屋里坐满一屋子讨债的人!”儿子接过手机:“按合同办事么,你这几十万,公家不出我出!请不要再为难我父亲!”
四年终于还完债,我不仅贴了钱,费了力,还得了一场大病!
然而,在我下“地狱”后,村民们却得到启 示,信誓旦旦地要梦想成真——修路,修路!
2016年3月,村里召开了“关于想修路,要修路”的专题会议。古今中外,从中央到地方,各种名目的会议我参加很多,还从未听到世界上会有这么一个“想修路要修路”的会议,人们想路想疯了!
会上,群情激奋,个个摩拳擦掌,人人表态,修路走到我家,占地拆房,决不反悔!有人又提起了带牛集资的老阿公,他终于没有看到新公路,遗憾离世,他的最后一句话:“路,路……”用手指着窗外,死不瞑目……
众志成城,终于感动了上帝!政府批准立项!可是,钱呢,要一千多万,这可不是个小数字,我修两里路,只是个尾款呵!
怎么办?集资,民办公助,庙会拿出六百万,那是个大头,政府三百万,勉为其难了;还差一个大缺口;村民们集资两百万;一名在江西办厂的本地企业家慷慨捐出一百万,于是,三年前,人们敲锣打鼓开场啦,先把六米宽的黄沙路开挖出来,大卡车嗡嗡叫,小汽车可以颠簸着上山了,这仅是公路的胚胎,还要浇上水泥,设置护栏,方方面面都要花钱,然而,水泥路打了一半,资金链脱勾,人们又只好望着一半白一半黑的公路摇头,几个老阿公悲怆地说:哎,盼星星,盼月亮,我们这把老骨头还能看到水泥路通车么?……
正当人们像热锅上的蚂蚁无计可施时,当地两位农民企业家周文科和邓南亮,带资二百多万,从此,机器又在山谷里轰鸣……
今天,石柱峯至柏岩街上的十二里水泥路终于贯通,今天,成了石柱峯的节日,龙伏镇四万人众望所归,我做了二十年的梦,终于美梦成真!
【作者简介】:金振林,中国当代儿童文学家,编辑家,儿童文学活动家。出生于江苏省南通县刘桥镇一户贫民家庭,从小在苦水中泡大。1954年南通市一中毕业后,考入地质部南京地质学校,1957年毕业,获大地测量技术员称号。1958年4月号《少年文艺》发表处女作,同年出版《山谷红旗飘》(被译成朝鲜文,盲文等)。1980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同年,儿童文学期刊《小溪流》创刊,金振林为创始人。近半个世纪以来,《小溪流》培养了一大批儿童文学作家。1990年5月,金振林负责承办首届世界华文儿童文学笔会,任主席。1994年6月,出席在台北举办的“海峽两岸儿童文学学术研讨会”。20岁开始发表作品,已出版小说、散文、儿童文学、纪实文学40多部,约800万字。代表作《毛泽东隐踪之谜》在大陆发行数百万册,新加坡《新明日报》连载,台湾出版单行本,1991年日本悠思社译成日文出版,风靡海内外。作品曾收入大、中、小学语文课本,改编拍成电影《毛岸英》,电视剧《蛇侠》在央视一套播放。1979年《小黑子和青面猴》获第二届全国少儿文艺奖,《巨人之子毛岸英》获中宣传部“五个一工程”一等奖(1995)。《小鸟和小孩》获陈伯吹国际儿童文学奖。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