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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老兵(一、二)

上海老兵(一、二)

 

作者/池征遥

 

(一)告别家乡

 

“当兵去!”

这一念想整整苦熬了我三年。

“我渴望去当兵。”

那时,紧邻江苏的皖东老家太穷了,真是穷乡僻壤,“穷的叮当响”。

缺衣少食,住的也很简陋,最艰难时几乎要命。

太苦了,靠天吃饭,披星戴月,脸朝黄土背朝天,终年劳作,收成无几,苦不堪言。

太落后了,交通不便,十余里外没有一条马路。

消息闭塞,人活的就像井底之蛙。

那个特殊年代,弄得年轻人无技可施,人心惶惶,前途渺茫。

要想改变命运,跳出这个圈,别无选择,只有此路一条“去当兵”。

16岁那年我去报名,他们说:“你年龄太小了,不够条件,等以后再来。”

等到17岁,心有不甘,又想去碰踫运气,结果还是老话,踫了一鼻子灰,只得悻悻而归。

18岁,我名正言顺去应招,终于实现了,圆了我的梦。

时间定格在1969年12月18日。我顺利通过了应征入伍的所有程序,成为上海警备区选定的一兵。

整个过程非常地快,从报名到定兵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我长长地舒叹了一口气:“真是三生有幸,来之不易!”

就在征兵工作展开之前,我曾多次找到大队民兵营长房玉明,表达了我的愿望和梦想:“今年你们一定要让我去,我的决心永远不会变!”

他告诉我:“必须通过两关才行,体检、政审都要合格。且名额有限,必须优中选优。”

我最担心的不是身体。我平时喜欢运动,对自己的身体状况还是比较自信的,但也怕发生意外。

当年,我们大队报名的有10多人,包括同队的许大才和棋杆队的徐务广等。

体检是在水口公社卫生院进行的。那晚,我们都住在公社的大礼堂里,因为那样便于采血化验。

很快,大队营长告诉我说:“你已经通过了体检。”

我当然非常开心,但又担心:“这名额和政审不会成问题吧?”

因为我们大队只分三个名额,而通过体检的人却大大超过了这个数。

但没过多久,部队领导来到我们生产队,走访了我和许大才两人。

中午,大队确定黄利德连长和另一位干部一同在我家用餐。

他们问了我一些问题,如:“为什么想当兵?”“怕不怕吃苦?”“怕不怕打仗?”“家里人支持不支持?”等等。我回答他们:“当兵光荣,可以在这所大学校里深造!”“生活有保障!”“我是农村长大的青年,苦和累算不了什么!”“我坚强勇敢,为了国家和人民在所不惜!”“家人也都希望支持我!”

黄连长听了后赞许道:“就凭你有这样的胸怀,我们接受你的志愿,等待最后通知吧,欢迎你的加入。”

我激动的热泪盈眶,热血沸腾。

几天后,大队民兵营长和小队民兵排长韩守成送来了我光荣入伍的通知书。

“池正途,向你报喜了!”

接着,他们又去了许大才的家。

我们两人同时入伍,对于小队来说确实是件大喜事。

这是解放以来,我们小队第二次有人参军。第一人是许宝贵,两年后就从一支地方部队复员了。他先在队里负责农宣队工作,搞批斗出了名,被推荐到了公社工宣队搞批斗,后来又被推荐录取到皖北一家电厂当电工,不久因一场事故不幸死亡,在当地造成了很大影响。

那时,我看到他胸戴大红花走出小队时,光荣自豪的样子,特别引人羡慕,如一石击水,在我心中泛起了漪涟。

当得知我的部队驻在大上海时,就格外激动,高兴万分。

邻居们听到消息后,像过大年一样,奔走相告,纷纷前来祝贺。

这一批,我们公社录取了40人,其中5人去了北京,前往上海的共有35人。

12月13日,通知我和许大才、徐务广去大队集合,由民兵连长带领,去水口公社人武部换取军装。

家里人一样兴奋不已,都要陪同前往,最后只去了遥弟。

换上军装后,我在照相馆拍了平生第一张军人照。虽然军装尺寸大了些,穿起来有些不合身,但内心仍然充满喜悦。

部队首长批准我们三天假。在这期间,我去看了几家亲戚,向他们告别。

17日中午,我和许大才在乡亲们的护送下,怀揣嘱托和希望,离开了熟悉的故乡。真的离开了,又心有不舍。再回首,泪湿衣衫。

当晚,我们所有人又一次住进公社的大礼堂,被子是给我们发放的军用背包。带兵的首长来看望我们,并在现场指导我们如何打包。

第二天清早,我们洗漱用餐后,集合队伍步行去了滁县,乘坐火车于当天下午到达了上海。

这一去,与上海军营同呼吸共命运,摸爬滚打,转战东西南北,度过十八年,留下了无以计数的汗水和足迹。

 

(二)一路歌声

 

“咋这么多新兵?”

“有好几百人吧?”

“可能都是我们滁县的!”

“听口音都一样!”

“在滁县火车站的站前广场上,我和许大才、徐务广三人几乎是在同时发问,心中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1969年12月18日下午2点左右,我们乘坐的专列从滁县出发了。

开始,大家的情绪比较低落,毕竟告别亲人和家乡的那种滋味让人难以遮掩。

列车驶出约一个小时后,喇叭里传来了播音主持人甜美的声音:“亲爱的战友们、同志们前方列车就要经过南京长江大桥了,请大家关好门和窗户。南京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六朝古都……”这时车箱里的战友们一下来了精神。

为了一睹大桥的芳容,有的把头伸向了窗户,有的站了起来,还有的用手指指点点。远远的,我们看见了桥头堡,江面也隐约可见了。

列车长长的一声鸣笛后,就钻进了钢架结构大桥,这是我们第一次见到了仰慕已久的长江大桥。江面上的大轮小船穿梭往来,两岸风景美不胜收。

车上人群个个兴奋不已。

这时不知谁领头喊了一声:“我们来唱首歌好不好?”只听大伙异口同声地说“好”!

《团结就是力量》《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等歌曲,传遍各车厢,歌声此起彼伏。

文体是我的长项。我在清水小学直到考入来安新河中学和来安一中读书时,都参加了校宣传队。

趁热闹,我拿出了口琴轻轻地吹奏了舞剧白毛女中的插曲《北风吹》。之后,我又给大家朗诵了一首毛主席诗词《七律.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赢得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后来,不知是谁,还唱了一段流行于来安稀有的传统戏曲《洪山戏》。它起源于明末清初的“傩”,是在香火戏的基础上形成的,历史悠久,韵味独特,乡土气息浓厚,其历史价值和艺术价值不用多说,更是受到了战友们的欢迎。

欢快的场面,让笼罩在我们心头的别离惆怅,都烟消云散。

过后,大家可能是累了,车厢里渐复平静。

我眺望着窗外,房屋、树木花草、小河、田野,从我视线里掠过。

最让我感叹的是“江南江北生活条件落差太大了!”眼前的江南,民房砖瓦结构的比比皆是。而我老家一个生产大队,只有我和另一家住的是瓦房,还是土墙。“哎,不出来不知道,出来后吓一跳。”

瞬间,又想到了之前的两次旅行。

第一次是全国大串联那会儿,学校组织我们去南京。我们在金粉之地,参观游览了许多景点,留下难忘的印象:“原来外面的世界这样大,这样的精彩。”那时就埋下走出来的向往。

第二次是那年的冬天放寒假后,姐夫带我去他老家巢湖,路过芜湖等地,看到了那里的城市农村也欣欣向荣,比我的老家金冲强多了。

回来后,产生许多疑惑。经常问自己,当初爸爸为啥把我们一家从县城边上的蔬菜队弄回偏僻的相官坝头,又弄到不便的金冲?他那时是从来安县委组织部领导岗位主动报名支援西藏去的。

当时我们都不理解,后来仔细揣摩,他之所以这样做,肯定有一定的原因。我们一定要努力改变自己的命运,决不能了此终身。

列车在行进中,滚动的车轮声和摇晃的车厢,把我从记忆的长河中拉回到现实。

这是我第三次长途旅行,也是出门最远的一次,这一次改变了我的命运。

我们走在大路上,意气风发斗志昂扬。共产党领导革命队伍,披荆斩棘奔向前方。向前进向前进,革命气势不可阻挡。向前进向前进,朝着胜利的方向。革命红旗迎风飘扬,中华儿女奋发图强。勤恳建设锦绣河山,誓把祖国变成天堂 。

车上的广播喇叭中又响起了歌声。

这是一首当时全国最为流行的《大路歌》。

在这首歌后,播音主持人又为我们播放了另一首歌曲《我们的队伍向太阳》。

有一种勇敢叫力量,有一种选择叫坚强。有一种声音叫雄壮,我们的队伍向太阳。跨过艰难困苦雨雪风霜,走向胜利走向辉煌。

歌声拉近了距离,增进了情感。

我们一起跟随唱着,不知不觉到了苏州。

上有呀天堂,下呀有苏杭。城里有园林,城外有水乡哎呀。苏州好风光,春季里杏花开,雨中采茶忙;夏日里荷花塘,琵琶丁冬响,摇起小船,轻弹柔唱,桥洞里面看月亮;秋天里桂花香,庭院书声朗;冬季里腊梅放,太湖连长江。 推开门窗青山绿水,巧手绣出新天堂。

从播音喇叭里听到了这首熟悉的江南民歌《苏州好风光》。

歌声过后,响起了一片赞美声。

“锦绣江南,鱼米之乡,一望无垠,如诗如画!”

“江南真美呀!”

“风景如画!”

“开了眼界!”

“江南美呀,美的令人心跳,美的令人陶醉!”

“这里人杰地灵,出了多少才子佳人?”

“我们的家乡何时也能变成这样?”

“上海一定更美!”

“到上海了,准备下车!”

黄连长一声令下,似乎把我们从梦幻中唤醒。

火车停靠在了上海真如站。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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