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淬火

淬火

——浅记我的新兵连生活

 

作者:王永德

 

1991年寒冬时节,成都的气候阴冷且湿润,雾气弥漫在空气中,给这座城市增添了一丝神秘感。尽管成都的冬天不如甘肃那般严寒,但低温与湿度相结合,使得成都的冬天独具特色。我和我的战友们走进了这座城市南郊的某个军营,开始了为期三个月的新兵训练生活。

训练场上,口号声此起彼伏,战友们不畏严寒,全力以赴地进行着各项训练;跑步、列队、操练、器械……每一个项目我们都得从零开始,每一个动作都得反复练习;汗水湿透了衣背,连续训练让我们腰酸背痛,但我们仍然坚持着,没有人轻言放弃。

在这里,我们不仅学会了军事技能,更懂得了团结协作,严守纪律,勇敢担当。大家彼此关心,互相扶持,一起度过了近百个难忘的日子。在这火热的新兵连里,每一天都充满了挑战与变化,每一刻都印记着我们的青春和蜕变。

 

初住楼房

 

车到军营,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老兵们用最热烈的方式欢迎我们的到来,当我们跳下军车,搬上行李,准备走向宿舍时,眼前的景象让我惊叹不已:宿舍楼崭新而高大,共四层,我被分在11班,安排住在四楼,四楼还有12班。虽然我们在最顶层,但每个班可以住两间房子,不用像其他班那样挤在一间房子里睡上下铺。楼房外墙是白色瓷砖,干净的窗户玻璃闪耀着光芒,连厕所都干净整洁得让人惊讶。对我来说,这一切都是那么新鲜和新奇。

我们来自西北农村,当年生活条件非常艰苦贫困,别说乡下,就是在县城,除了百货大楼等几个三四层的小楼房,几乎再看不到楼房的影子。对于这样好的住宿条件,我内心自然充满了感激和满足。我在日记的扉页慎重地写下一行字:今夜我住进楼房了;激动、兴奋、好奇让我彻夜难眠,从此我的人生开始了一种有“高度”生活。

 

初次洗澡和刷牙

 

刚到部队的下午,我们被班长全部带到澡堂,偌大的澡堂干净整洁,四周是带有喷头的淋浴区,中间是四方的澡堂,透过热气腾腾的水雾,橘红色的灯光把澡堂照得特别温暖,水区有回音,特别有立体声,以至于后来多少年我都特别喜欢那种在澡堂里哼歌的感觉。在班长的催促下,我们像下饺子一样钻进澡堂,一个个大小伙子,赤条条的裸露在战友们面前,于是各种声音都有,笑声、骂声、吵闹声、水花声交织在一起,犹如一幅“裸士图”一样,定格在我们每个新兵脑际,也预示着崭新生活的开始。大多数战友是第一次洗澡(对于来自西北干旱地区的我们来说,这不是危言耸听),很多战友只是在水池中站了一会就匆匆离开,他的隐私在这么多人面前暴露肯定也是第一次,他们几个离开,可能是想让羞涩与尴尬少一些吧。

其实那时候的我们,很多人不刷牙,甚至都不会正确刷牙;我刷牙总是只刷牙外表,牙齿内侧总是被忽略。直到十多年后,我在一次去昆明某口腔科洗牙时,医生才发现了我这个习惯,当面笑话了我一通。我记忆深刻的是宿舍水房里每天飘荡着“黑妹”牙膏的香味,那种清纯清新、带着植物芳香的味道至今让人难以忘记。

 

学说普通话

 

新兵连的战友们大多是我同乡,平时大家习惯用甘肃古浪方言进行交流。但是在军营,大多数外地战友是用当地语言或者普通话交流,“语言障碍”是我们离开故乡的第一道屏障,为此在语言交流上闹出了许多笑话。

因为语言隔阂,对话显得尤为吃力,甚至时常因为误解而闹出误会。古浪方言把“孙”说成“宋”,把“因为”说成“英为”。凉州籍的战友把“班长”说成了“绑长”,把“请假”说成了“请呛”。还有些方言,譬如说土门以北的战友把“昨晚”说成“夜了个”,大靖的战友把“是的”说成“卖敢就”,干城战友把“看书”说成“看褔”,把“喝水”说成“喝飞”等等。班长和老兵听后总是一头雾水,哭笑不得,一字一句地帮我们纠正发音。

为了打破这种困境,我们尝试着学说普通话;每天只有在晚七点的新闻联播时,我们才能听到标准流畅、字正腔圆的普通话,播音员成为我们模仿的范本。尽管我们都深知普通话的重要性,但在同乡战友之间,大家还是习惯性地用家乡话交流。说普通话时总觉得有些别扭,甚至有些不好意思。

战友中只有天山和学华的普通话说得相对标准,最起码那些班长和军官们能听个八九不离十。因为他俩会说普通话,还引来了一些战友的取笑和背后议论;有人觉得他们太过“矫情”,故意炫耀自己;也有人觉得他们是在“显摆”,甚至觉得他们“忘本”,想通过这种方式来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然而,无论外界如何议论,天山和学华都始终保持着那份自信和坚定。现在想想,他们是我们那批战友中间第一批通过“语言关”的人,而语言关的优先通过,在很大程度上相比我们这些“语言障碍”的战友来说各种优势都提前了很多,所以我们大多数人“羡慕、嫉妒、恨”。

 

难熬的站军姿

 

我们开始军事训练,第一科目是站军姿。11班班长王雄如,个子虽小但非常严肃,他的声音清晰而坚定,教练我们保持军姿:“挺胸收腹,脚跟并拢,脚尖分开六十度,双手贴紧裤缝,目光直视前方。”那些日子里,汗水与冷空气交织成冰珠沿着额头滑落,又痒又酥,时间仿佛凝固了一样。

班长经常语重心长地说:“军人的意志要像钢铁一样坚强。”新兵站军姿是艰苦的军事训练开始,期间也有很多难忘且有趣的事情:有一次班长为测试新兵的耐力,安排了面对面站立军姿训练,焕军和东升就是其中一对;每逢这时东升便开始用各种滑稽的表情挑战焕军;起初,焕军努力保持冷静,但东升的面部表情“表演”逐渐侵蚀了他的意志力;不久焕军的表情开始动摇,最终在笑声中崩溃,笑中带泪,泪中带笑。班长发现后,首先对焕军进行了批评并加罚。而东升每次都故作正经,嫁祸于人,也就是每次在班长单独批评一个人时,我们其他人才能获得短暂的休息。

 

艰难的叠被子

 

叠被子在部队有着非常严格的规范和要求。首先,被子要叠成豆腐块状,表面光滑平整,四边笔直,尺寸一致。为了达到这个要求,我们每天都需花费大量时间来反复练习。班长总会亲自示范,耐心地教导我们如何叠出合格的被子。

练习过程中,每个战友都有自己独特的方法:有的战友叠得被子就像豆腐块一样,光滑平整,令人羡慕;然而也有战友叠得不够好,小华是个性格开朗的战友,平时训练也很努力,但不知为什么,他就是叠不好被子;每次看到他的被子,班长都会皱起眉头。有一次排长来检查内务时,发现小华的被子叠的歪歪扭扭,松松垮垮,上面还有“马迹斑斑”的“欧洲地图”,班长终于忍不住了,把小华的被子朝着窗户扔到楼下。被扔下楼的被子,就像一个定时炸弹,让整个新兵连的战友们都心惊肉跳,谁都不知道下一个扔下去是不是自己的,我们不分日夜地加班练习,谁都不愿意成为第二个小华。功夫不负有心人,我们全班努力叠的被子,在军务检查中始终排在全连前列,经常受到连长和指导员的表扬。

叠被子看似简单,实则蕴含着深刻的道理;在部队管理中,叠被子被视为一种自律、自觉的象征。一个能把看似软的被子叠得如钢铁一样整齐,往往能在战场上展现出坚定的意志和严谨的作风。叠被子不仅仅只是一种技能,更是一种精神的磨砺,一种品性的锻造;叠被子也教会我即便面对各种困难和挑战,要勇毅坚持,不屈不挠,这是我的人生信条。

 

掉落在地上的馒头

 

新兵训练的艰辛,让战士们对每一顿餐食都充满了渴望;在部队里,早餐通常以馒头、稀饭或面条为主,而那热气腾腾的白馒头更是大家心中的宝贝。

某个清晨七点半,雾气笼罩,新兵们已围拢在连队食堂,眼睛紧紧地盯着蒸笼,那蒸笼上缓缓升腾的热气,时刻加剧我们的食欲,等待的过程似乎特别漫长,而新兵连的规定就餐时又不让发出任何声音;因此面向灶台,战友的眼神似乎就是开饭的“发令枪”,随着时间流逝,大家的期待也越来越强烈,仿佛能听到自己肚子的咕噜声。

终于,炊事员揭开了蒸笼,白花花的馒头映入眼帘,随着连长一声令下,新兵们如同触电般,纷纷伸手去抓那些令人垂涎的馒头;田荣反应迅速,左手已经抓起一个馒头开始大口吃起来,右手则用筷子戳着三个馒头,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笑容,向窗边的桌子走去。正平也不甘落后,两手各拿一个馒头,边走边交替着吹凉,但因为人群的拥挤,不慎被撞,一个馒头就掉在地上,正平有点傻眼了,他刚弯腰去捡,但看到馒头上已经有了污迹,他迟疑了两秒,站直了身体,目光环视四周看有无人发现,但本能又让他弯下腰捡起了掉在地上的馒头,目光却在搜寻垃圾桶的位置。就在此刻,一位皮肤白皙的老兵走了过来,严厉地命令他:“吃掉!”正平一时不知所措,老兵的声音更加提高了:“快吃!”,全餐厅战友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吸引过来,整个场面突然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了正平的身上,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好,不吃吧,浪费粮食,吃吧,馒头已近脏了;他和老兵僵持着,老兵满眼严肃,正平满眼委屈;就在这时,炊事班班长马小龙拿着勺子大步走来,了解了情况后,怒目圆睁地对着那位老兵吼道:“爱惜粮食没错,哪有这样教育新兵的,这样的脏馒头你会吃吗?那你吃了看看!”面对班长的批评,老兵只好灰溜溜地离开。炊事班长接过正平手里的馒头,撕去馒头外皮,塞进自己嘴里,而后轻轻拍了拍正平的肩膀,让他快去吃饭,这时候,不知道谁先鼓起掌来,一下子,餐厅里回响起热烈的掌声,久久回旋。

 

学走路

 

都说军人走路和普通人不一样,刚到部队时,班长每次都说我们是一群不会走路的鸭子,为此我们心里一直不服气,直到新兵训练结束后,我们确实感觉到了自己的变化,再到后来初次探家回到老家,我们挺拔的身材,刚毅的走姿,坚定的步伐,确实让全村人都觉得变化很大,以至于每次走在路上,总有几个家乡的小伙伴跟在我屁股后面学我走路。

新兵训练期间,我们学习了三大步伐,即齐步、正步和跑步。其中,踢正步无疑是最具有挑战性。队列中的每个战友都努力地练习,希望能做到步伐统一、动作标准。但也常常闹出不少笑话,现在想起来,成功的背后是需要付出很多汗水,甚至泪水。

有位战友名叫小祥,性格开朗,与大家关系都很好;然而在踢正步时,他却总是顺拐,也就是踢正步时,同时伸出同一面的手和脚。这样一来,他的动作与大家截然相反,显得格外抢眼。每次不是班长给他体罚,就是战友们取笑他,尽管如此,小祥并没有因此而气馁,反而以更加积极的态度投入训练。班长为了纠正小祥的顺拐毛病,特意把他安排在了队伍的最前面。然而,当军乐响起,队伍开始行进时,小祥因为紧张又顺拐了。因为排在队伍最前面,就没有参考,他的动作更加夸张,竟然把正步走成了秧歌步。队伍队形大乱,笑声不断;小祥意识到自己又犯了错误,顿时脸红脖子粗,尴尬不已。连长见状,走过去拍拍小祥的肩膀,说:“没关系,主要原因是你太紧张,慢慢练,我相信你会做好。”小祥听到连长的鼓励,心里暗下决心,一定要改正顺拐的毛病。看似简单的走路,确实蕴含了军人特有的规矩和努力。

 

第一次紧急集合

 

紧急集合是指在突发紧急事件时,部队采取的快速联动。“紧急集合”更是我们军人新兵训练的一项重要科目,它要求是在不定时、不定点状态下的快速联动,集中拉动;三个月的新兵连生活我们经历了数次紧急集合训练,尽管入伍前就听说过当兵之后,部队紧急集合既严肃紧张,又快速实用,对军人是一个严峻考验;但真正落到我们自己身上,还是丑态百出,记得初次紧急集合我们就狼狈不堪、洋相百出,以至于后来的日子紧急集合就成了我们的“噩梦”。

记得那是一个快临近春节的夜晚,大家刚刚进入梦乡,还未卸去白天训练的劳累。突然,紧急集合的哨声划破夜空,尖锐的声音刺激着每个人的耳膜。因为紧急集合任何地方绝对不能开灯。我们从床上跃起,慌乱中寻找自己的衣物和装备,起床、穿衣、打背包,“我的帽子呢?我的水壶呢?我的胶鞋呢?”宿舍里乱做一团,楼梯间里已经听能到跑步的脚步声;而我的腰带还没找到,楼梯上响起了漱口杯子滚落的声音,相互碰撞的声音,导致我紧张的鞋带都没法系上,永红衬衫没穿就跑了,国平袜子没穿就跑了,玉成抱着被子边跑边骂:“谁拿了我的背包带”……

楼下,班长催、排长喊、连长骂,夜色被紧张和慌乱搅成一团。

手电筒的光束连同连长的眼睛一遍又一遍地从我们面前闪过,然后定格,队列中不断有人被揪出来,走到前面示众。让人爆笑的经典洋相有:没系鞋带或者鞋在手里提着,没穿袜子或只穿了一只袜子,穿反裤子或穿错裤子,系错各种纽扣和拉链,背包散架,物品掉落等等。操场上,三排长黄恩河整队后向指导员张建军报告,指导员严肃地命令到:“刚刚接到上级命令,在成都市某处突然发现一紧急情况,上级要求我部组织队伍二十分钟内赶到事发地点,进行支援!”队伍跑出营门向一个未知的方向跑去。一路上我们担心自己的装备是否带全,队伍稀稀拉拉、零零落落,在夜色里气氛紧张地快速行进,汗水交织着泪水,但没有一个人掉队和退缩。

后来的日子,我们睡觉不踏实,时常会担心可能紧急集合;睡觉时会把衣服裤子摆放在方便拿取的位置,有些战友还穿着衣服睡觉;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我们在紧急集合时的表现有了明显提高。当我们再次面对紧急情况时,虽然仍有些许慌张,但已经能够迅速调整心态,应对自如,做到有条不紊。

 

第一次站岗

 

在新兵连的第一次站岗,是我与副班长满国荣,时间安排在凌晨之后。营区外围是一片稻田,寂静而幽暗。田野里不知名的虫子发出的声音让夜晚显得更加神秘,因为是初次站岗,我们觉得骄傲而自豪,神圣而光荣,觉得军人就应该如此。我俩面对面分别站在营门两侧,一会儿立正姿势,一会儿换成跨立姿势。

大约半小时过后,国荣悄悄地走了过来,从裤兜里掏出两小袋鱼皮花生,我们两人一边小口吃着,一边轻声聊天,以此来打发寒冷和漫长的时光。国荣给我讲述他在参军前与父亲一起跑班车的经历,那些沿途的所见所闻,以及在卖票时如何偷偷攒下一些钱,偶尔买些零食来犒劳自己。他怀揣着对未来的憧憬:一方面想通过好好工作和表现留在部队;另一方面,如果退伍,他梦想成为一名大老板。

忽然间,他突发奇想地说:“如果现在能出现个小偷或者抢劫犯,甚至是敌人,该多好啊!咱俩抓住他,说不定就能立个功。”我嘴上附和着说是的是的,心里却充满了忐忑不安;我幻想着如果真的有小偷出现,就我这单薄身子,我害怕打不过对方反而自己受伤,甚至是牺牲,到头来就得不偿失。

这些念头让我的内心更加七上八下,时间过得很快,第一次站岗我们真正体验了什么是单调、枯燥和乏味,同时也感觉到真实的军人身份和我们以前看到的画面是有区别的,而利用深夜站岗,自己也想了很多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也许数月新兵训练生活真的让我不断走向成熟。

 

艰苦的体能训练

 

我们新兵连期间,体能训练主要是5公里长跑、拉单双杠和跳木马练习。记得有次训练拉单杠,战友们一个个挺直腰板,双手紧握单杠,目光坚定。光虎尤为引人注目。他的眼神里看不出丝毫退缩的意思。随着一声令下,他咬紧牙关。每一次拉升,他脸上都会闪现出一丝痛苦和挣扎,但他没有放弃,一直坚持到了最后。

双杠训练是对新兵们臂力和协调能力的双重考验;在众多身影中,兴顺的表现格外抢眼。他的双臂在杠上来回摆动,每一个动作都力求完美。尽管汗水不断从他的额头滑落,湿透了他的作训服,但他依然保持着节奏和力量的平衡,展现了出色的控杠能力,展现出优美和精湛的杠上竞技水平。

跳木马练习,这是一项考验新兵勇气和跳跃技巧的训练。面对高高的木马,我和几个战友开始不敢跳。然而全三的表现激励了所有人;他在第一次尝试中,也没有跳过木马,但他迅速站起来,拍掉身上的尘土,重新调整呼吸,准备第二次试跳,他深吸一口气,冲刺,一跃而起,干净利落地飞越了木马,落地时,他稳稳地站定,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这一刻,他不仅战胜了木马,更战胜了自己内心的恐惧。我们几个也相互鼓劲,按照班长教的动作,也都成功了,虽然不是太完美。

第一次参加5公里越野长跑,我们背着背包、水壶和挎包,围绕着营区内侧跑,我瘦弱的身躯在其他战友中间显得尤为单薄,几圈下来,每一步向前迈进,都仿佛承载着沉重的负担,腿像灌了铅,我不得不在气喘吁吁中艰难的坚持。就在我即将力竭之际,我看到了前方奔跑的巴先和能栋,他们身姿矫健,如同翱翔的雄鹰,分别冲过了终点线,取得了第一和第二的优异成绩。一个个冲过终点的战友向我们招手、给我们加油鼓劲,那些中途想放弃的念头荡然无存,我咬牙坚持着,坚持着,还剩十米、五米、一米,终于冲过了属于自己的目标线。

通过这次体能考核训练,我们学会了坚持、再坚持,学会了面对困难千方百计去解决,而不是中途放弃,半途而废;一次次艰苦的训练,一次次的自我挑战和跨越,我们也即将完成从一个社会青年向一个合格军人的转变。

 

学唱军歌

 

怀念那些军歌嘹亮的日子,我们的日常除了严格的军事训练和各种紧张的学习之外,让我印象非常深刻的,是那些铿锵有力、激越嘹亮的军歌;一首首、一曲曲,伴随着我们紧张而火热的新兵连岁月,军歌是我们奋斗的旗帜,更是缓解我们精神压力的良药。

记忆中的新兵连,大家最喜欢三班长许家平教我们唱歌。每次练歌,许班长以标准的军人姿态站在我们面前,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激情,也充满了自信,先后教我们唱《中国人民解放军进行曲》《空军进行曲》《义勇军进行曲》《当兵的历史》等。许班长开始唱谱,声音雄厚有力,饱含激情;然而,面对这首陌生的军歌,许多新兵面露难色,因为他们不懂得识谱;许班长看到这一幕,他放慢了节奏,耐心地一句又一句教我们唱。他告诉新兵们,唱歌不仅是用嗓子,更要用心去感受每一句歌词背后的意义。许班长打着拍子,他用力拍着手,示范着节奏;可是我们却看得一头雾水,有些人甚至觉得打了拍子会让歌曲变得奇怪,甚至走调。许班长并没有生气,而是再次耐心地解释,并一遍又一遍示范;他鼓励我们勇敢尝试,放开嗓子尽情唱,大胆唱。

我们渐渐放开了自己,虽然有些人五音不全,但都尽力去唱,用心感受每首歌曲的舒缓、高低和力量。许班长一个个纠正着他们的发音,指导我们把握节奏。经过一段时间的练习,我们渐渐掌握了要领,能够整齐地唱出每首军歌。

新兵训练的日子里,我们学会了很多军歌,开饭前要唱,队列中要唱,开会前要唱,出操要唱,随时随地都在唱。歌声激发了我们高昂的士气,增强了团结协作的精神,更激发了我们为祖国、为人民奋斗的坚定信念。每当歌声响起,我们仿佛置身于战斗之中,勇往直前,无坚不摧。每次想家的时候军歌的高亢和委婉,都能抚平我们焦灼的内心;每次集会拉歌时排山倒海的气势,都让我们激动万分;内心久久不能平息,军歌的力量让人不可小觑;那些日子,我们唱着歌,并肩前行,共同面对军事训练的磨砺。同时我们学会了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军人,如何严守纪律,如何团结协作,如何克服困难。那些遥远的歌声,见证了我们的成长,成为我们生命中永远无法忘却的回忆。

每每闭上眼,一首首军歌就萦绕在我的脑海,《中国人民解放军进行曲》的豪迈激越,《空军之歌》的高亢雄壮,《空军进行曲》的激情满满,《战友之歌》的深沉浑厚,《当兵的历史》的豪情激昂,《我是一个兵》的坚定骄傲,《打靶归来》的欢庆喜悦,《团结就是力量》的坚定决然,《加强战备,准备打仗》的气冲云天……,一首军歌就如同一面旗帜,鼓舞我前进,催促我向上,走好军旅岁月,走好人生之路。

 

家信

 

诗圣杜甫在名作《春望》里写道:“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要说在新兵连最幸福的时刻,无疑就是收到家信的时候。

记忆里,那个小个子邮递员,那辆绿色的二八自行车,每天车尾都是满满两大袋子信件,是我们每天饭后最大的期盼和精神食粮;那个年代信息闭塞,通讯落后,我们和家里联系的唯一方式就是靠写信,你还别说,这种相对落后的联系方式多少成就了我后来的写作基础。

每天中午十二点左右,小个子邮递员都会汗流满面的,准时出现在部队收发室门前;战友们总是迫不及待地围拢过去,在一摞摞信封中搜寻着自己的名字;当手里终于拿到那沉甸甸的信封时,心中的激动难以言表。那一刻,所有的疲惫和孤独仿佛都烟消云散了。我们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仿佛怕打扰了远方家人的千叮万嘱,字里行间都是亲情的温暖和家乡的气息。那些亲切的话语,就像一股清泉,一股暖流,滋润着我们的心田,给了我们继续前行的力量。

王平每次收到女同学或女朋友的来信后,激动得几天睡不着觉。他把信悄悄地藏进衣柜最里面或者夹在被子缝隙中,抽空就拿出来读一遍,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当我们每次凑过去要看时,他总会用浓重的方言说:“那麽个,这是你们年轻人能看的吗?”后来我们也常常看到他总是一个人默默的坐在小板凳上,爬在床边奋笔疾书,不断向家乡亲人和女友传递异乡的奇闻趣事。也有战友晚上十点熄灯后,躲在被子里打着手电筒写信,每当写完信或者想到一个好句子时,激动地会跳起来。那时正流行汪国真的诗,席慕容的散文,琼瑶的小说,大家写信时常常会拿这几本书东翻翻,西找找,摘抄上那么几句文绉绉的话,如获至宝。

最难忘的还是我们班组织的周末信件展览,也不知道是谁的馊主意,只要来信件就要出钱请客:女朋友的1元一份;女同学的5角一份;普通信件2角一份。这样一来,一到周末我们会有一笔不少的费用,于是我们买点瓜子、香酥花生围坐在一起,每到这个时候王平总会用瞥脚的普通话念上几份信件,宿舍里从开始的笑声不断到后来安静的出奇,也会有战友默默的哭泣。每到这个时候我总会借口去趟水房,也许受不了那种情绪感染;我会站在水房的窗口默默的看着天边的故乡,把思念悄悄的放飞。如果是谁的女同学或者女朋友来了照片,那场景会骤然变得复杂,有的嚷嚷让加价、有的会把人家女同学的照片贴在自己脸上亲热、还有的让传授一下和女生要照片“经验”;每次损失最大的当然是帅哥成云,没等大家乐呵完,他就会说:“照片我不要了,你们谁要谁出钱,我这点津贴费还不够你们折腾的,”宿舍楼里充满了欢声笑语,也引来别的宿舍战友们来围观,以至于那张成云女朋友的照片真的不知道去了何处。

给父母的信总是充满阳光,我不愿让他们为我担忧,所以信中多是报喜的内容。写给朋友和同学的信则更加真实与轻松。我会抱怨训练的艰苦,也会分享一些军营生活中的小趣事,有时还会怀念我们一起上学的日子。这些信件像一条条纽带,将我与过去的青涩时光紧紧相连。每当写完信,我会小心地将它们折叠好,放入信封,盖上“三角戳”,再放进邮筒,就开始期待着回信的到来。

在那个没有互联网和手机的年代,书信成了我与世界沟通的唯一桥梁。训练间隙,我会拿出笔和纸,开始给远在家乡的父母、朋友和同学写信。尽管那些书信早已不存,但每当回忆起那段静夜写信的时光,心中总是涌动着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是乡愁,是怀旧,是追忆,是已散落到大江南北的面孔,是再也回不去的清纯时光,也是一种深深的感激。那些字迹模糊的书信,不仅记录了我的青春岁月,也承载了我对人生初期最宝贵的记录。

 

看飞机和跳伞

 

距离我们营区不远的地方,就是太平寺机场。在那里,十多架经历过岁月沧桑的破旧直升飞机被整齐地停放着。站岗的老兵告诉我们,这些飞机曾是抗美援朝战争中的功勋战机,战后便退役于此。第一次近距离见到飞机,内心还是非常激动,我和几位战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机翼,仿佛能感受到它们曾经翱翔天空的飒爽英姿和在战场上来回穿梭的辉煌。永军拿着“傻瓜”相机不停地给我们照相。

紧挨着机场的便是四川省航空运动学校,每当天气晴朗时,我们经常能够目睹跳伞的壮观景象。某个周末,我和战友们一同前往跳伞现场的广阔草坪,亲眼目睹了伞花朵朵的精彩时刻。

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一架运-5飞机从头顶飞过,远远看着舱门缓缓打开。紧接着,运动员们身着五彩斑斓的跳伞服,一个接一个地跃出机舱,他们仿佛是天空中的精灵。起初我担心他们能否顺利打开降落伞。几秒钟后,我的担忧烟消云散。运动员们成功地打开了降落伞,他们在空中飘逸地翱翔,飘荡,甚至翩翩飞舞,宛如天女散花一般的美丽,我们的心情也随之愉悦起来,仿佛被他们的勇气和优雅所感染。当运动员们安全、平稳、准时地降落到指定区域时,我们激动得欢呼鼓掌,为他们的成功喝彩。

我们平躺在草地上,仰望着天空,蓝天下朵朵伞花盛开,形成一幅壮美的“飞天图”,分外夺目耀眼,我暗自幻想着自己要是有一次这样的跳伞经历该多好。

 

送别

 

在新兵连的日子里,我们经历了两次让人难以忘记的送别。都是对战友深情的告别,也是留在我们军旅生涯的深刻印记。

第一次送别发生在新兵连集训一个多月后。那时,组织进行了一次体检复查,战友贵基和开新因为疑似有乙肝的问题,上级决定将其退回原籍。当我们得知这个消息时,心情无比沉重。在营区门口,两位战友心里十分痛苦,大家也跟着心里难过,和战友们依依不舍。开新的眼里含着泪花,当东升想和他握手时,他主动过来拥抱,那一刻,两人紧紧相依,泪水如雨般洒落。开新哽咽着说:“我被退回老家了,再也当不了兵了,再也穿不上军装了。”他还不断地叮嘱东升授衔了穿上新军装给他寄张相片回去,让我们好好训练,早日能成为一名正真的军人!那是东升第一次被人深情的拥抱。东升安慰开新:“你不要哭了,我们都会想你。希望你回去把病治好,明年还可以报名参军。”

第二次送别则发生在新兵连即将结束时。那时,军区空军挑选出的几个制氧专业的骨干,将赴扎伊尔(现刚果民主共和国)执行军事援助任务。连队接到紧急通知,要求全连官兵参加送行仪式。我们立即集合,练习鼓掌和行注目礼,还临阵磨枪般学唱歌曲《梦驼铃》。一下午的时间,我们练了几十遍,那首歌的旋律已经深深刻在我们的心中。指导员要求我们唱得深情一些,要唱出依依不舍的情感;尤其是第二段最后一句“……一——路——多——保——重——”我们要有意地拖长声音,让那份不舍更加浓烈;当我们唱起这首歌时,自己都被自己的歌声感动了。那些即将踏上征途的老兵们,也被我们的歌声感动得一边挥手一边擦眼泪。那一刻,我们感受到了作为一名军人的使命与担当,职守与责任,也明白了离别与重逢的意义。

这两次送别,让我们更加珍惜在部队的时光,更加明白作为一名军人的自豪与荣耀。

 

文娱生活

 

新兵连的文娱生活丰富多彩,战友们的业余爱好也是各不相同。文学的书法,子禄的绘画,从盛的工艺美术字都堪称一流;广义和希元表演的小品《瘸亲家、瞎亲家》让人捧腹大笑;启军唱的民间小调《尕老汉》惟妙惟肖;东升的传统戏曲《打交儿》生动形象,滑稽幽默;开洋讲的《不吃亏》的故事,至今想起让人忍俊不禁,捧腹大笑;天龙表演的武术长拳,一招一式,精彩绝伦;后来指导员常称呼他是“有功夫的小伙子”。珺奎和寿年打台球都很精准,杆杆精彩,可以说百发百中,经常能一杆清台;董明教的迪斯科和忠字舞是那个年代的标配;永茂深情演唱的《悠悠岁月》,过去多少年了,大家都没有忘记;这些都成为刻印在我们脑海的共同记忆。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烙印,作为我们那些从农村走向城市的新战士来说,那个年代,我们没有游戏,没有电脑,连电视当时也不多见,单纯的传统教育和校园生活,反而成就了一些人的天赋和才艺,不少战友身上表现出来的多才多艺,后来一直影响着我们的成长和成功。

 

进城

 

新兵连最后一天,连队允许请假外出,我和几个战友请假后前往市区。那不仅是我第一次坐公交车,也是我对大城市的最初了解和体验,就好比刘姥姥初入大观园一般。

出了营区走了两三公里后,在一公路边挤上公交车,售票员用成都口音问我们去哪里,我们没听清楚,也不知道去哪里,身后一老人赶紧用普通话又给我们“翻译”了一遍才听懂。我犹豫了一会,随便说是百货大楼,只见公交售票员很不耐烦地白了我一眼,说票价一人五角。

在天府广场站下车后,我们东张西望地走着,面对城市的喧嚣,我内心既兴奋又紧张,还有一点胆怯,甚至有一些自卑。在一交警的帮助下。走进成都市的一个百货大楼,眼前琳琅满目,商品应有尽有,让我目不暇接;每一层彩灯闪烁,陈列着那个时代的奢华与繁华。看见其他顾客轻松地踩着扶梯上下时,我也好奇地去踩,刚迈出脚,就差点要摔倒。那机械的移动踏板令我不安,尝试了几次后,才小心翼翼地抓着扶手站上去。

这时,田荣突然拉了拉我的衣角,像发现新大陆似的用手指着一旁让我看,我转身看见原来是一位身材高大的老外,黄头发,蓝眼睛,高鼻子。这是我们第一次看见外国人。田荣好奇地跟着那个老外转了一圈,像个特务似的,老外转身进了卫生间,他也跟进去偷看了一下,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1992年2月28日,我们第一次穿上空军冬常服,戴着大沿帽,雄赳赳,气昂昂的走进礼堂。连队举行了授衔仪式,大队长徐朝龙宣读了《授衔命令》,我们被授予空军列兵军衔。大队长徐朝龙和教导员彭戈为大家佩戴帽徽、领花和军衔,那份自豪感油然而生。从此,我们成为一名合格的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战士。

新兵连的日子,对于每一个老兵来说,都是难忘的。在那个充满汗水和拼搏的军营,我们学会了吃苦和勇敢,忍耐和坚持,严谨和自律,也收获了友谊和成长。回忆起那段时光,一幅幅画面犹如昨日。

岁月流转,虽然已不再身着军装,但那份经历过火热新兵连的锻炼,所萌生的不屈不挠的精神永远烙印在我的心中。它教会我在人生的道路上,如何保持坚韧不拔,一往无前地斗志,无论面对何种挑战,都能以军人的姿态坚定地走下去。

 

作者简介:王永德,甘肃省武威市古浪县人,曾在部队服役多年,现居云南昆明市,有散文、诗歌作品刊于《西藏日报》和诸多文学平台。

 

本文由史映红推荐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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