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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旅途

人在旅途

 

作者/池征遥

 

(一)盐湖历险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那时我正值青春年华,刚刚二十二岁,对生活充满了无尽的期待。

那一年的春节即将来临,组织上批准我回内地休假,那是我八年来第二次有机会回老家过年,心中的激动与期待简直无法用言语表达。

许是那个特殊的年代,每一次出门都很不容易,归途都显得格外珍贵。

在单位老领导、老干部同时也是老同事米玛的引荐下,我搭上了拉萨市运输公司的一辆货车,驾驶者是一位名叫贡爵的中年司机,他驾驶的是一辆丰田大货车,目的地直指柳园。

那天凌晨五点钟我们出发,这是从世界屋脊走向青藏线的另一个起点。

从那曲出发,到青海格尔木市,大约900公里。我和贡爵师傅一见如故,他非常热情地关照我。那时的人际关系都是那么的遂和,一路我们聊着家常,听车载音乐和贡爵师傅对沿线风景的介绍,亲密感、优越感、自豪感、幸福感、神奇感等油然而生,不知不觉地翻越了雄伟的唐古拉山,当晚顺利到达了格尔木。这段路,我们跑了11个小时。

贡爵师傅将车开进了西藏驻格尔木办事处招待所,我们在此休息了一晚。

按时间计划和安排,我们第二天上午七点整再出发,前往属于甘肃的柳园。贡爵师傅告诉我,这一段路程大约700公里,中间要过都兰、敦煌、安西等地,都有名胜古迹。他说机会难得,答应带我顺便去转转。旭日渐出东方,我的心情依然如昨天一样美好。

离开格尔木大约60公里处,贡爵师傅将车停了下来。我问他怎么了?他答曰:“我们已进入盐湖区域了。”又说:“今天暖阳高照,风和日丽,这对我们来说是最担心的天气。”我又问为啥?他解释道:“盐一经阳光暴晒表面溶化了,容易打滑;阳光照射在盐路上会反光刺眼”。他一边说着话,一边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再一次检查了车况,从工具箱里取出了一条铁链分别绑在了前面的两只轮胎上;然后又取出两付墨镜,让我也戴上。并特别提醒我“必须防止发生意外事故,准备闯关”。

据贡爵师傅介绍,前方就是闻名遐迩的察尔汗盐湖,是柴达木盆地最低洼和最核心的地带,是我国最大的可溶性钾镁盐矿床,是中国最大的盐湖,也是世界上有名的内陆盐湖,世界第二大盐湖,亚洲盐湖之王,总面积5000多平方公里,与茶卡盐湖齐名。由于水分不断蒸发,盐湖上形成了坚硬的盐盖,被称为“万丈盐桥”、“人间最美一抹绿”、“最值钱的盐湖”。青藏公路就直接修建于该湖的盐盖之上,将盐湖从中间分成两半全长约32公里,地跨格尔木市和都兰中间,是通往柳园的必经之地,交通要道。

他还介绍,从格尔木到都兰约300多公里,驾车约需4小时,步行约需3至4天。沿途的景点很多,如有贝壳梁,是一个由海洋变化留下的贝壳岸堤,夏秋季这里生长有青海西部少见的绿色植物,如农田防护林、红枸杞、黑枸杞和梭梭林,这些植物在戈壁沙漠中显得格外醒目和珍贵。还有十二班禅寺和班禅湾。班禅寺建于1780年,虽然不大但有特色,内部有鲜艳夺目的壁画;班禅湾则位于旁边,有一个小山可以爬到山顶。还有海寺花海、那当草原、克措古柏、热水古墓、龙玛日寺、曲日岗草原、考肖图冰瀑等。可以体验到青海高原的独特风光,包括壮丽的山脉、丰富的野生动物,这些令我心驰神往。

果不其然,进入盐路后,路况很差,阳光照射在路面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仿佛将我们带入了一个巨大的滑冰场,车辆在上面行驶,如同在薄冰上舞动。

贡爵师傅将车速控制在每小时二十公里,尽管如此他的神情仍然紧张,眼晴紧盯着前方,让我不要再说话,生怕因分散注意力出现闪失。

然而,命运总是喜欢开玩笑,大约行驶了一个小时后,贡爵师傅的眼前突然变得一片昏暗,他感觉像似得了“雪盲”瞬间失去了方向。车辆失控,从路中央冲向路坡下,绕了一个约三十米的大圈,最后撞断了一根迎面而来的电线杆,车的前轮顶在了水泥墩上。

那一刻,我看到贡爵师傅几乎整个身子扒在了方向盘上,像拉一头脱缰的烈马,又像是在耍大把戏,左冲右突摇摇摆摆,躲避着障碍物,同时示意我随时准备跳车逃生。然而,我却被眼前的情景吓得不知所措,手忙脚乱间,竟然将车门的插销按到了下方,无法打开车门。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电线杆从车头飞过,听到“呯”的一声响,倾刻破碎的玻璃如雨点般洒落,我的外衣被击得千疮百孔。庆幸的是,这里远离沼泽水源,贡爵师傅只是脸部和手部被轻微擦伤,而我竟然毫发无损。多么感激那座坚实的水泥墩啊,若不是它顶住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令人惊讶的是,那辆丰田车受到猛烈撞击后,虽然外表有些损伤,但引擎依旧运转正常。贡爵师傅如从梦魇中惊醒,长舒一口气。他首先询问我是否安好,我告诉他“像是丢了魂,整个人都瘫软了”!

我们在原地呆滞了约半个小时之久,清扫了玻璃碎片。贡爵师傅鼓起勇气重新发动车辆,缓慢而坚定地将车又开上了公路。人在没有了挡风玻璃的驾驶室,如同站在风口浪尖上。我们几乎是以蜗牛般的速度,忍着刺痛,爬行到了盐路的尽头,后半程足足花了三个小时还要多。

最终,我们到达了都兰县城,车辆停在了运输站内,住宿了一晚才缓过神来。再也没有了当初“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到此一游”的心情。第三天,贡爵师傅只好选择搭乘便车返回了拉萨联系处理善后事宜。而我则改乘客运车,抵达了柳园镇,直到第五天才搭上南下的火车,结束了这次惊心动魄的旅行。

 

(二)生死唐古拉

 

还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那次休冬假,我刚从南方老家度过春节,精神饱满地告别父老乡亲重返西藏,没想到途中又遇上了险情,在一次休假中来回两次遇险实属罕见。有人说这是招了魔,其实都是生活中的意外。

我是头两天从南京乘坐火车到西宁,又转乘汽车到达格尔木的。那时进藏路况较差,人员来往很少,十天半月才发一班车。当天我就在格尔木乘上了西藏军区十六团运输连的一辆军车,奔往已在那里工作八年之久日日牵念的那曲。

下午三时,我们开始穿越青藏线。一路颠簸,一路尘。晚上八时,军车行驶快到唐古拉山口停了下来,此时黑暗已经笼罩了整个世界,而汽车的引擎却突然熄火了,再也无法启动。

驾驶员是个比我大两岁的兵哥哥,来自四川江津,他叫陈班长,也是车队的最后一辆车。焦急万分的他,尝试各种方法都无济于事,最后无奈地下车,揭开前引擎盖一看水箱破裂了,现实太残酷了。

在我的心中,唐古拉山就是一座神圣的山脉。在藏语中意为“高原上的山”,在蒙语中意为“雄鹰飞不过去的高山”。它是中国水能最富集的河流,被誉为“黄金水道”的长江与中华民族的“母亲河”黄河,两大水系的发祥地,它的壮美令人向往。没想到我会身陷其中,在这生命的禁区经受了一场生死考验。

这里海拔5231米,风大、且又下着大雪,气温大约在零下四十度。我穿的是薄薄的棉短大衣根本无法抵挡,下意识地抱住自己的头,试图抵御寒冷。陈班长看到我瑟瑟发抖,立刻从工具箱里拿出汽车喷灯放入驾驶室,点燃火焰给我取暖。

我们焦心地等待着救援,仿佛时间都已凝固。一个小时过去了,却没有一辆车经过。陈班长看到我冷得难以忍受,他毫不犹豫地脱下自己的军羊皮大衣,将一半披在我身上。又过了一个小时,我们仍然孤独地等待,前方没有救援,后方也没有车辆靠近。在那个没有通讯设备的时代,我深深地感到了恐慌。回想起了一九七三年我们机要二班的班长,就是在这里遭遇了高山反应,最终未能挺过那曲,长眠于烈士陵园了,我不禁颤抖起来。

我的双脚逐渐感觉变得僵硬,接着耳朵也开始发凉,慢慢失去知觉。小陈班长的情况也不容乐观,但他仍然尽力,摘下一只长长的军棉手套给我。喷灯的油已经反复添加多次,最后连陈班长也拧不动油箱盖了,他大声喊道:“这下完了。”然而,就在我们几乎绝望的时候,一辆地方车从后面驶来,车的灯光出现在我们的视线中,我们仿佛看到了救星,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下了车,拦在了路中央。那是一辆拉萨市运输公司拉运物资的车,司机是来自江苏南京的习师傅,刚过四十岁。他将车停在了路边,我向他说明了情况,希望他将我们带走。当他听到我们相同的口音后,既惊又喜深表同情,连声说“我们是同乡?义不容辞,责无旁贷”!爽快答应了我们的请求。

小陈班长和我一样感激涕零,但他表示军人要坚守岗位职责;军车如战士手中的枪,人在枪在;誓死不能离开军车。我感谢了小陈班长,把从家里带来的食物全都留给了他。习师傅则帮助陈班长再次加满了喷灯的油,并提供了一壶饮用水和一条棉被,再三叮嘱他要坚持下去,向他承诺尽快去追赶车队报告他的处境。经历了三个多小时的生死挣扎,我终于脱离了险境。

又过了六个小时,天还未亮,我和习师傅安全抵达那曲。走进房间,我本能地摸了摸耳朵,只听见咔咔作响,耳朵已经被冻得僵硬发黑,习师傅见状惊呼,让我赶紧生火。他帮我点燃了牛粪炉子,又帮我烧了开水,用热水气熏化耳朵,做完这些,才与我告别。我非常感激,眼里充满了泪水,依依不舍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了黎明前的黑暗中。

这次遭遇,使我的两耳都留下了残疾,听力受到了很大的影响。

后来习师傅和陈班长的情况如何?我虽多方打听,但都一无所获!只记得他们的单位和姓名,只记得他们都是亲如兄弟般的好人。他们的善良和勇敢,如同冬日里的暖阳,照亮了我生命中的那段艰难历程。他们的形象深深地烙印在我的心中,成为我一生难忘的记忆,我衷心祝愿他们永远平安幸福。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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