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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里人·故乡情

山里人·故乡情

 

作者:吴晓钦

 

弹指一挥间,我从山里到城里,转瞬已几十年了。那沉甸甸的思念,使我时常魂牵梦萦,梦见故乡山里熟悉清澈的小溪、挺拔的翠竹、纯朴的山里人……

丝丝缕缕思乡情,剪不断、理还乱。

我终于踏上了回乡的旅程。

我的家乡是江西革命老区,当年,毛泽东、朱德、陈毅等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在我们井冈山创建了第一个农村革命根据地,开辟了“以农村包围城市、武装夺取政权”的具有中国特色的革命道路,从此,井冈山被载入中国革命历史的光辉史册。

神山村,坐落在井冈山脚下,由于山高路陡,交通闭塞,经济落后,村民的生活一直处于贫瘠状态,曾是一个极其贫困村。当时有歌谣:

 

神山是个穷地方,

有女莫嫁神山郎。

红薯山芋当主粮,

青年儿女流外乡。

 

中国改革开放后,特别是习近平总书记来到井冈山神山村之后,神山村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了起来。羊肠小道变成了宽敞的水泥路。旅游大巴车驶进来了;红色餐饮开起来了;村里民宿建起来了。神山村凭借着厚重的革命历史、旖旎的自然风光,开辟了一条红色旅游的发展道路。为此,神山村的村民生活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家家户户走上了一条致富增收的康庄大道。现在已是全国文明村镇、乡村旅游重点村、江西省AAAAA级乡村旅游点……

我下火车、坐汽车,穿乡过村,一路风尘,归心似箭。

年将古稀的母亲得知我回山里的消息,天一擦亮,佝偻着腰站在村口土包上眺望等候,直到落日的余辉渐渐退去……

见到母亲的第一眼,我心里顿感酸楚,母亲老了!

几十年的风霜雪雨、岁月侵蚀,在母亲脸上的皱纹里深深地镶嵌着。

第二天清晨,公鸡喔喔喔的打鸣声,把我从床上叫起。

我缓缓地推开门,山里的空气轻盈、剔透、清爽,有嚼味。随着一股稻谷、青草、野花夹杂的清香扑鼻而来。

一眼望去,山里撒落似的高矮不一青砖瓦房,烟囱上升起了袅袅薄烟......

早起是山里人的习惯,勤劳是山里人的本色。山尖上刚刚折射出缕缕曙光,山里人肩扛撅头、腰插弯刀、赶着哞哞哞发声的小黄牛开始上山劳作了。

吃过早饭,我扶着母亲走在熟悉的石径路上,蜿蜒曲折的小径,依然如故。远远望去,晒谷场上,儿时的记忆油然而生。那时,玩泥巴、打陀螺、滚铁环、捉迷藏,是孩童永不疲倦的乐趣。有时,为了吓唬、赶走叽叽喳喳的麻雀偷吃稻谷,捆个稻草人,用竹竿穿上,插在晒谷场旁,俨然像一名守候疆土的威武勇士。

母亲见到朴实憨厚山里的村民,一脸高兴地告诉他们:

“这是我三崽,从新疆回来了!”

母亲这样告诉他们,我想是怕山里的村民,忘了这个多年漂泊的游子。

然而,几十年流逝的光阴,并未冲淡山里人对我的记忆。他们急忙放下手中的农活,用熟悉、亲切的眼光,温存、和蔼地上下打量着我说:

“这崽长高了,长白了,城里的生活一定很好吧!你娘天天念叨着你呢。”

我用深情的目光,望着他们既熟悉又似乎感到陌生的面孔,心里一阵阵热浪涌动,一时不知用什么方法来表达我当时的心境。我心里有说不完的话,但又不知从何说起,顿感眼角潮湿,眼泪只想流。

母亲领我在刘婶家路上时,不停地唠叨说:

“刘婶是我家的恩人,那段年月,家里口粮总是青黄不接,能借到大米下锅的只有刘婶家。去刘婶家借大米,临走,刘婶总要用手多抓几把大米,放进我的米兜里。等农耕稻谷熟了,还大米时,我也总要把刘婶多抓的几把大米还上,显得庄稼人殷实、厚道、实诚。”

母亲又说:

“当初搞运动,工作队通知我限时搬家,家往哪搬?我愁的直掉眼泪。当时,刘婶是队里妇女主任,见我无助、无奈、绝望之时,便对我说,不哭,菊芳姆(我父亲比刘婶年长些,母亲应该岁数小些),你把家搬过来,先住我家,后面再想法子。”

我家孤儿寡母三口住进了刘婶家,暂且有个安身之处。

我一见刘婶,脸上爬满了皱纹,手又瘦又粗糙,手背皱得像松树皮。

“这崽长得不认面了,出去好,长见识呢。”

刘婶一脸慈善端详着我说。

我顿生感激的说:

“刘婶,我母亲常念叨,您是我家大恩人。”

母亲一听,用手背抹着眼泪。

刘婶哽咽的说:

“不说以前事了,现在山里人生活好了,家家有粮存、有肉吃,有房住呢。”

刘婶说着也流泪了。

母亲曾对我说过,刘婶的姥姥很伟大。之前是一名童养媳,小名叫青莲,后来成了一位革命烈士。

说是在井冈山红军时期,有一天,青莲去下田,路过毛委员的住处,毛委员刚好出门,一见青莲便叫住,关切地问:

“你怎么没和大家一起学习?”

“我是童养媳,婆婆不让去。”

青莲怯生生地回答。

毛委员一听,注视了一会青莲,便说:

“童养媳也是人,和大家一样有权利学习文化,参加革命。”

“参加革命有啥用?”

青莲不知道革命是干啥的,一脸疑惑地问。

毛委员解释说:

“参加革命,你就可以不做童养媳了,穷人有田种、有饭吃、有衣服穿了。”

青莲一听似乎懂了,点了点头。

于是,她积极组织井冈山神山村的童养媳,参加妇女会和夜校识字班,投入到如火如荼的革命洪流之中。

不久,青莲当上了妇女主任。

在一次井冈山泽珠岭战役中,青莲主动请缨,并组织妇女战斗队,筹集爆竹、煤油桶挂在树上。

战斗打响后,敌人靠着先进的武器和炮火掩护,疯狂地向泽珠岭猛扑过来。红军和赤卫队面对敌军强烈的炮火,只好边打边退。当敌军快要冲到山头时,青莲按照红军战前的安排部署,一声令下,妇女们点燃大串小串鞭炮,爆竹在煤油桶里炸得噼里啪啦,犹如无数挺机枪在响。敌军一听,以为红军大部队打来了,吓得魂飞魄散,掉头就跑。

 

战斗结束后,有人编了顺口溜:

 

妇女同志好勇敢,

鞭炮油桶打胜仗。

吓得敌人喊爹娘,

狼狈逃跑丢钢枪。

 

后来,青莲参加了红军,在一次救助伤员中被炮弹炸伤,送进了井冈山小井红军医院(当时是红光医院)。

1929年1月29日,井冈山第三次反“会剿”失利,因敌人买通宁冈县斜源村游民陈开恩带路,绕过红军正面阵地偷袭了小井村。在小井红军医院养伤的重伤病员和医护人员130多人,因来不及转移,全部落入敌手。敌军严刑拷打,威逼伤员说出红军主力去向,伤员们面对敌人的枪口,忠贞不屈、视死如归。

穷凶极恶的敌人未能达到目的,把全部伤员拖到小溪边的稻田里,用机枪扫射,红军伤员和医护人员全部英勇就义。

其中,青莲就是枪杀中的一员。

当时,刘婶的母亲还不到一岁。她不知道母亲青莲是怎么死的。后来,刘婶的母亲慢慢长大了,才知道她母亲的死,是为了革命事业而英勇献身的。

1969年,井冈山人民政府在烈士牺牲的原地,距离红军医院一百多米远的一块平地上(原来是一片稻田),也是130多名烈士被枪杀惨烈的地方,建造了一座烈士墓和烈士纪念碑,碑上书写着毛泽东题词“死难烈士万岁!”

从刘婶家出来,母亲领着我直接去刘大爷家。

刘大爷在村上威望高,年轻时走南闯北,见过大世面,村里大小之事,离不了他。

刘大爷更受村上人极其尊重的是他大伯的身世。

他大伯九岁学会了吹唢呐。红军来到井冈山时,他大伯十五岁,参加了红军,成了一名出色的司号员。

后来,他大伯经历了二万五千里长征、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时期。最后,新疆宣布和平起义刚好半个月,他大伯跟随王震将军,来到了大西北新疆。

刘大爷见我和母亲串门,忙从藤椅上起身放下茶杯,一脸疑惑。刘大爷已有八十高龄了,但精神矍铄,眼神有光。刘大爷不认得我了。母亲凑上前解释说:

“刘叔,去新疆的三崽。”

刘大爷一听,嗷、嗷、嗷几声。

八十年代初,全国急需人才,尤其是西北边陲的新疆。我大哥从江西师范学院井冈山分院大学毕业后,经王恩茂书记的秘书引荐,申请来到新疆支边。当时我小,记忆里听说过新疆很遥远,但不知新疆在哪个方位,十分神秘,也十分向往。

大哥去新疆支边后,小学辍学在家帮母亲干农活的我,突发奇想,去新疆继续读书。我母亲极力反对、阻扰,怕流失我来日的强壮劳力。并说:

“新疆很落后,遍地戈壁沙漠,荒无人烟。人行走、赶路,凭靠骆驼。大米、蔬菜稀缺少有。冬天冷的不得了,不小心就会冻坏耳朵。”

我一听,这话噩梦时常萦绕着我。为验证事实,我躲在黑暗潮湿的土坯房子,心有余悸地偷偷写信问大哥,大哥回信捧腹大笑。

新疆继续读书之事,我母亲依然反对。没辙,我想到刘大爷。他虽不是我族亲,但村里威信极高,说话分量,一句顶十句。

不久,母亲阻止我去新疆读书,慢慢松口了。

八十年代末,离暑假开学十来天,我母亲东凑西凑,凑足了九十六元,害怕我路上丢钱,剪来一块小口袋布,缝在我的内裤上,把八十元装进去,然后小心翼翼的用针线密密麻麻地缝好。剩余十六元,作为路上花销开支。

我告别一脸泪水的母亲,告别生我养我的故乡,乘坐火车来到了乌鲁木齐继续上学。

刘大爷仔细地打量着我:

“长变样了,不认得了。”

接着,对我母亲说:

“生崽要读书,做娘的,不能耽误崽的前程,你那崽是块读书料呢……”

母亲心里像似愧疚嗯、嗯、嗯的回应道。

临走时,我从母亲的布兜里,掏出新疆的蜜枣、葡萄干、大红枣等土特产,恭敬地递给一脸慈爱的刘大爷。他满脸笑嘻嘻的说:

“哎呦、哎呦,还记得给我买东西呀,这崽真懂事、将来一定有出息、有出息。”

按照山里村上家族习俗,同族每家以辈分大小安排我吃饭。听说我爱吃山里的竹笋、泥鳅、石蛙,每到一家,餐桌上摆上了那三样菜。

临走的前一天,我才知道,餐桌上顿顿泥鳅、石蛙是山里人晚上举着火把、照着手电筒,在水田里、山脚下的岩石缝里捕捉的。

我深深地被纯朴、敦厚、善良的山里人那种浓烈的乡情打动了。那一晚,我失眠了,眼眶噙满了泪水!

走的那天,山里人都来送我。每家带来了山里人特有的烟笋、茶油豆腐乳、井冈山黄菊茶叶等土特产,把我两个行李包塞得满满当当,说城里没这东西,带回去让城里人尝尝。我望着他们真诚的目光,收下了山里人那份特有的感情。

临别时,山里人相拥与我握手道别,说:

“到了城里,别忘了我们山里人,常回来看看。”

我深深地被山里人、故乡那份浓浓之情感动了。我抹着眼泪,紧紧握住他们厚实的手,依依不舍,心有千言万语,心存万分感激。

我站在神山村口山坡上,回头眺望那座美丽、令我记忆深刻的村庄,心中感慨万千:

她,就是我的故乡,她给予我最高的馈赠及恩赐,那就是——山里人,故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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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吴晓钦,出生地:江西井冈山市,现居乌鲁木齐。新疆昌吉州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于《少年文艺》《中国乡村》《作家》《西部作家》《作家网》《中国作家在线》《回族文学》《新疆日报》《乌鲁木齐晚报》《昌吉日报》等报刊、杂志及网络平台。其小说、散文在全国多次获奖。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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