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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言,根植在他的骨髓里

方言,根植在他的骨髓里

——记方言爱好者李德俊

 

作者:孙玉洪 马光增

 

2015年9月到2016年1月,山东大学承担省政府“记忆乡音·传承文明”山东省实施中国语言资源保护工程项目组专家教授四次到阳信县,将李德俊方言研究的声像资料和加注国际音标的方言文字资料,录入中国语言资源有声数据库。2016年11月,李德俊被国家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科研规划小组和北京大学语言保护研究中心公布为,“中国语言资源保护工程”山东汉语方言调查·阳信课题的发音人。

 2022年,由山东省社科联主办的优秀社会科学普及成果评选揭晓,李德俊创作并在滨州电视台《中海大讲堂》主讲的38集《魅力方言讲座》荣获“十佳视频”殊荣,这是全省所有入选作品中唯一的县区级作者作品。作品以其鲜明的地方特色、丰富的文化内涵和独到的研究视角,得到专家评委的一直认可和高度评价。李德俊撰写的《阳信方言集萃》系列书籍,分别被评为山东省史志系列“八个一优秀”读志用志成果入围奖、第21次滨州市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奖、滨州市第九届精神文明建设“文艺精品工程”文艺类图书奖和滨州市第八届孙子文化艺术奖等奖项。

开篇所表,这位展露头角、屡获殊荣的文化风云人物就是山东省阳信县广播电视局退休干部--李德俊。

李德俊说,方言是故乡的土语。小时候母亲用方言哼着儿歌催我入眠,父亲用方言教我说话、教我做事。我在方言中受到启蒙,在乡音中慢慢长大。方言,让我知道这方水土养育的这方人有一条共同流淌的血脉;乡音,叫我千里之外感受到茫茫人海中那份不可言传的亲情。游走他乡听一句熟悉的方言,心中悠然生出一份信赖和依恋;身处异地闻一声亲切的乡音,立刻有一种迷茫中遇到亲人的踏实感觉。

也许是出于对“方言”事业的专注与迷恋,李德俊一张嘴就“土的掉渣”:什么米羊(蚂蚁)上树了,蒲窝(蒲草编制的鞋)舒坦了,盐白虎(蝙蝠)倒挂着睡觉了,火石火镰火绒子不见了……

说起方言创作,李德俊侃侃而谈。方言是代表着一方水土的独立文化。仔细咂摸本地的方言,便会发现其中蕴藏着丰富的文化内涵。尽管方言大多没有相对应的文字,但它的表达之生动,表述之深刻是普通话所不能具备,也不能涵盖的。然而在普通话普及的今天,许多孩子对家乡的方言只会听,不会说,有的甚至连听也听不懂了。方言文化被时代因素稀释、疏远,方言离人们渐行渐远。试想N年以后,子孙的子孙检索不到“阳信方言”的任何资料,那该是多么大的遗憾啊!毋容置疑,搜集、挖掘、整理、拯救、保护方言已显得迫在眉睫,让本地方言保持活力、魅力、感染力和表现力是一种社会责任。

记录方言,起于偶然。2009年,李德俊偶然看到《鲁北晚报·副刊》上有一个方言专栏。满肚子都是方言故事的李德俊,很快写出一篇《程校长讲课》寄到报社,没几天就发表了,随后他又寄了几篇,陆陆续续也很快也发表了。

正是从那时起,李德俊用方言创作的热情被激发了。他知道,方言创作需要以生活底蕴为基础,以幽默诙谐为佐料。所以一有空闲,他就从积累的幽默“仓库”里“扒拉”,加上平时听来的,看来的,联想出来的事,从此成了方言栏目的常客。

在一次与报社编辑的电话交流中,编辑告诉他说:你写的方言不错,也不少了,我看你可以出本书了,也算为挖掘地方文化作点贡献”。虽嘴上一再谦虚,但打那时开始,李德俊心里开始有了整理出版的念头。在一次文友小聚中,有位了解他爱好的朋友说:“收藏专家马未都呼吁拯救方言,你赶紧出本书吧”?“听到拯救方言这个说法,他很震撼,方言土语能有这么重要?于是,他从网上看到了马未都的忠告:“方言的魅力在于它成长的环境,如果由于我们这代人一时疏忽,让它永远消失,那我们就是民族罪人”。

决心已下,立即着手,好在陆陆续续搜集、整理的资料好多就是现成半成品。于是,2011年5月,第一集《阳信方言集萃》由团结出版社出版发行,共收集62篇方言作品。

两年后的2013年6月,滨州市政府公布了第三批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名录和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扩展名录,《阳信方言集萃》一书等成功入围。“方言故事”语言诙谐幽默、小故事中蕴含着朴实的生活哲理;“方言词语”追根溯源,从长辈的记忆中发掘出许多有趣的风土掌故;“方言风物”则深入挖掘富有地方特色而早已淡出人们记忆的风俗、物件,夹杂着童年野趣和陈年往事,勾起人们许多的美好回忆。

自幼热爱文学的李德俊17岁进工厂,1987年又参与创办县电视台。从此,李德俊走进了“文化大圈”。期间,他创办的电视栏目--《农民之友》,这为他记录方言打下了基础。在乡村转悠,与农民相伴。观其行,听其言,天天去采访,次次有收获。这些方言,就出现在他记者生涯每一天的生活中。“只要有两个年长的人一起说话,我就凑上去听。比如,我有个邻居老太太,教孙子看图识字,可她不识字,就指着蚂蚁说‘米羊’,孩子就跟着说‘米羊’;她指着乌鸦说‘老鸹’,孩子就跟着说‘老鸹’。一家人乐坏了,老太太还挺纳闷。再比如,一个小伙子说,我是昨天晚上回来的,父亲一听就火了,你坐在碗上,你还坐在锅上呢!儿子赶紧改口,说是‘夜来后晌’回来的”。

李德俊在方言风物栏目里,讲述了很多很多本地动植物。乡村的人居环境充满灵性和神秘,比如鼹鼠在阳信叫做“地爬子”“地漏猴子”,蛇叫“长虫”,蝙蝠叫做“盐白虎”,还有种神秘动物叫做“貔大虎子”。关于媲大虎子,究竟是啥动物好像说不清。老人们说它会学人说话,甚至会做人事。关于貔大虎子的故事有很多,比如媲大虎子娶媳妇,状元与媲大虎子,媲大虎子报恩……有些故事情节还听得人头皮直发麻。李德俊说,这些带有神秘色彩的风物故事带给孩子们新鲜的感受,启发着农村孩子的灵性和想象力。

“花卧单”,学名叫地锦草。百度文库的词义注释,用的就是李德俊的方言作品。滨州方言里有很多普通话难以对应的词汇,比如农民使唤大牲口,使其向左(yu)和向右(wo)这两个词,似乎找不到相应的汉字对应,但这些词喊起来痛快,牲畜能听懂。李德俊认为,在北京语音为标准音、北方话为基础方言上约定俗成的普通话,“年龄”还太短,范围太小,没办法融汇华夏几千年的异地语言。

方言里饱含很多民俗知识。李德俊介绍,鲁北土坏墙上有“婆婆眼”。早前鲁北民居在里间和外屋之间的土墙上,砌出一个通透的垰搭子(墙上掏出的洞),婆婆可以顺着这个洞,随时监视在外屋忙活的儿媳妇的一举一动。儿媳妇往锅里添多少水,蒸了多少窝头,放了多少油盐,婆婆在里屋看得一清二楚,可以“横挑鼻子紧挑眼”。

摒弃一切世俗,打消一切杂念,作为一名“方言爱好者”,李德俊义无反顾的徜徉在方言的海洋中。在他看来,方言和民俗及民谣交集融合,密不可分。滨州当地的童谣简单实在又丰富:“乖、乖,睡觉觉,猫来咧,狗来咧,老虎背着鼓来咧,蹦蹬蹦蹬敲开咧,吓滴孩子睡着咧!”也许这样的歌谣具有天然催眠作用,不出三遍,再顽皮的小孩也睡着了。

“打,打,打箩筛,下来麦子请你伯。你伯不吃黄瓜莱,打你伯呐嘢啦盖(前额);你伯不吃萝卜条儿,打你伯呐后脑勺!”孩子也许不明白为啥歌谣的主角是伯,但童谣儿歌却让让幼小的孩子训练了语言,获得了快乐。

顺着方言,李德俊慢慢从乡村风物摸索到了地方民俗,又触摸到老百姓的生活智慧。他小学五年级时接触到本地一门本土教材,里面有这样一首讲耪棉花地的民谣:“头遍浅,二遍深,三遍四遍下狠心,五遍六遍浅上来,七遍八遍莫伤根。”农民总结,棉花一生需要八次耪地,每次耪地深浅要求都不同,只有在合适的时段用了合适的力度,才能收获银花一片。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当代社会人流密集,语言碰撞更激烈。方言是母亲对自己儿时的呼唤,是一种最本能的发音方式。透过这些即将消失的“土词儿”,人们可以回味那些曾经温暖童年的记忆。李德俊一如既往地守护着家乡的方言,因为方言和地域文化血脉相承,方言早已根植在他的骨髓里。他一直认为:方言,伴随着人类语言的诞生而出现,在浩瀚深邃的历史长河里繁衍。方言是解读地域民间文化事象的密码,是研究历史文化的活化石,它承载着一方社会发展的诸多元素。拯救、保护方言并不是方言本身,而是方言所承载的厚重的文化内涵。有些方言如果不能适应时代的需求,最终会退出历史舞台,这也是语言自然进化的正常历程,是语言发展的自然规律。毫无疑问,保护、使用、重视方言也应该与时俱进。

对史学有所研究的阳信一中教师李观伟,还特意考究了中国方言研究的史学脉络:方言研究古己有之。汉杨雄始著《方言》,特别是清一代训诂学家、音韵学家辈出,著作颇丰。《阳信方言集萃》在特殊的时代,记录濒临消失的文化,也算是有开创性和历史性的贡献。

结伴采访李德俊,是因为我们曾经是“大文化圈”的同路人。但退休以后,他却选择了一条全新的方言研究之路。因此,真正走进他、读懂他也许还需更长的时间。在最后一次采访的临了,他思绪许久,好像对自己方言研究做了一个总结:我是在鲁北平原红土地上生长的孩子,体内流淌着地道农民的血脉。从小听惯了乡亲们的嬉笑怒骂,看惯了从土屋顶上升起的袅袅炊烟。《阳信方言集萃》写到第五集,李德俊越来越感觉到自己的才疏学浅,势单力薄。他希望,方言的研究、挖掘、整理,任重道远,获得更多同任的支持和参与,一路同行。他坚信:天道酬勤勤能补拙,一路艰辛一路欢歌。

 

马光增

山东省滨州市阳信县商店镇马腾霄村人

先于山东教育学院(现齐鲁师范学院)中文系毕业

后于山东大学古典文学硕士研究生毕业

先短暂留校,旋任阳信三中、阳信一中教师、县委新闻科长

后供职于新华社山东分社、《人民日报.海外版》、《经济日报.农村版》等报媒

现创办北京今日采风文化传媒有限公司、北京领新传媒有限公司,并任董事长兼总经理

作为资深媒体人,

在从事新闻工作过程中,记写了大量消息、通讯等,另其报告文学、散文、诗歌等作品散见于各类报刊杂志

在地方史志等古籍史学方面也有所研究

现居北京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