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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土坯房

遥远的土坯房

 

作者:贠靖

 

整个夏天,叶广福都在门前的土壕里脱土坯。脱好的土坯就码在身后的空场上,像一排排昂首挺胸,整齐列队的士兵。

叶广福的个子很高,有一米八几。歇下来的时候,他扭头看一眼身后那一排排昂首挺胸,像刚入伍的新兵一般拥拥挤挤的土坯,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丝灿烂的笑容。

停一会,他转身走过去,轻轻咳一声,挺了挺胸,像一位检阅士兵的首长,侧脸朝它们挥挥手,还上前伸出手去摸摸它们的肩膀,小声道:“立正,稍息!”

头顶的太阳很亮,照在身上热辣辣的。

这时,同村一起当过兵的韩新武从乡里回来,经过土壕边,盯着他问:“广福,你一个人在那嘀嘀咕咕的念叨呢?”叶广福吓了一跳,一下子被从幻觉中拽了回来。他脸上讪笑着,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浑身上下极不自在地扭动着。

一个上午,叶广福都心神不安,打不起精神来。

韩新武比叶广福小两岁,两人从小一块长大,后来又一起上学,一起当兵,复员后一起回到村里。韩新武脑子活泛,回到村里不久便托关系进了乡政府,已当上了武装干事,村里不少人家的孩子想当兵都找他。在农村,除了考大学,也就只有当兵是条出路。

一样初中没毕业就去当兵,如今韩新武已成为村里人人羡慕的乡干部,叶广福还在种地,什么都不是。他老婆糜子曾劝他,叼空也去韩新武家走动走动,没准儿子将来当兵也得求他。叶广福却说他和新武之间用不着这些。

现在,叶广福担心的是韩新武会看穿他的心思,这让他如坐针毡,脸上不停地淌虚汗。

吃午饭的时候,老婆糜子看着叶广福问:他爹,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了?他摇摇头说:“没有的事,好着呢。”

糜子还是觉得哪儿有些异样。她说:“要么你别脱土坯了,歇几天吧。”叶广福没说话,放下碗,一会又下到土壕里去脱土坯了。

在他们这一带,家家户户都住土窑洞或用土坯垒的房子,家里的猪圈、羊圈、狗窝、鸡窝也是土坯垒的。只有少数富裕人家,才住得上敞亮的青砖瓦房。

因此,每家农闲的时候都会脱一些土坯,在房前屋后垒一个土坯垛子,用塑料布苫着备用。

叶广福家在村口,家里只有两孔破旧的窑洞,一孔做厨房,堆放杂物,一孔住人。他,老婆糜子,还有女儿和儿子,四口人住一个窑洞。孩子小的时候没觉得有啥不好。可女儿一转眼已十三岁了,身子开始发育,胸口也慢慢鼓了起来。糜子说:“得让娃分开住了。”叶广福也说是,他想趁着农闲,多脱一些土坯,垒几间房子,把院里坍塌的茅房也垒起来。

糜子说:“要垒就垒三间吧,儿子女儿各一间,再留一间备用。将来迟早要给儿子娶媳妇嘛。”又说:“我看新武家的墙围纸很好看,就那种水蓝色,菱形图案的,到时咱给女儿房里也贴上,姑娘家爱美嘛。”叶广福说:“这些都听你的。若见到新武我问问他在哪买的。”

叶广福家门前以前是一片高出地面三四米的土崖,村里人垫猪圈、羊圈什么的,都从那里取土。慢慢地土崖被削平,但村里人还在那里取土。眼见着门前的平地被挖成一个大土壕,糜子开始抱怨叶广福不去拦着点,叶广福却说:“那又不是咱家的地儿,我凭啥拦着人家!”

脱土坯要先洇土,经过两天的洇土,土质变得松散而不黏糊,才能脱出好坯土。

在初夏高照的艳阳下,叶广福从数公里外的水库拉来水,放进土壕里。看着从管子里流出来的水快速渗进干透的黄土,他脸上有些茫然,吃不准这土能不能脱出好土坯。

韩新武从乡政府回来,老远就跳下自行车,过来问:“这大热天的洇土,是要脱土坯呀?”叶广福说:“可不是咋的,想垒几间房子,娃大了嘛,住一起不方便。”韩新武看看站在土壕上头发呆的侄女说:“也是啊,丫头一眨眼都长成大姑娘了!”

大概过了三四天,估摸着土洇得差不多了,叶广福就从家里找出铁锨、模子、锤头等工具,下到土壕里去准备脱土坯。

这脱坯既是一项体力劳动,又需要一定的技巧。叶广福当兵离开村子前就帮家里脱过土坯。只是腰受过伤,下蹲、站立时腿微微有些颤抖。韩新武看着他问:“你那腰,行不行啊?”他忙抢过话头:“那个,早好啦,你可别乱说啊!”“这我知道。”韩新武还是有些担心:“那你悠着点啊!”“知道啦,快走吧!”他说。

看着韩新武推着自行车走开,叶广福用铁锨铲掉表皮上的干土,弯腰抓起一把湿漉漉的泥土在手里捻了捻说:“还行。”

脱土坯的时候,叶广福有意做出一副很轻松、动作很连贯的样子。他不时地抬头瞅着土壕上头,怕老婆糜子看出什么端倪来,不让他脱土坯。

老婆糜子还真没看出什么异样。望着叶广福那一身紧绷的,晒得发红的肌肉,她的脸上露出一丝羞涩的神情。

只见叶广福用一截木条刮一下脚下的石板,将模子放在石板上,撒上草木灰,拿起铁锨,铲两锨土到模子里,然后跳上石板,两脚在模子边上挪动着,先用石锤将四个角砸实,再一锤定音,砸实中间,用脚尖蹬下模子一头的撑子,俯身支开模子的长木,使模子与土坯分离,双手迅速端起土坯,放到一边去。

放置土坯同样需要技巧和顺序。土坯的摆放空隙要适中。特别是放置第二层土坯时,需要压住下层土坯的棱角,以确保土坯不会倒塌。

叶广福脱的脱坯薄厚均匀,棱角分明。只是每脱一会,他就要停下来揉揉腰,歇口气。夏天的阳光足,气温高,土坯不仅干的快,而且很瓷实。

糜子叫上儿子和女儿,用推车将干透的土坯运到院子里垒起来,再苫上塑料布。叶广福说:“你们别干了,一会我来推。”

院子里存放不了多少,大量土坯还是晾在土壕里。一人多高的土坯垛子,一排一排的,呈半圆状分布在土壕里,竟有五六排之多,垒三间土坯房足够了。站在土壕上头看过去,那土坯垛子真像列队的士兵一样,很是威风。

叶广福说:“等收了麦咱就垒房子!”女儿听了很是高兴。

垒房子用的木材是自家屋后栽的刺槐,叶广福已将粗点的刺槐伐倒,刮掉皮后晾在院子里,有五六十根,白花花一片靠墙竖着。

糜子说瓦贵,不行的话屋顶就用麦草苫吧。

叶广福说:“垒房子是大事,用麦草苫怎么行?日子久了,秋天梅雨季节还是会漏雨的。”糜子有些犯愁。叶广福说:“这事就不劳你费心了,我那个战友大刘不是开砖厂嘛,我已和他讲好了,到时瓦就从他那里拉。他说了不用给钱,等冬天闲下来,我去他那里干上几个月活,顶瓦钱。”糜子说:“他爹,难为你了。”她知道丈夫轻易是不肯求人的。

麦子开镰后,一切都抛在了脑后。

这天,叶广福一家正在坡上的地里割麦子,碧蓝的天边突然涌过来一大片黑云,在头顶翻卷着,说话间就下起了倾盆大雨。地里的麦子还没拢到一起,脚下就流成了河。浑黄的泥水打着旋儿向坡下流去。

麦子说:“坏了,壕里的土坯不会被水泡塌吧?”叶广福愣了一下,拔腿就往回跑。到了土壕上头他就傻了眼:那里已成了一片汪洋,五六排土坯全淹在水里泡塌了。

叶广福唉了一声无力地瘫坐在地上,用手抓着头发:“这可咋办呀……”老婆糜子跟过来一看,也傻了眼,带着哭腔道:“他爹,你辛苦了几个月脱的土坯,这下全让水给泡塌了,娃盼了几个月的土坯房也没了……”说着呜呜地哭起来。

叶广福劝道:“哭啥嘛,土坯没了还可以再脱嘛。”

“说得轻巧”,糜子指着那一片汪洋喃喃道:“这还能脱嘛!”

果然暴雨过后,土壕那里就变成了一个很大的涝池。山上的水从庄外的坡上流下来全流进了涝池里。

风平浪静后,那涝池里的水竟像镜子一样清亮亮的,一大片蓝天和棉花一样的白云投进水里,风一吹就动起来。

叶广福的心里说不上是发愁还是高兴。

村里人一直盼着有一个涝池,这下终于有了。村长说:“这是天大的好事嘛!”糜子听了小声嘀咕道:“好啥好嘛!”

村长没理会糜子,他一脸的高兴,组织人从山上运来石头,将涝池周边加固了,又从山坡上往涝池里修了一条引水的沟道,这样下雨天坡上的水就可以源源不断地流进涝池里。

村里的妇女下地回来,便一窝蜂地将自己家里的床单、衣物拿到涝池里来濯洗。家里的羊和牛也拦到这里来饮水。

叶广福站在门前,远远地望着热闹的涝池。他的心里很复杂。他一直在等着涝池里的水退去,那样的话,他就可以再脱土坯了。但他又不忍心一村的人没个洗衣饮牲口的地方。

村里本来就缺水,人吃的水也是下雨天收集的窖水,去水库拉水太远,来回得跑十几里路。

水不退脱不成土坯,一家人就还得挤在一张炕上。

运到院子里的土坯勉强只够垒一个茅房,孤零零地竖在院子里。

看着叶广福发愁的样子,糜子小声说:“你等着,俺会有办法的。”“你能有啥办法?”叶广福不屑地翘了翘嘴巴。糜子扭头看看坡上小声道:“活人总不能让尿憋死呀,不行就到坡底下去脱。”“那是耕地你不知道呀,咋能去那里脱土坯?”叶广福瞪了她一眼:“你趁早打消那个念头,俺宁愿房子不垒,也不能动那歪心思。”糜子不满地嘟囔了一声。

说实话,除了坡底下,叶广福真没发现再有什么地方可以脱土坯。

垒房子的事一时没了远近。

晚上,叶广福做了一个梦。梦中涝池里的水全退了,他扛着模子、铁锨走进土壕,脱了很多土坯。看着那一排排像士兵一样昂首挺胸,等待检阅的土坯,他笑出了声。

糜子通了一下叶广福:“咋的,做梦啦?”他点点头。“做的啥梦,快给俺说说!”糜子仰脸看着丈夫。

“俺梦见水退了。”叶广福说,他坐起来披上衣服,跳下炕就往外跑去。

天还没亮,到了涝池边,眼前的水还和先前一样清亮亮的,在月光下闪烁着粼粼波光。

这是咋回事嘛,叶广福挠着后脑,轻轻叹了口气。看来房子的事还是没影。

夜里,叶广福又做了一个梦,梦见家里的三间土坯房垒起来了。阳光下,灰蓝的瓦片像鱼鳞一样好看,用黄泥巴和着铡碎的麦秸粉刷的墙面,金灿灿的很好看。

韩新武和大刘也来祝贺,手里拎了一挂鞭炮和一绺猪肉。

“屋里的——”叶广福叫了一声,糜子仍出神地抚摸着金灿灿的墙面,叶广福过去捅了她一下就醒了。他翻了个人,摸一下身边的被窝,空荡荡的。“这野娘们,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哪去了?”他嘴里叨咕着,又压低嗓门喊了一声:“屋里的——”

还是没人应声。

儿子和女儿都被吵醒了。女儿坐起来揉着惺忪的睡眼问:“爹,您咋不睡觉哩?”“啊,你娘出去了。”叶广福打着哈哈:“俺去看看。”“俺跟您一起去吧。”女儿说。“不用,你睡吧,还要上学呢。”

叶广福独自来到屋外,隐隐约约听到扑通扑通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夜静了,那声音沉沉的很是清晰。他揉着眼循声望去,瞅见一个黑影在涝池边晃动。“谁——”他喊了一声,走了过去。那黑影并没有停下来。

走进了才看清是老婆糜子。她正低头用镐头一下一下挖着涝池边上的硬土。“你在干啥子?”叶广福夺过糜子手里的镐头扔到一边,大声喝道:“你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犯什么浑?!”“你说犯什么浑?”糜子气呼呼道:“俺要把这涝池里的水给放了!”“你敢!”叶广福瞪着糜子,喘着粗气。“你看俺敢不敢!”糜子说着弯腰去捡地上的镐头,叶广福上前一把将她推倒在地上。“你居然推俺!”糜子从地上坐起来,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这日子没法过了,有本事你去把房子垒起来呀,冲俺撒什么气,呜呜……”

叶广福气得浑身颤抖:“你别哭了好不好,赶紧跟俺回家!”

第二天,叶广福一整天都不理老婆糜子。糜子也窝了一肚子气,她晚饭都没吃就去找韩新武。见了面,韩新武瞧她脸色不好,就问她是不是和广福吵架了。糜子听了又肩膀一抽一抽地哭起来:“他新武叔,这日子没法过了!他,他要再这样犟着,俺,俺就带着女儿回娘家去住!”“那怎么成?”韩新武劝了半天才将糜子劝住。“嫂子你放心,广福就那倔脾气。”韩新武说:“你家的情况俺清楚。这样,俺再劝劝广福,看有没有别的好办法。”

韩新武先去砖厂找大刘,商量能不能从砖厂拉一些砖瓦,帮广福把房子垒起来,别的事以后再说。大刘说:“俺也是这个意思。”

回到村里,韩新武就把他和大刘商量好的意见跟广福说了,叶广福摇着头说:“不行,这绝对不行!大刘也要做生意,砖厂那么多人等着他发工资养家呢!俺不能只顾自己!”“就你垒房子用那点砖瓦,对砖厂不会有啥影响的。”“那也不行!”“你听俺说,咱们都是有过生死之交的战友,有些事该帮就得伸手帮一把,没必要分那么清嘛。”韩新武耐着性子劝道:“再说了,你在部队上救过大刘的命,他一直想找机会报答你,你总得给他一次机会吧?”

“你别再说了,再说别怪俺翻脸不认人!”叶广福大声吼道。韩新武也有些生气:“吼啥吼,你这人咋是一根筋呢,在部队这样,回来还是这样!”叶广福像被针扎了一下,身子颤了一下,张张嘴没说话。

晚上叶广福躺在炕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他想和糜子说说心里话,糜子还生着气,拧过身去不理他。

天快亮时,叶广福才沉沉地睡去。沉睡中他又做了一个梦,梦见土坯房垒起来,墙面上却没开窗户。糜子抱怨他缺心眼,垒房子不开窗户,就像这沉闷得令人喘不过气的日子,看不到一丝希望。他一生气,胀红着脸冲她吼道:“怎么就看不到希望了?那谁能让你看到希望你跟谁过去!”糜子被气得哑口无言。

一会,他又梦见在部队上的事。梦见他们坐了几天几夜的火车,穿过海拔5000米以上的青藏线。四周群山环绕,人烟稀少。风呼呼地在耳边刮着,细小的雪沫子像无数银白色的光点在眼前飞舞着,扑到车窗上。

路上,不时有寺庙闪过,阳光洒在寺庙的金顶上,与远处的皑皑白雪交相辉映。牦牛在雪地里悠闲地啃着草。

到了夜晚,车厢里的灯光暗下来,只听得偶尔响起的长长的汽笛声和叮咣叮咣有节奏的,车轮与铁轨摩擦发出的声音。窗外的头顶上是浩瀚无垠的银河,仿佛伸手可及。车厢里的新兵们都闭着眼靠在座椅上打着呼噜,列车犹如一条长长的银蛇,呼啸着快速向前游动,把他们带向无尽的远方。

后来,他们又换乘卡车,继续向前行驶。一路上车颠簸得厉害,像要把五脏六腑都颠出来。

下了车韩新武和大刘就蹲在地上哇哇地吐起来。叶广福却一点高原反应都没有。他觉得有些奇怪,既不恶心,也不头疼。

他们被车拉到一个叫支普齐的地方。西藏以西,天上阿里,再以西,才是支普齐。

支普齐,藏语的意思是“在那遥远的地方”。这里“风吹石头跑,地上不长草,氧气吃不饱,四季穿棉袄。”

叶广福并没被吓倒。初来乍到,他觉得这里的天很蓝,云很白,一切都是那样的新奇。他决心在部队上干出一番名堂来再回去。

但新兵训练时却遇到了难题。看上去身材魁梧的叶广福,一端起枪就两手颤抖,枪枪脱靶。

几天下来,他有些泄气,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块当兵的料。

训练结束,韩新武如愿下连队,成为一名边防战士。大刘被分到一个偏远的边防哨所当了巡逻战士。

只有叶广福分到连后勤,当了一名炊事员。他觉得有些丢人,恨自己太不争气,让新武他们看笑话了。虽说在一个部队,但平时他们难得见上一面。

冬天大雪封山后,给山上的哨所运送物资就成了连队的一件大事。哨所的储存条件不如连队,大量的新鲜蔬菜、水果、肉食品需要定期运送。由于通往哨所的道路常年被积雪覆盖,路面又陡又滑,一边是悬崖峭壁,一边是恶劣的天气,车辆根本无法行驶,只能依靠军马运送补给。

那一次叶广福奉命给山上的哨所运送物资,一路上他牵着马,走在没膝深的积雪里,没走多远脚就冻得没了知觉,马嘶叫着口中呼出一团团白气,鬃毛上也挂满了冰霜。他不停地跺脚,搓着手。

在经过“断头崖”时,山上的碎石不断滑落,马蹄在积雪上打着滑,稍不留神就会掉下万丈深渊。他吃力地扶着马,心一下绷到了嗓子眼。

终于过了最陡峭的那段险路,看到了哨所的白房子。就在这时叶广福脚下一崴,连人带马摔进了旁边的深沟。

醒来时,大刘脸上洋溢着笑容,朝他招着手。他感到一股暖流在胸膛里涌动着,想坐起来,却浑身痛得动不了。是大刘带人把他从沟底救了上来。好在马没事,只是腿上蹭破点皮。他却扭伤了腰椎,在哨所养了一个多月。

但后来大刘到处对人说是叶广福救了他。他说,哨所已断粮三天了,如果物资再送不上来,他们就真要成雪山上僵硬的雕塑了!

分别时叶广福上前和大刘紧紧地拥抱了一下,看着大刘挺拔的身姿,坚毅的眼神像白雪中燃烧的火焰,他伸出手去在他的肩膀擂了一拳说:“你越来越像一个威武的边防哨兵了!”

现在叶广福遇到了难处,大刘是真的想帮帮他,但他托新武带过话来,叶广福却说心意他领了,房子的事就不劳他们操心了。

砖厂的砖瓦他不要,土坯又没处脱,他能有什么办法解决房子问题?大刘和韩新武都有些犯愁。

就在这时,从乡政府传来好消息。县里搞移民搬迁,他们村被列为搬迁对象。

韩新武从乡政府回来,一见面就兴冲冲地说:“俺来就是告诉你们一声,不用再为垒房子的事发愁了。”他说:“县里的资金已划拨下来,新村规划就在乡政府南边那片一望无际的林地里。”那地方叶广福知道,以前是乡里的林场,后来林子被人砍光了,撂荒了好多年。近一两年乡里争取来资金,才开出来一大片耕地。见叶广福有些狐疑,韩新武又说:“放心吧,俺去看过了,房子已动工了,一排排的,砖墙全砌起来了。每户都是统一的四合院,前庭后院,全是带玻璃门窗的青砖大瓦房。那里距离水库很近,地势开阔平坦,适合种粮种菜,还可以种瓜果。最重要的一点,是村民不用掏一分钱,修房子的钱全由县里划拨专项资金解决。”“还有这样的好事?这样的话,不仅可以解决俺们的燃眉之急,还能让俺们过上好日子。”糜子和孩子们都很高兴,说这下终于有盼头了。

韩新武趁机说:“不忙的话,哪天我把大刘喊回来,咱们三聚一聚,庆祝庆祝。”糜子说:“是该庆祝庆祝,俺给你们多烧几个菜!”

叶广福没说话,他有些闷闷不乐。

他在想,给孩子们垒一幢漂亮土坯房的梦想怕是彻底无法实现了。而且要搬离这个地方。

叶广福将韩新武晾在一边,默默地走出院子,站在门口,瞅着面前水波潋滟的涝池,脸上爬上一丝不舍的神情。

那里,一群妇女正说说笑笑地濯洗。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