镰刀·犁铧·锄头
作者:郭松
我上小学之前,上的是街道幼儿园,看着不正规就常逃学,那时母亲在大村区供销社工作,就把我带去跟她待了两年多,母亲所在的门市是日杂门市,主要是卖一些农具,我对农具有了一定了解。
镰刀
乡村的风里,吹来一缕稻谷成熟的气息,挂在墙上的一些镰刀,便“嚯”地睁开了眼睛,像忽然被召唤一样。从稻田查看回来、身上带着稻香的农民,将它们一一取下,一把一把地,在磨刀石上,来回地、仔细地磨。有时拿起镰刀对着阳光照照,有时用大拇指小心地试试锋刃。鸡叫头遍,天上还挂着镰刀般的月亮,一把把镰刀就被拿在农民手上,急切地奔赴在丰收的梦里酣睡的稻田。稻田渐近,稻香渐浓,月光照在镰刀身上,发出“铮”的一声响,就像战斗的号角,悄然吹响。成熟的稻子,饱满的稻子,弯着腰,低着头,像在向大地鞠躬致意,又像在和大地深情话别。他们也蹲着身,用谦卑、恭敬的姿势,向大地和稻谷,表示敬意和感恩。左手搂稻,右手拿镰,用锯齿的刀刃往稻根上一勾,一把披挂上阵的镰刀,发出“嚓”的一声欢叫。一行几丛,几丛一把,“嚓嚓嚓,嚓嚓嚓”,一把把镰刀所向披靡。孩子有时一走神,有时割着割着,镰刀就一把咬住手指。这怪不得镰刀,要怪就怪他们太毛躁,怪他们太大意,怪他们不清镰刀的份量。这让他们更记住了镰刀,更在心里对镰刀生了敬畏。尽管在七七八八的农具中,镰刀的身量几乎是最小的,尽管它一次只能割下一丛稻谷,但只要肯下苦力,只要持之以恒,一把镰刀可以割下一片又一片。谁能说清,一把镰刀的一生,让多少金灿灿的稻谷颗粒归仓?镰刀向前,稻谷应声卧倒,渐渐刀身上一片湿润。是清凉的露水?是稻禾的汁液?是顺着刀柄流下的汗水?月亮饱醉弥散开来的稻草的芬芳,悄然从地平线上隐去;当太阳追着漫天的稻香赶来时,一把把镰刀已奋战多时、硕果累累——在它们的身后,已躺下一大片沉甸甸的稻谷。
犁铧
稻谷收割后,稻田里留下一个个稻茬,经过一季农时,田泥已板结,为了插种新一季水稻,为了深耕细作,就需要一张犁铧,给稻田翻一翻泥土,松一松筋骨,让稻田里的泥土重新焕发活力。相对镰刀、锄头、铁耙等农具,一张犁铧不但体量庞大,构造也是复杂的。它的上面是一根弯弓似的犁辕,底下是一根直直的犁床,犁床前头,安装着一个尖尖三角形似的犁镵,后边是一根斜斜向上的犁梢,即犁地时把犁的扶手……犁字下面是个牛字,犁地还少不了一头耕牛。犁地的样子,在孩子眼里,像是轻松自在的,出力的基本是前面的耕牛,人似乎只要扶住犁梢,跟着耕牛前进便是。其实是孩子想简单了,犁地的深浅,犁地的速度,人牛的配合,是很难操作的,只有不断操练,才能驾轻就熟。在农村,会不会犁地,地犁得咋样,被看作一个农民合不合格的标准。在犁地时,农民先把犁掮进稻田,接着把耕牛赶到犁前。农民拿一把稻草塞进牛嘴,趁耕牛咀嚼稻草,扯过系在犁上的牛轭,套在耕牛宽厚结实的肩头上。农民用手抚抚牛背,又在牛脖上轻拍两下,像是抚慰,像是叮嘱,一切就绪。农民扶正躺倒在田里的犁铧,右手把着犁铧,左手抓住牛绳。如果是新牛,左手上还需拿一根牛鞭,新牛性野,不懂规矩,也不谙农事,就需要有一根牛鞭不时给它调教一下;如果是相伴多年的老牛,就不需要什么牛鞭,彼此已心性相通、配合默契。提起犁铧,把犁镵插入泥土,调节好犁地的深浅。农民抖一抖左手的牛绳,嘴里发出“嗬”的一声指令。接到农民发出的指令,耕牛甩一甩牛头,也“哞”地叫上一声,像是对农民的回应,像是给自己鼓劲,拉紧牛轭,迈开蹄子,头一甩一甩,肩膀一耸一耸地向前走。牛在前,犁在中间,农民随后,泥土在犁镵一边,带着清新的气息,像波浪般源源不断地涌起。农民有时看眼翻起的泥土,看深浅可好;有时左右轻晃犁梢,调节着犁地的宽窄;有时抖一抖牛绳,掌控着耕牛前进的方向和速度。一犁到头,农民“吁”一声喝住耕牛,一边指挥耕牛调转身子,一边自己也跟着耕牛提犁转向,等农民把犁镵重新插入泥里,耕牛又拉紧牛轭,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地向前走——这中间,牛、犁和人,大多时候配合默契、浑然一体。就这样来来回回,稻田里泥土的波浪越涌越多,泥土的气息也越来越浓。农民犁过的地,放眼看去,一道道黑色的泥浪排列整齐、错落有致,就像是一位画家在大地上画的一幅巨画。
锄头
一把锄头扛在农民肩上,几乎天天出门。锄头,轻便,简单,一根长木柄,一个铁锄头。镰刀是用来收割稻谷的,犁铧是用来耕地的……一把锄头,似乎没有自己的“专业”,可就是这把没有“专业”的锄头,几乎是所有的农具中,出工最勤,使用最广的。庄稼地里长了杂草,农民用锄一棵一棵锄去;松土、起垄、挖坑、下种、点豆、种瓜,农民都手持一把锄头。一年四季,花生、土豆、红苕、芋头等,轮番成熟,农民用一把锄,从地里挖起饱满的果实,收获沉甸甸的回报和幸福……即使农闲时节,田间地头转转看看,农民也会一把锄扛在肩上。看到庄稼地里有了杂草,农民顺手就给锄了;看到田里缺水了,农民就用锄头放水;看到黃鳝、泥鳅在田埂上挖了洞,农民就用锄头堵上;看到田埂、田垄有些垮塌,农民就用锄头修平整;看到豇豆、茄子可摘了,农民收工回家时,顺便摘上两把,从地里扯两根藤草绑了,挂在锄头上,一晃一晃地挑回家……一把锄头,对一位农民来说,那是不可或缺的,就像农民的第三只手,几乎每日都要用到,也处处都能用到。一把新打的锄头,刃口一般是凹形,两边尖长锐利,像两颗闪光的大虎牙。但农民用着用着,渐渐两颗大虎牙短了、钝了;渐渐大虎牙不见,刃口成了一条直线;渐渐凹形的刃口,用成了凸形。一把用了多年的锄头,农民还是舍不得丢弃,依然用它锄锄挖挖,一下一下地劳作在田园上。如今有些农具已被农村抛弃,但一把锄头还被幸运地留了下来,不过已不像过去那般朝出晚归、出工频频;年轻人多已放下锄头,走出农村,不事稼穑了。偶尔扛着一把锄出工的,大多是那些不再年轻、不再健壮的老农。
作者简介:郭松,四川古蔺人,川大本科生,贵大研究生,从军23年,从检16年,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在《散文选刊》《散文百家》《边疆文学》《检察日报》《云南日报》《春城晚报》等发文120余篇,在《诗词报》《诗词月刊》《中国诗》发诗100余首,获中国散文年会“十佳散文奖”,4篇散文被选为初高中语文试题。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