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根情缘
作者:刘正辉
六月的旭日总是来得格外早,红光刚映照在赣西门户一一古城萍乡,我便把车子停在梅园门口,落下车窗让带着朝霞味道的空气流进车内。按约定的时间早上八点整来接中国作协白庚胜副主席和夫人孙淑玲教授,前去吉水县八都镇龙城,为的是赶在下午3点飞机起飞回京前拜谒毛主席的祖居地。
“正辉老弟,来得真准时!今天可要辛苦你了。”
和霭的话语、关切的声音,先期而至。我和爱人徐晓绿赶紧走上前,见白副主席穿着件蓝色的短袖衬衫,也微笑着走过来,给人的感觉就与众不同。这位从云南大山里走出来的纳西族学者身上,有一种特别的质朴和真诚。身旁的孙淑玲女士,穿淡紫色碎花上衣,手腕上戴着一串银色链子,显得优雅而恬静。
“白主席,嫂子,早上好!”我和爱人接过行李放入后备箱问:“东西都带齐了吗?”
“带齐了,带齐了。”白副主席握着我的手,脸上写满了感谢。“就是辛苦你要开这么久的车。”显然,他已弄清此行的时间。
上车后,从后视镜里看到白副主席望着窗外的天空出神。这时,萍乡的街景在晨光中慢慢苏醒,早起的商贩开始了叫卖,晨练的市民则准备回家,还有电动车的车影在轻脆地划过街道。
“白主席,咱们这一路大概要跑八个小时。路上,您要是累了就睡一会儿。”
“不用睡,不用睡。”白副主席摇摇头说:"这一路正好看看风景,路两边绿水青山,美不胜收啊。”
我问他:“为什么非要赶那么紧去一趟八都?”
“你不知道毛主席的20代祖先毛太华是从那里去的云南澜沧卫,也就是我的家乡今天丽江市的永胜县。都到了安源,我还能不去拜谒?”
白副主席的声音忽然低沉来:“一个人的根在哪里,他的精神就会在哪里。毛主席的先祖从江西吉水迁移到云南,然后又从云南走到湖南,再从韶山走出去,改变了整个中国的命运,这是多么坚韧的生命力。所以,我一定要去毛太华的祖居地接接气。”他顿了顿后说:“一个云南大山里的纳西族孩子,能走到今天,全靠党和毛主席的培养。饮水思源,人不可忘本。而且,人要学会敬天祭祖,懂得感恩啊。”
车子驶出萍乡市区,道路两旁逐渐变成了连绵的田野。金色的阳光洒在稻穗上,远处开始有农民弯腰劳作。
“据说,您也是农民出身?”我边走边问。
白副主席回答说:“我出生在丽江一个叫团山的小村子。我们那里很穷很穷,父母亲都是文盲,父亲在我6岁时就已过世。加上文革期间教育受冲击,只有母亲用故事和童话陪伴我长大,给了我最初的文学影响。但我从小就爱看书,村里有两个稍长我几岁的童友在城里读书,见我爱看书就常给我带些书回来读。从而,在农中附设中学毕业时,我考上了丽江师范学校,毕后后当上了公办教师,后来又上了大学留在北京,还公派留学11年。这哪一步离得开党和国家的培养?”
我连连点头称是,孙淑玲女士则轻轻握住丈夫的手对我补充说:“小时候,由于没有电,他呀为了夜里看书,常常跑到村后的松林里砍松明,或者借月光阅读,弄得到现在都视力不好。”
“是党的民族政策,让我有了机会考上中央民族大学。对了,那时叫中央民族学院。”
车子驶过一片竹林,竹叶在风中沙沙作响,仿佛在应和白副主席的从学经历。
“刚上大学那会儿,我连普通话都说不利索。同学们常笑话我,但我没气馁,将学校发给我的助学金省下,先买了一套刚刚出版的汉语词典天天看,过了半年读写都大有提高。不过,我刚留京时,还有人说我们所留了个汉语都说不好的少数民族。我的普通说得越来越好,是在与我爱人结婚之后。对不对,夫人?”
我从后视镜见孙女士会心一笑,而白副主席眼中则豪光闪闪,不像一个副部级干部,更像是一个正在回忆青春岁月的学子。“从民族学院毕业后,我被分配到刚成立的中国社科院少数民族文学研究所工作,是第一个业务人员,算是元老。由于刚成立,那时所里无固定办公地,光搬迁都先后达五次之多,我自己也先后迁居9处。”白庚胜主席的手指轻轻敲击着膝盖说:“我就利用这一段时间往来于首都各大学补课,并且自学外语,决定在各位领导及老师、同事的关怀下,不负众望走出一条自己的学术道路”。
这时,车子开始爬坡,发动机发出沉闷的轰鸣,窗外的景色也从平坝变成起伏的丘陵,路边的野花开得正艳。
“白主席,您这一路走来真不容易!”我由衷地感叹道。白庚胜主席摇摇头说:“比起毛太华从江西跋涉到云南,又从云南走到湖南,我这点苦又算什么?这次来,我是想来看看,是什么样的山水与风情孕育了毛氏先祖并影响到后来的毛主席?也思考思考我们这些后来者该如何继承先辈的精神。”
车子驶入吉水县境内,道路两旁开始出现有关毛主席祖籍的指示牌。我发现白副主席一下子坐直了腰身,神情也变得肃穆起来。
“快到了”,他轻声地自言自语道:“一个人的成长离不开他的根。毛主席的先祖就是从这片土地走出去改变了中国命运的。而我一个普通的少数民族知识分子,能在文化战线上为国家贡献力量,也是因为站在了人民的土地上”。
当“八都”的路牌出现在我们的视野时,车内的气氛变得庄重。白副主席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窗外遐想,这位刚才还谈笑风生的学者,此刻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车子停在一座门头上方写着八个金色大字:“毛泽东祖籍游览苑”,落款为毛岸青、邵华的建筑前。白副主席走下来,伫立在毛主席先祖的坟茔前,久久凝视着那扇略有些斑点的栏杆门说“就是这里了”,并行三躹躬礼,孙女士也站在丈夫身旁行礼如仪。
因为时间太紧,在返回吉水县城寻找“毛泽东祖先在吉水展示馆”无果后,我们根本来不及吃午饭,只好一人吃一个我爱人备好的香瓜。香瓜清甜的汁水滋润了干渴的喉咙,这简单的午餐比山珍海味都吃得更有滋味,高兴的孙淑玲笑得连连夸赞:江西的瓜甜人也美。
趁着空隙,一边聊起白副主席的治学情况来。他在入所之后不久,便选择民间文学为学术方向,并以纳西族为突破口,然后再逐渐扩大至各个少数民族文学、语言学、文字学、人类学、历史学、民俗学、文化学,涉猎不可谓不广。考察地点则遍及全国各县以及日本10余县、加拿大印第安部落。他的学术不仅于大量阅读、白发章句、案牍劳形,最主要的特点是知行合一,服务社会。
当说到考察时,孙夫人的眼神中充满了疼惜,流露出关切的语气插话说。他已为此历经12次生死考验,其中一次刚发生在前年。因去考察一块元碑,所乘车辆掉入悬崖。幸有一巨石与一巨树阻拦,两人才免于一死,但至今腰伤在身,真是“惊回首,离天三尺三”。而白副主席也就对王同惠随费孝通在瑶山陨命感同身受,唏嘘不已。
短短半天的交谈,与白副主席的距离渐渐拉近,他已然成为一位可敬可亲的兄长和朋友,因此在赶往宜春明月山机场的路上,我们无话不说。我开始向他请益一些久怀的疑问,比如问起毛太华与云南永胜的关系。他的问答是:云南于元代归入中央版图后长期边患不断,明王朝就从江浙、两湖、赣川等地往那里移民,改夷多于汉为汉多于夷,以稳定边疆。其中,靠卫所制实行军屯,加之以商屯、流放、流寓进行实边。毛太华就属于军屯。至于前几年有人称毛太华所去之地为澜沧县,所娶之妻为拉祜族是错误的。因为它是上世纪50年代为成立拉祜族自治县,又因该县城在澜沧江畔才得的名,而澜沧卫早在明代就出现。卫就是卫所制度之卫,澜沧之名得于㑀语,意为万象,因现今永胜曾被土语谓之澜沧,当时设卫而称之。其旁多有澜沧山、澜沧营、澜沧阁等地名,并仍有㑀族后裔世居其地。
白副主席告诉我,与之相关的近年有人称毛太华“娶王姓夷民”为妻就是娶彝族女子为妻也不准确。要知道秦汉以来的夷虽包括彝族先民,但彝族一词仅见于解放以后且是毛主席所取定。所以,根据当时澜沧卫的民族分布,这个王氏“夷女”虽有可能是彝族他留人女子,但也有可能是白族或纳西(么些)族、傈僳族女子。通过这些交谈,在钦佩白副主席知识宏富之余,我对有关历史也豁然开朗。
当我问及白副主席的知行合一是不是指主持“中国民间文化遗产工程”时,他说是但比它多得多,文化遗产保护、文化安全、文化主权、文化产业、产业文化、色彩文化,以及茶文化、玉石文化、稻作文化、巫文化、酒文化、服饰文化、建筑文化等,他都有理论到实践的贡献,而且还主持过东北亚文化安全、象雄经典翻译研究、纳医药开发利用、南疆历史文化遗产整理、少数民族文学发展等工程,作学术及文化工作报告近千场。
在我惊叹于他的雄才大略及如此众多的贡献之余,他淡然一笑说,那不过是我碰上了好时代,生活在文化中国,中央又那么重视文化建设而已。
经过三个小时的奔波,一路平安的我们终于赶在3点前进入明月山机场,确保了白副主席夫妇准时回京。眼望着他们从旅客进口处不断挥动着告别的手,耳旁仍然回响着他们诚邀我夫妇游访北京的声音。我与妻子久久沉醉在这一天的行旅、精神巨量收获之中,实在不忍与白副主席夫妇相离别,期待着重逢的日子早早到来,再经受一次新的醍醐灌顶与头脑风暴。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