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队迁入新驻地。
他是警卫连的老兵。
那天在营区大门旁站岗,他发现马路对面,那棵长得挺古怪的老柳树下,有个修鞋女正朝他这边张望。
六月,骄阳似火,修鞋女端庄的面庞被蒸烤的红扑扑、妩媚动人。
他想,她真会找地方,这儿有这么多兵,整日摸爬滚打,还愁挣不来钱。他收腹挺胸,双目平视,笔直地站着。可时间久了,视线就不由得偏转过去:她缝补、钉掌、粘底,活干得麻利,一看就是个巧姑娘。
星期天,他忽然想起床底下还有一双磨薄了底、许久未穿的作训靴,便拎着朝营区大门走去。
她一眼就认出他,微笑着说:“补鞋?”
“粘底。”他答道。而后把皮靴递了过去。
“听口音你是四川人?”他坐在她对面的小板凳上。
她双眼一亮:“嗯,四川的。”
“你呢?”
“我也是。”
她惊喜地说:“那咱们是同乡。”
“对,同乡。”
“真巧!”
“真巧!”
……
“当兵想家吗?”
他笑了:“咋不想,还想咱家乡的辣子面。”
她也笑了:“可不,我出来时还特意带了一包,明天给你拿点来。”
……
“你一个人跑这么远,家里人不惦记?”
“惦记我也不回去!”
“为啥?”
她低下头,神情中露出一丝忧郁。沉默片刻,她嗫嚅着说:“他是消防兵,去年执行任务时……”
他看到她那双黑亮的眼睛里有泪光闪烁。他心里不由得缠了一下。
她停顿了一会。“我不想总靠乡里帮助,我还年轻,有手艺,将来生活一定会好起来的。”说着,她神情中露出坚定与自信。
“你是为……”
他愕然,随后把欣慰与敬佩的目光投向她。
她羞涩地低下头。
他依旧每天站岗,她依旧每天来修鞋。
他两眼平视,目光投向远方。可时间一久,视线就不由得转向她。
她闲下来时两眼便痴痴地望着他,一幅心事重重的模样。
六月天,小孩的脸,说变就变。那天,突然下起雨,她在老柳树下躲避,雨水淋湿了她的衣衫。他透过岗亭上的玻璃窗望着她,觉得应该叫她过来避雨,便走出岗亭,招呼她。她迟疑了一下,还是跑来了。他把她让进岗亭,她抹一把脸上的雨水,一扭身见他还站在外面,便说:“你怎么不进来?”他看她一眼,挺挺身,仍一动未动。
雨蒙蒙,营区的甬道上,没有一个行人。
一晃,雨季过去了。再一晃,秋来了,树叶纷纷坠落。
他服役期满,离开部队前,他把平日积攒的钱,全部“借”给了她。
她每天依旧坐在那棵老柳树下修鞋,投向营区大门的目光却渐渐黯淡了,心中的惆怅也越来越重。后来,她的身影,便在那棵长得有些古怪的老柳树下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