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神

 

作者：娄炳成

 

　　早年间，某县城里，倘若在酒场上有人喝高了，话多起来，东拉西扯，见米说米，见面说面。就会有人制止他：“喝酒专喝酒，甭说张四有！”喝高的人与张四有没关系，说的那些酒话也与张四有没关系，只因为张四有名气大，凡嗜酒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故而常常说起，借以提醒对方不要学张四有的样子，扫了大家的酒兴。

　　嗜酒者，一般不会说与自己同类型的人是酒鬼，骂爱喝酒的人是酒鬼的人，大都是不大喝酒的人，尤其多半是嗜酒者的老婆。然而，张四有却是个例外，恰巧，说他是酒鬼的都是和他有着同样爱好的人，而且都是曾经与他关系很好的人，却不是他的老婆——张四有嗜酒，到了令人厌恶的地步，这还罢了；更令酒友们不齿的是，他馋酒了，自己不买酒，而是到酒友家里骗酒喝，全然不把朋友之间的友谊和感情当回事。

　　被酒友们传为笑谈的，就是张四有请客。

　　张四有馋酒了，会惶惶不可终日，就捅了袖子，去拜访酒友。走进一家，落座后，就郑重其事地对酒友说：“今天下午六点，我在家里请你喝酒，我让老婆把鸡肉都炖上了，咱们一起吃喝，不见不散。”

　　那人就问：“都请了啥人？”

　　他就说出某人、某人，还有某某人的名字，一长串。

　　那人一听，都是要好的酒友，就很痛快地答应了。

　　这里的风俗是，家里来了男客倒酒，来了女客倒茶。那人就拿出酒来，请张四有喝。张四有正中下怀，也不说一句客气话，就干喝起来，一气喝一瓶，觉得二马二马的了，这才起身，说声“留步”，就摇摇晃晃回家了。

　　那人准时赴约，兴冲冲地到张四有家去吃请。进了张四有的家门，却见张四有的老婆正在刷锅，冷冷清清，没有一点请客的样子。便问张四有的老婆：“四有呢？”

　　他老婆说：“也不知道在哪里喝醉了，在床上睡着呢。”

　　那人便摇摇头，闷声闷气地走了。

　　张四有以此方法，屡屡到酒友家里骗酒喝，凡是酒友和熟悉人，都上过他的当，久而久之，一干酒友、熟悉人就都厌恶他，没人再理他，这种骗酒喝的方法也就不灵了。后来，“张四有请客”就成了一个典故，只要有人请客，被请者就会说：“你可不要学张四有请客吆。”请客的人就说：“学谁也不能学那个酒鬼呀！”就和被请的人哈哈大笑起来。

　　张四有人不地道，却摊上了个好老婆，不同他吵，不同他闹。

　　一天夜里，夫妻躺在床上闲谝，老婆好言好语规劝他：“人家都说你是酒鬼，多难听，你就把酒戒了吧。”

　　张四有说：“我才不是酒鬼哩，我是酒仙，和李白刘伶一样，听说过李白刘伶吗？都是古代的大名人。”

　　老婆说：“你是酒仙，那你就到醉八仙酒业集团应聘去呀，他们高薪招聘品酒员。”

　　张四有就来兴趣了，问老婆：“当真？”

　　老婆告诉他：“电视里都广告好多天了。对了，好像是明天面试吧。”

　　张四有生气道：“你看准了，是不是明天？”

　　老婆肯定地说：“就是明天。”

　　第二天，张四有梳洗打扮了一番，人模人样地赶赴考场，报上大名后，坐在休息室只等传唤。不多时，里边叫他，他走进考场，坐上指定位置，正对各位考官，面露严肃，目不斜视，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

　　老总的女秘书端着台盘，风姿招展地走进考场，台盘里有八个酒杯，酒杯上都贴着编号，里面盛着半杯酒，晃晃荡荡，对张四有说：“先生品尝后，请说出这八种酒的名称、度数、价格、产地，年份。如果能说出五种，就取得了复试的资格；如果八种全部说准了，就回去等候录用通知书。听明白了吗？”

　　张四有点点头，表示听明白了。便逐一端起酒杯，先嗅气味，再小抿一口，仔细品尝，然后侃侃而言，将每一种酒的名称、度数、价格、产地，年份，一个不漏，全部道明。

　　评委们与答案逐项核对后，看到准确无误，便发出一片啧啧之声。

　　老总和女秘书也惊服不已，却私语道：“这个人不能录用，如此高人，只须一杯就能尝出酒的真假，留下会后患无穷！”

　　老总就安排女秘书，立刻拿出一个拒聘的办法来。

　　女秘书出门如厕，思得一计，将自己的小便盛入酒杯，端进考场，递给张四有，说：“请先生品尝这杯，如果说准了，当场签约，在原定的高薪上再加一倍。”

　　女秘书说毕，坐到老总身边，对老总一番耳语，老总频频点头，面露微笑，盯着张四有看。

　　只见张四有不慌不忙，端起酒杯，嗅了嗅，却并没有品尝，而是皱了皱眉头说：“这杯酒味道怪异，是在未婚女子的肚子里酿造的，而且已经怀孕三个月……”

　　评委大惊，个个瞠目。

　　老总与女秘书同时大呼道：“不要再说了！你已被录用！”

　　就这样，张四有不但被录用了，而且还担任了高职，薪水果然比原定的高了一倍。老婆喜出望外，夸赞张四有：“你真的是酒仙，比李白还有那个什么伶的，能耐还高！”

　　酒友们听到后，纷纷相互传言，都惊叹道：“这家伙这些年把我们的酒没有白喝，竟然练出这种本事来了，他哪里是酒鬼，简直就是酒神呀！”

　　此后，张四有就在醉八仙酒业集团当高级品酒员，检验该集团生产的酒的质量，没有他的签字，就不能出厂；还拿着比一般高管都高的特殊薪水，日子过得特别滋润。老总还特批，每天给他无偿提供两瓶上等好酒，以满足他的酒瘾。

　　一天下午，张四有上班路过生产车间门口，嗅出了与往日不同的酒味，就闯进去大喊：“立即停止生产，这酒有假！” 

　　正与大家争执着，老总进来了，拍拍张四有的肩膀，示意他出来说话。张四有就跟着老总，一同走进了老总的办公室。落座后，老总就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大信封，轻轻放到张四有面前，还示意他打开看看。张四有打开一看，里面装的全是“老人头”，立刻就明白了老总的意思。 

　　但张四有还是对老总说：“谢谢你的封口钱，我是不会要的。” 

　　老总不解，摇头道：“你和钱有仇吗？” 

　　张四有说：“我和钱没有仇，但我和假酒有仇。我因为爱喝酒，活了半辈子窝囊人，是你让我直起了腰，活得展脱了。可我知道，喝酒的人最怕最恨的就是喝假酒。我是酒仙，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造假酒害人！” 

　　“真是死脑筋！”老总眼睛死盯着张四有说，“那你打算怎么样？” 

　　“销毁假酒。”张四有用不容商量的口气说，“否则，我就向食药监督局举报。”

　　老总强压住火气，说：“好你个张四有，你吃里扒外，你能！你能！”

　　与老总一番不愉快的谈话结束后，张四有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打开老总特批给他的好酒，独自闷闷地喝起来。门被推开了，老总的女秘书翩翩地走了进来。张四有看她，没有穿工作装，而是穿着大腿根都快要露出来的超短裙，风姿绰约地向他甜笑。 

　　“吆，一个人喝呢？”女秘书说，“我来陪你吧。” 

　　也不管张四有是否愿意，就从杯架上取过一只酒杯，倒上酒，与张四有的酒杯碰了一下，放在血红的唇边抿了一口。 

　　张四有没好气地说：“有啥事情，你就直说吧。” 

　　女秘书就挽了张四有的一只胳膊，将红唇贴到他耳朵上，悄悄嘀咕了一声。 

　　张四有惊道：“什么，去宾馆开房？你，你……” 

　　女秘书慌忙用五个红指甲的纤手，捂住张四有的嘴，嘘了一声。 

　　张四有猛喝了一口酒，说：“你们，一个用钞票，一个用身体，来封我的嘴，真做得出来！” 

　　不料女秘书突然将胸前的纽扣撕掉，露出两个乳房的上半部，哭喊起来：“非礼呀！非礼呀！快来人呀……” 

　　张四有瞪大了眼睛，惊呆了。但他在几秒钟内就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站起身来，“呸”了一声，就急急地拂袖而去，把大哭大叫的女秘书撇在了办公室里。 

　　张四有愤然辞去了醉八仙酒业集团高级品酒员的职务。临走前，撂下一句话：“只要我张四有还活着，只要市场上出现一瓶醉八仙牌子的假酒，我就举报、作证！” 

　　传说，醉八仙酒业集团的老总，曾经暗地里三次雇凶，让张四有消失。但富有戏剧性的是，三个刺客都是酒鬼，不但没有动张四有的一根汗毛，还和张四有成了十分要好的酒友，隔三岔五地就拎了酒，与张四有聚在一起，美美地喝上一场。 

　　此后，凡是醉八仙牌子的酒，没有一瓶是假的，因而享誉广大酒民之间，销售额一路攀升，成了当地的名牌产品。醉八仙酒业集团的老总感念张四有的好处，曾几次派人诚恳请他回来坐镇原职，都被张四有回绝了，老总只好决定每年无偿赠送给张四有三百六十五瓶醉八仙的高档品牌酒，作为对他的回报。张四有倒是理直气壮地接受了，但从不说一个“谢”字。

　　如今，张四有依旧是县城里的名人，只是人们不再叫他“酒鬼”，而是称呼他“酒神”。

 

　　作者简介：娄炳成，男，甘肃省陇南市人大常委会退休干部，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在国家级、省市级报刊杂志、文学网站发表小说、散文、戏剧、红学评论、文艺评论等作品300万字以上。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