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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盒情缘

钱盒情缘

 

作者/池征遥

 

序言:

 

人生就像一枚被抛起的硬币,在落地之前,你永远不知道它会翻转到哪一面,更不知道装入钱盒后会发生怎么的奇迹。

我,一个知己的朋友,从未想过,自己会在三十岁这年,被一个八岁的小女孩用238块5毛的硬币“买”下。更没想过,她的妈妈——那个在超市仓库里扛货到深夜、却仍会为流浪猫狗捐款的女人,会成为我生命里最温柔的意外。

故事通过点点滴滴,将一个早熟孩子的执拗,和三个笨拙人的情感交织在一起,便在夹缝里拼凑出了一个不同形态的“家”。

钱盒是起点,有重量、有温度,更是星星和月亮的寓所。

 

1.

 

办公室的空调嗡嗡作响,我盯着电脑屏幕上的报表,思绪却飘到了上周那顿酸菜鱼。吕姐低头挑鱼刺时垂落的发丝,小雨把豆芽夹到我碗里时狡黠的笑容,这些画面总是不合时宜地闯入我的工作。

“章叔!”清脆的童声把我吓了一跳。转头看见小雨趴在隔断上,哪吒头的小辫子翘起一撮,活像天线宝宝。

她神秘兮兮地招手,我只好弯腰凑过去。

“给你看我的新发明!”她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用月饼盒改造的存钱盒,盒盖上歪歪扭扭写着“娶妈妈基金”,还画了颗爱心。

投币口用透明胶缠着卷笔刀卸下来的零件,旁边贴着小纸条:“每日一元,童叟无欺。”我忍不住笑出声:“这又是什么鬼主意?”

“才不是鬼主意呢!”小雨踮起脚,热乎乎的呼吸喷在我耳边,“汪奶奶说,当年汪爷爷就是每天给她买豆浆,买着买着就变成老伴啦!”

她掰着手指头数,“一天一块,365天就是……就是……”“三百六十五块。”

我揉乱她的头发。

“对!到时候你就能娶妈妈了!”她突然提高音量,引得附近同事纷纷侧目。

我的耳根瞬间烧了起来,手忙脚乱地去捂她的嘴。

“吕小雨!”吕姐的声音从走廊传来。她今天穿着浅蓝色衬衫,发髻有些松散,显然是刚从仓库盘点回来。

看见我们时,她手里的文件夹"啪"地掉在地上,纸张散落一地。

“妈妈!我在教章叔存娶老婆钱呢!”小雨蹦蹦跳跳地跑去帮忙捡文件,马尾辫上的粉色蝴蝶结一晃一晃。

吕姐的脸红得像熟透的番茄,弯腰时一缕头发垂下来,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棕色。

“别听孩子胡说……”她声音越来越小,捡文件的动作明显慌乱起来。

我蹲下身帮忙,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那一瞬间,我清楚地看见她睫毛颤动得像受惊的蝶翼。

小雨蹲在我们中间,突然“咯咯”笑起来,把那个滑稽的存钱盒塞进我怀里。“成交啦!”她宣布道,眼睛亮得像星星,“从今天开始,章叔要每天存一块钱哦!”

办公室响起善意的起哄声。吕姐慌乱地抱起文件就要走,却被小雨拽住衣角:“妈妈你看,章叔耳朵红得能滴血啦!”

我摸着发烫的耳垂,看着母女俩在晨光中相似的侧脸,突然觉得这个吵闹的早晨格外明亮。

窗外的梧桐树上,两只麻雀正在争夺一片面包屑,叽叽喳喳的声音和办公室的笑声混在一起,竟出奇地和谐。

小雨最终被吕姐拎着领子带走前,还冲我比口型:“别—忘—了—存—钱!”她手腕上戴着我上周送的小兔子手表,秒针一跳一跳地向前走着,就像某种不可逆转的倒计时。

我低头看着怀里的月饼盒,盖子上的爱心被小雨用荧光笔描得闪闪发亮。办公桌抽屉里,那枚来自小雨储蓄盒的硬币正安静地躺着,边缘已经被我摩挲得发亮。

空调依然在嗡嗡作响,但办公室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这寻常的早晨悄然改变。就像那枚被反复摩挲的硬币,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沾染上了温度。

 

2.

 

梅雨季来得猝不及防。

我站在超市仓库的屋檐下,雨水顺着铁皮棚顶哗啦啦地往下淌,在地上汇成一条浑浊的小溪。

吕姐穿着明黄色的雨衣,正深一脚浅一脚地在积水里搬运纸箱。积水已经没到她的小腿,雨衣下摆像荷叶一样漂在水面上。

“这批进口奶粉不能湿,”她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发梢滴下的水珠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小雨喝了两年都没感冒呢。”她说话时嘴角还带着笑,仿佛不是在齐膝的污水中搬运货物,而是在花园里修剪玫瑰。

我卷起裤管跳进水里,冰凉的触感立刻顺着脚踝爬上来。纸箱比想象中沉得多,边缘已经被水泡得发软。吕姐接过去时,我注意到她右手虎口处贴着创可贴,边缘已经泛白翘起。

“昨天开罐头划的?”我接过她怀里的箱子。

她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小雨告诉你的?那丫头真是……”话没说完,突然打了个喷嚏,雨衣帽子滑落下来,露出被雨水打湿的鬓角。

我们花了三个小时才把货物全部转移。结束时吕姐的嘴唇已经冻得发白,手指泡得皱皱巴巴的,像泡发的银耳。

我递给她毛巾时,发现她雨衣后背不知什么时候划了道口子,里头的工装服湿了一大片。

“没事儿,回去换件衣服就好。”她拧着头发上的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能帮我个忙吗?仓库的排水沟好像堵了……”

等我们疏通完排水沟,天已经黑透了。雨势稍缓,路灯在水洼里投下摇晃的光影。

吕姐执意要请我吃宵夜,我们就在街角的面馆点了两碗阳春面。她捧着热汤碗暖手时,我看见她手腕内侧有一道浅浅的疤痕,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过。

“去年搬货时纸箱划的,”她注意到我的视线,下意识用袖子遮了遮,“幸好没让小雨看见,那丫头会哭的。

面汤的热气氤氲在我们之间,她的眉眼在蒸汽中显得格外柔和。

我突然想起小雨说过,吕姐去年发高烧到39度,还坚持去上夜班,结果晕倒在超市后门。“你该对自己好一点。”我听见自己说。

她搅动着面条的手顿了顿,抬头时眼睛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习惯了。当妈的人,哪有资格……”话没说完,她又打了个喷嚏。

我把外套披在她肩上时,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洗发水味道,混着雨水的潮湿气息。

她道谢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在面汤泛起的小小涟漪里。

分别时雨又下大了。我看着她撑伞离去的背影,雨幕中那抹明黄色渐渐模糊,最后消失在转角处的梧桐树下。树梢积存的雨水突然倾泻而下,像是天空终于忍不住的叹息。

凌晨三点,我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开门看见小雨光脚站在走廊里,睡衣下摆滴着水,怀里紧紧抱着那个“娶妈妈基金”的月饼盒。“叔,妈妈在说胡话……”她的声音在发抖,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我抓起外套就冲了出去。雨水拍打在脸上,恍惚间想起白天吕姐说“小雨喝了两年都没感冒”时骄傲的神情。

现在轮到她躺在急诊室的病床上,脸颊烧得通红,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奥数班学费……下个月要交……”

护士递来缴费单时,小雨已经踮着脚把月饼盒里的硬币倒在柜台上。238块5毛,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在冷白的灯光下闪着微光。硬币滚动的声音惊醒了昏睡中的吕姐,她挣扎着要起身,被我轻轻按回枕头上。“先用我的!”小雨挺起胸膛,声音却带着哭腔,“我、我以后不吃零食了……”

我蹲下来平视她,发现她手腕上的小兔子手表停了,时针固执地停在三点十五分。

窗外的雨声渐渐小了,急诊室的时钟发出清晰的“咔嗒”声,像是某种承诺的倒计时。吕姐的吊瓶要挂到天亮。小雨蜷缩在陪护椅上睡着后,我轻轻拂去她脸颊上的泪痕。月光从百叶窗的缝隙漏进来,在地上画出一道道银色的条纹,像是小雨存钱罐上那些歪歪扭扭的数字突然有了生命,正在地上跳一支安静的舞。

 

3.

 

小雨生日前一周,我翻遍了全市的玩具店。货架上尽是些会眨眼的洋娃娃和闪着彩灯的电子宠物,让我想起小雨那个总被拆得七零八落的收音机——那是她六岁生日时吕姐咬牙买的,不到三天就被她捣鼓成了“自动喂猫机”。

“章叔要是敢送我芭比娃娃,”视频电话里,小雨正用螺丝刀戳着作业本,“我就把它的头发全薅下来给汪奶奶编假发!”

屏幕那头的吕姐急忙捂住她的嘴,发丝垂落在摄像头前,像一道温柔的帘幕。

我在城郊的旧货市场找到了想要的东西,—套老式机械钟表零件。店主是个独眼老人,他摩挲着齿轮告诉我:“现在肯玩这个的娃娃不多了。”“我家那个不一样,”我接过装零件的铁盒,“她上个月刚用微波炉改装了扫地机器人。

”老人哈哈大笑,送了我本发黄的《机械原理入门》。扉页上有行褪色的钢笔字:“给永远好奇的小鹰。

”我摸着那行字,突然想起吕姐提起小雨生父时黯淡的眼神:“他总说丫头太闹腾,不像个女孩……”

生日前夜,我在宿舍组装礼物到凌晨。月光透过纱窗落在工作台上,螺丝刀和齿轮泛着冷光。手机突然震动,吕姐发来张照片:小雨四脚朝天地睡在礼物堆里,怀里还抱着那个“娶妈妈基金”的月饼盒。

“非要等你来才肯拆,”文字里都透着无奈,“说少一个人就不是全家福。”

我摩挲着口袋里那枚被体温焐热的硬币,回复道:“明天给她个惊喜。”

野生动物园门口,小雨穿着吕姐新买的红色连衣裙,小皮鞋亮得能照出人影。看见我手里的门票,她嘴撅得能挂油瓶:“说好的迪士尼呢?”

“这里有只和你同天生的小老虎。”我蹲下来平视她,“饲养员叔叔说,它最爱拆遥控器了。”小雨眼睛“唰”地亮了,却还故作矜持:“那……那它有真牙齿吗?”

吕姐突然捂住嘴——她从未告诉过我小雨的生肖,也从未提过孩子总被前夫嫌弃“乳牙不够整齐”。

饲养员老程是小雨幼儿园同学的父亲,他偷偷带我们去了育幼室。铁笼里的小老虎正在撕咬毛巾,看见我们时发出奶声奶气的吼叫。

小雨的指尖刚触到它粉嫩的肉垫,就惊呼:“和妈妈做的小布丁一样软!”转身时,我看见吕姐站在玻璃幕墙前发呆。

幕墙倒映出远处的一家三口:男人把孩子扛在肩上,女人举着冰淇淋笑着拍照。

我鬼使神差地举起手机:“吕姐,看镜头。”快门按下的瞬间,小雨突然跳到我背上。吕姐下意识靠过来,我们三个在照片里歪歪扭扭地叠成一座塔。

小雨的辫梢扫过我的鼻尖,带着草莓洗发水的甜香。“再来一张!”小雨嚷嚷着掏出她的小相机。

取景框里,吕姐正帮我扶正被她撞歪的眼镜,晨光透过树叶间隙,在她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金粉。

午后突然下起太阳雨。我们挤在纪念品商店的屋檐下,小雨把新买的老虎耳朵发卡夹在我和吕姐头上。老板娘笑着说:“你们家丫头真活泼。”

这次,吕姐没有纠正“你们家”这个说法,只是低头整理小雨被雨打湿的裙摆,耳垂红得像玛瑙。

回程的公交上,小雨趴在我腿上研究那套钟表零件。吕姐望着窗外渐晴的天空,突然轻声说:“他从来不肯陪孩子过生日,说太吵。”

雨滴在车窗上蜿蜒而下,像一道道未愈合的旧伤疤。我翻开《机械原理入门》,指着扉页那行字给她看。她的指尖轻轻描摹着“小鹰”两个字,忽然把额头抵在我肩上。发丝间的栀子花香混着雨水的气息,和小雨哼唱的跑调生日歌一起,轻轻落进暮色渐浓的城市灯火中。

车到站时,小雨已经抱着礼物盒睡着了。我背着她走在巷子里,她的呼吸像羽毛般轻柔。

吕姐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天边:“看。”最后一缕夕阳穿过云层,恰好照在我们身上。三个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长到足以覆盖那些独自走过的荒年。

 

4.

 

回程的公交摇摇晃晃,小雨趴在我腿上睡着了,脸颊上还粘着蛋糕奶油。

吕姐轻轻擦掉那点白色痕迹,手指突然顿住——孩子的额头烫得像块炭。“小雨?”她声音发颤,指尖拨开女儿汗湿的刘海。

小雨迷迷糊糊睁开眼,瞳孔里泛着不正常的水光:“妈妈,我梦见老虎在咬我的脖子……”儿童医院急诊室的灯光惨白如霜。

护士第三次喊“吕小雨家属”时,吕姐终于崩溃地蹲在墙角,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为什么总是我一个人……”

她哽咽的声音像被揉皱的纸,“上次她肺炎住院,我在输液室守了三天三夜,连上厕所都不敢……”

我单膝跪地扳开她的手指,发现掌心赫然四个月牙形的血痕。

走廊尽头传来小雨的喊声:“妈妈!章叔叔!我抽血没哭哦!”护士举着棉签微笑:“你们女儿真勇敢。”

这个错误的称谓让空气凝固了一秒。吕姐抬头看我,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我假装没注意到她瞬间涨红的脸,接过棉签走进诊室。小雨正晃着扎了针的小脚丫,床头柜上摆着她拆到一半的机械钟表。“章叔,”她哑着嗓子说,“护士阿姨问我爸爸在哪。”

塑料帘子外,吕姐的身影明显僵住了。我坐下来调整点滴速度:“你怎么说的?”“我说爸爸在修时间呀。”她举起齿轮零件,烧得通红的小脸突然严肃,“等我把这个修好,妈妈就不用老是看旧照片哭了。”

帘子“哗啦”一声被掀开。吕姐站在那里,手里攥着小雨的病历本,纸张边缘已经皱得不成样子。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凌晨两点,小雨的体温终于降下来。她枕着我的胳膊熟睡,呼吸间带着儿童退烧药甜腻的味道。

吕姐突然从钱包夹层抽出三张门票——迪士尼的烫金字体在月光下闪闪发亮,票根日期是去年今日。“本来……”她声音轻得像羽毛,“想给你个惊喜。”

我接过票,发现背面用铅笔写着“小雨7岁生日”,字迹已经模糊。

去年今日,我们还不熟,她正带着孩子在超市仓库清点冻品,而我加班到深夜,在便利店买了份凉透的盒饭。“那时候……“她指尖抚过票面上的米老鼠图案,“看着其他孩子都有爸爸陪着,就想……要是有人能……”话没说完,窗外突然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刺破了夜的寂静。

小雨在睡梦中皱了皱眉。我下意识去捂她耳朵,却碰到吕姐同样伸过来的手。我们指尖相触的瞬间,她无名指上的戒痕在月光下一闪而过——那道经年累月磨出来的浅白色印记,比任何誓言都更真实地诉说着过往。

我从口袋里摸出那枚被体温焐热的硬币,轻轻盖在她手背上。硬币上的国徽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边缘处有一道浅浅的划痕——是那天在急诊室,小雨倒出238块5毛时,不小心掉在地上磕的。“其实……”吕姐突然笑了,眼泪落在硬币上,“小雨的储蓄盒里本来有300整,她偷偷取了61块5买了个闹钟……”

她抬起泪眼,“就是上个月你生日那天,放在你门口的那个……”我想起那个会学老虎叫的古怪闹钟,喉咙突然发紧。

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漫进来,硬币上的露珠折射出七彩的光。

小雨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小手无意识地抓住我的衣角,腕上的小兔子手表不知何时又走起来了,秒针“嗒嗒”地奔向未来。

走廊传来早班护士的脚步声,新的一天开始了。

吕姐把三张过期门票叠成纸飞机,轻轻掷向垃圾桶。纸飞机在晨光中划出优美的弧线,最终落在废纸篓边缘——像悬在旧时光与新生活之间的一道桥,而我们已经牵着手,走到了桥的这头。

 

5.

 

小雨升四年级那天,班主任打来电话:“吕小雨把科学实验室的离心机拆了。”

我和吕姐赶到学校时,她正站在走廊罚站,脸上还沾着机油,手里攥着几颗螺丝钉。“我想给汪奶奶做个自动分药器!”她眼睛亮得像星星,“她老是吃错药量......”回家的公交车上,吕姐数落到一半突然停下——小雨靠在我肩上睡着了,手里还紧握着那几颗螺丝钉。

阳光透过车窗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两弯小月亮。“这孩子......”吕姐叹了口气,却伸手轻轻拂去女儿鼻尖上的油渍。

我看着她腕间新添的细纹,想起上周深夜撞见她偷偷练习使用离心机的样子——月光下,她对着说明书皱眉的模样,和小雨如出一辙。

晚饭后小雨神秘兮兮地拉我进房间。她的“发明角”又扩大了,墙上贴满了歪歪扭扭的设计图,最显眼处挂着那年她在医院给我的画——三个小人手拉手,现在旁边多了行稚嫩的字迹:“爸爸修时间,妈妈修眼泪,我修全世界。”

她从床底拖出那个“娶妈妈基金”的月饼盒,盖子已经快被硬币顶变形了。“锵锵!”她掀开盖子,里面除了硬币,还躺着把黄铜钥匙,“这是汪奶奶家阁楼的钥匙,我帮你布置了惊喜!”

阁楼里,吕姐当年捐给流浪猫狗救助站的年终奖收据,被小雨做成了一串风铃。夜风拂过,纸片轻轻相撞,发出细雨般的声响。角落里摆着台改装过的离心机,透明舱门里,我送她的齿轮零件正随着转动拼出“Marry Me”的字样。

“妈妈说过,重要的东西要存在最安全的地方。”小雨把硬币倒进离心机,“这就是我的'全世界'呀。”

我蹲下来平视她,发现她左颊不知何时多了道浅浅的酒窝——和吕姐一模一样。

楼下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小雨突然把黄铜钥匙塞进我手心:“快!妈妈今天又偷偷抹眼泪了,因为......”她没说完就飞奔下楼,木楼梯发出“咚咚”的声响。

我望着离心机里转动的硬币,突然明白这些年我们都在修什么——吕姐修的是被生活磨损的勇气,我修的是被时光冲淡的温柔。而小雨,这个用螺丝刀和硬币武装的小战士,修的是我们支离破碎却闪闪发光的人生。

月光透过天窗洒进来,离心机里的硬币突然停住,所有齿轮严丝合缝地组成一颗星星。楼下传来母女俩的笑声,混着硬币在金属盒里滚动的声音,像一场永不完结的庆典。

 

6.

 

凌晨三点十七分,我被厨房传来的金属碰撞声惊醒。月光从百叶窗的缝隙漏进来,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道银色琴弦般的条纹。厨房里,小雨踮脚站在小板凳上,正往微波炉里塞一个缠满电线的闹钟。料理台上散落着螺丝刀、焊锡和咬了一半的苹果,她的小兔子手表停在三点十五分——和去年在医院那晚一模一样。

“这次又打算发明什么?我拧亮壁灯,发现她睡衣上别着枚“小小发明家”的徽章,金属表面还沾着果酱。“章叔!”她转身时差点踩空,被我一把扶住,“我在做时空穿梭机!”她举起个罐头盒改造的装置,里面传来齿轮转动的咔嗒声,“等妈妈生日那天,我要带她回到小时候......”

冰箱上的磁铁压着张泛黄的照片——七岁的吕雯站在破旧的平房前,怀里抱着只脏兮兮的流浪猫。这是上周收拾阁楼时发现的,照片背面写着“希望有人能收养我们”。小雨的指尖划过照片上母亲稚嫩的脸:“妈妈说那时候没人记得她生日,她就自己给小猫唱生日歌......”

她的声音突然低下去,虎牙咬住下唇——这个表情和吕姐强忍眼泪时一模一样。我蹲下来平视她:“知道妈妈为什么总捐钱给流浪动物吗?”小雨摇摇头,发梢的草莓洗发水味道混着淡淡的焊锡味。

“因为那只猫......”我轻轻擦掉她鼻尖上的焊锡渣,“后来被车......”“我知道。”小雨突然打断我,手指无意识地拧着螺丝刀,“汪奶奶说过,每个大人心里都住着个受伤的小孩。”她举起那个所谓的时空穿梭机,月光在罐头表面流淌,“所以我得修好这个,比离心机还难......”

窗外传来野猫的叫声。小雨突然跳下板凳,从微波炉里端出杯热牛奶:“章叔喝!我加了双倍蜂蜜!”

杯底沉着几颗没化开的糖粒——和吕姐第一次给我泡的茶如出一辙的笨拙。我们并排坐在厨房地板上,看着月光慢慢爬过瓷砖。小雨靠在我肩上昏昏欲睡时,突然嘟囔:“其实不用回到过去......”她的小手握住我的食指,“现在有我们陪着她,就够了......”

晨光微熹时,我发现那个“时空穿梭机”里藏着张纸条,上面画着三个小人手拉手站在蛋糕前,旁边写着:“妈妈,现在你有全世界最好的生日了。”

阁楼上的离心机突然传来“叮”的一声,像是某种来自未来的回应。楼下卧室,吕姐翻了个身,嘴角微微上扬,仿佛在梦里听见了罐头盒里齿轮转动的声响——那声音既像硬币落入存钱盒的清脆,又像时光被温柔修补的轻吟。

 

终篇:

 

多年后,当小雨站在大学发明展的领奖台上,举起她设计的“智能义肢”时,我和吕姐在观众席上紧紧握着手。台下有记者问她:“是什么启发了你的发明?”她眨了眨眼,笑得狡黠:“小时候,我妈妈的手被纸箱割伤过,我爸爸……”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我身上,“我爸爸说,这世上所有残缺的东西,都值得被修好。”

回家的路上,吕姐从包里掏出那个已经变形的存钱罐——当年的“娶妈妈基金”的月饼盒。她轻轻晃了晃,里面的硬币发出摩挲的响声,仿佛听见一场永不落幕的音乐会。

“其实早就存够了。”她笑着说,“只是忘了告诉你。”

夜风吹过,小雨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马尾辫上的粉色蝴蝶结一晃一晃,还似当年的小姑娘。而我们的影子被路灯拉得更长,长到足以覆盖过去所有独自走过的黑夜。

原来这世上最珍贵的储蓄,从来不是金钱,而是那些看似偶然、却早已注定的相遇——像一枚硬币投进存钱盒的瞬间,清脆的声音,就像天上的星河在踫撞在流淌。

 

[谨以此文献给所有不期而遇的温暖]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