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的时光在寂静中生长
——王文军诗集《草木间》读后记
作者:齐凤艳
“一群小草斜着身子看我/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几乎贴着我的头皮飞过”(《小草斜着身子看我》);“燕子低旋,高一声低一声地叫/清亮亮的早晨像一首诗/干净得让人忍不住流下泪水/美好的时光在寂静中生长”(《春之约》);“那些一样的雪花/使很多不一样的事物/变得一样起来”(《雪还在下》);“整个下午,山野宁静/小时候走过的路/已完全被荒草霸占/还有什么比一个人/走在草木间/更幸福”(《草木间》)……王文军诗集《草木间》中充满诗人对花草树木、虫鱼鸟雀、山川河流之热爱的诗句。也正是这份热爱激发了诗人的创作灵感,让他写下了美好情感、葱茏思绪和隽永词语融汇的一首首动人诗作。
拉尔夫·沃尔多·爱默生在他的名作《自然》中写道:“诗人生活习惯的基调应该低平一些,以至普通平实的影响同样能够打动他。他的喜乐应当是阳光的恩赐,空气应当能够满足他的灵感,而且他应该能够做到对水当歌。”王文军就是这样一位诗人。悄悄地他走近万物,与它们相处,他附身观蚁,登山远眺,或午夜看星,任情感徜徉;静静地他观察它们,花开中有他的喜悦绽放,流水里时光旖旎撩拨他的心怀,多少世间情状因之得以濯洗、磨砺;然后默默地他书写它们,缱绻其中的不只有田园之喜、人世悲欣,还有诗人对物事的辩证之思和关于琼宇的大道之问。
诗集《草木间》中的诗作,是王文军晾晒他时光中的一畦馨香和静谧,以及静谧外表下的热烈;而这热烈因其内敛和含蓄而别样地生出一番魅力。法国作家安德烈·纪德说:“我的爱消耗在许多美妙的事物上,我不断为之燃烧,那些事物才光彩夺目……我在这世上只要见到一件柔美的东西,就想倾注全部的温柔去抚摸。”王文军无疑是一个温柔的诗人:他和自然万物多么亲近啊!常常,他在山野“静坐,平躺,闲聊,晒时光/把玩风干的牛粪//倾听一棵草和一朵花/内在的细小区别”(《晒时光》);当他看见暴雨到来前蚂蚁的匆忙,他设身处地地想着它的生活,对它的勇敢表达敬佩:“回家之路如此艰辛/也无法扼杀/它发光的灵魂”(《暴雨将至》);在《朗诵者》一诗中,他将野鸭的鸣叫比喻为诗行,而野鸭就是一位朗诵自己诗歌的诗人,诗歌结尾的对话,更进一步地表达了诗人与万物为友的观念,这是《草木间》这本诗集深藏的万物一体的文化思想和生态理念。当然,对于这些诗作之创作,最重要的还是王文军多情善良的秉性。
与草木为伴,王文军怡情养性,它们令他欢喜。在《院子里的玉兰开花了》中,诗人写道:“这些花朵,也没什么特别/但我还是满心欢喜/我一树一树地看/一朵一朵地瞧,整整一天/我说出的话都是软的,有那么一刻/我甚至以为自己就是/院子里的第八棵玉兰”。人的精神总是需要寄托。有言云:古之君子,行无友,则友松竹;居无友,则友云山。这是闲情雅兴,也是对纯真内心的持握和追求。在《登山记》中,王文军写道:“山沉默不语,那种隐秘的力量/让我安静成一块石头/晒着太阳,吹着凉风,不乱动,不妄言”。在《丢的东西太多了》一诗中,王文军写道:“坐在一棵树下休憩,我开始盘点/一路上,丢的东西太多了”。王文军是含蓄的,他不说豪言壮语。
山野行走,王文军常有田园之思、禅道之悟、宇宙常道之辩及大地之爱。《乡居》一诗中,诗人表达了远离城市喧嚣和名利追逐时的轻松愉快之心境。在乡村,“一切都是安宁的”,他因花草有了脱俗的品质,他同花草有着一样的爱,从而诗人胸怀澄澈,即使凡尘中的不悦偶然掠过脑海,他也选择听而不闻——对此,王文军表达得非常委婉:“树影里的鸟,叫声充满挑衅/我选择了放过”。王文军对大地之爱是虔敬的。比如,在乡居中,他写道:“更多的时候,我喜欢/在杂草掩埋的小路上慢行/并以一棵草的名义/亲吻土地,向风鞠躬/和擦身而过的牛羊对话/告诉它们:我内心里疯长的敬意”。这以草之名义的亲吻和鞠躬诚挚而谦逊。王文军说:“一个诗人,更要怀柔、怀善、怀慈悲”。从而他关心粮食,关心人类的命运。所以,《草帽下的土地》中,他说,“巴掌大的土地也是土地啊”,他“躬下身,绣花一样锄掉/三棵谷子周围的杂草,边想着/明年把这块深埋着的石头/挪开,还能多种几棵”。
诗集《草木间》中,很多短小精悍的诗作,尽显了王文军的诗歌艺术之水平,他特别善于诗歌意境的构建,轻盈自如中,不经意间成就了他的诗作之闲远、灵动和美善的质地。比如《午后》:“一只长尾巴鸟/把钢琴架到树杈上/弹奏草木之心//树下,一个人/独坐。无语”——有无相衬、动静结合、物我和谐。再比如《晾衣服的人》:“从山顶跑下来的风/穿过树林,掠过一条小河/进入村庄的那个小院/晾衣服的人/使劲抖落晚霞/却抖不去地上的影子/他看到一个比他还大的人/展开了翅膀/顺着风,飘起来”——风的奔跑带动起人想象中的飞翔,两种自由的呼应虽然暴露了人的局限,而瞬间的美妙又是何等的珍贵啊:它们使人生值得。
行走草木间,王文军遇到多少相似的美妙瞬间,就有多少诗意,于是,他写下诗集《草木间》的这些诗作。它们像是给远方的读者写的一封封信,他满怀温暖,“诉说幸福”,“一封信,从日出东山写到月上柳梢/从少年写到白头/也无法写完/还有许许多多多的好时光/让每一天都值得去爱”(《清晨写一封信》)。于此,我想起《死亡诗社》中的一段话:“我步入丛林,因为我希望生活得有意义,我希望活得深刻,汲取生命中所有的精华,把非生命的一切都击溃,以免让我在生命终结时,发现自己从来没有活过。”那么,我们仔细品读王文军这首《横河子记》吧
横河子记
横河子横在一座山里
几个细细的泉眼
汇聚成一条小溪,蚯蚓一样
蜿蜒在横河子的怀里
溪旁树木青翠
几乎已长进天空
“大妈,溪水能喝吗”
这慈母一样的河流
怎么会这样清澈,这样美
“渴了吧,家里有茶水”
溪边洗菜的老人
我多想喊您一声母亲
遇到了,就爱上了
因为麻木已久
横河子让我醒来
人到中年,我愿意
和山水草木在一起
不再因俗世的奔忙而错过美好
怎样的告别都不会
让这个下午消失
横河子,我更愿意
是你溪水里的一条鱼
水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永远不说再见
刘勰《文心雕龙·物色篇》写道:“窥情风景之上,钻貌草木之中;吟咏所发,志惟深远;体物为妙,功在密附。”这段话中,刘勰以“草木”替代自然万物,指出它们在激发创作灵感,兴寄诗意情思和烘托人类情感中的功用。大地上的万物,有大地的宁静致远、安详深邃。王文军感觉到它们的慰藉、启示和象征,他与它们也构成了互相照亮和滋养。由此,诗人在进行审美时,不是要给自然命名,或将其抽象化,而是要把呈现自然本身的美及对其的感知都包括在创作目的中。从而,诗集《草木间》中的诗作,能够拔高人的境界,滋养人的心灵,让人在怡然中有深思,有妙悟。诗集《草木间》是一株三月的玉兰花树。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