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未曾归来的白牛
——论《白牛》中的生命循环与精神皈依
晋铭
刘霄的长篇小说《白牛》以一头夏洛莱牛“2号”的第一人称视角,讲述了其从法国故乡被引入中国内蒙古草原的生命旅程。这部作品不仅展现了动物的生活与情感,更深刻地探讨了生命的循环与精神的皈依。小说中,“2号”牛经历了从异国他乡到陌生草原的巨大变迁,这一旅程不仅是地理上的迁徙,更是心灵上的探索与觉醒。在广袤的草原上,“2号”牛与牧民们建立了深厚的情感联系,体验到了人类世界的温暖与冷漠,见证了生命的诞生与消逝。这些经历让它开始反思生命的意义,以及作为一头牛在世间所扮演的角色。我与《白牛》作者刘霄同为鲁迅文学院的同学,作者是“五个一工程”获奖得者,也是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通过对他的了解和阅读这部作品时,愈发感受到作者在文字背后投注的情感厚度与精神追求,也因了解其创作历程,更能体会小说所传达的那份独特的生命体验与深沉的文化思考。
动物视角下的生命叙事
刘霄的《白牛》是一场写作上的大胆越界。小说以法国引进种牛“2号”的第一人称展开叙述,从一头牛的视角拆解世界,这种非人称的讲述方式,带领读者脱离人类视角的窠臼,进入一个陌生却质朴的生命现场。当“我”不再是人,而是一头被远渡重洋带入中国草原的白牛,那些关于异乡、规训与孤独的感知,便不再是文化表层的描摹,而成为生存深处的低语。
“2号”的语言冷静、节制,在理性的外壳中涌动着温柔与困惑。它所认知的世界,不是人类逻辑的投影,而是原始、真实、无名却有力的存在感。从被装入运输机的那一刻起,它便踏上了命运重新编排的轨道——它不懂制度,却本能地敬畏;它不识族群,却隐隐感知等级;它不解“1号”,却被那种隐形的力量牵引。
刘霄并不满足于“写动物”,而是让动物自述,让牛拥有记忆、时间感与思考力。这种去人类中心的写法,是一次文明的反问:当我们凝视“2号”的命运,是否也正被它反照?草原的沉默、人的喧哗、生命的更替,在牛的凝视中,变成一幕幕静谧而有力的生命剧场。《白牛》不仅写出动物的命运轨迹,更触及一个本质问题:生命如何记住,又将如何被记住。
跨文化的精神皈依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这是“1号”牛低声吟诵的诗句,也仿佛是它游移命运中最深的叹息。它不仅是对中国诗意传统的投身,更像是一种灵魂的寄托。刘霄在《白牛》中以“1号”与“2号”这对法国牛为叙述轴心,展开一场跨文化的心灵对话,在异域牧歌中探寻文明之间的深层皈依。两头牛并非简单的文化“来客”,而是在辽阔草原上完成了身份的嬗变。从最初的隔膜、陌生,到逐渐融入风土人情,它们的存在被悄然赋予了“在地性”的温度。尤其是“1号”牛,它通晓中文,思维带有诗性,对草原怀有近乎宿命的依恋——它不再仅仅是动物的象征,更是一位跨文化的旅者,一位踏实生根的精神归人。
临终前,“1号”牛轻语:“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这是彻底的归属,是风霜洗礼后心灵的自我安顿。“2号”牛也在与“1号”的深谈中,慢慢生出对这片异乡大地的温情认同。它们的变化,不止体现在语言与行为的模仿,更是生命意义层面的重塑与共鸣。
刘霄并未将文化融合描绘成口号式的壮阔场面,而是让牛的命运轨迹与情感温度自然生长,细腻展开一幅异质文化温柔碰撞的图景。这不是外力施加的同化,而是经历时间与情感沉淀后的自我皈依,一种带着哲思与诗意的静默扎根。它不仅是两头牛的命运转化,更是刘霄为中西文化对话写下的温柔注脚。
生命的循环与历史的见证
《白牛》不是一部晦涩的哲学寓言,而是一曲落地生根的生命赞歌。它扎根于1973年中法建交后的真实历史背景——17头夏洛莱牛首次踏上中国土地。小说从“2号”牛的命运切入,以一头外来牛的生命旅程,串联起半个世纪的物种迁徙史,也勾勒出一幅跨越国界的人类文明交流图景。从“2号”牛缓缓踏上异国泥土的那一刻起,一场静默而浩大的生命扩展便悄然展开。50年后,5.8万头白牛遍布中原大地。这不只是数字的跃升,而是血脉、文化与生存方式的繁衍,是一种从草原深处蔓延开的文化根须。
每一头白牛的出生,都是历史的再次书写。它们不在封闭的命运轮回中挣扎,而在时代、科技与土壤的更迭中流动、变形。刘霄并不在小说中渲染死亡的终点,而是以一种时间浸润的方式,缓缓展开生命如何在不确定中延续,如何在异乡发芽、成长。
“2号”牛并非一头孤牛。它是起点,是祖先,是历史的目击者,是一次文化“落种”的具体形态。它亲历了养殖试验的忐忑、扩繁计划的喧嚣,也默默站在时间深处,见证一个种群从无到有的全过程。刘霄用它的眼睛去触摸土地,用它的脚步丈量时间。
《白牛》因此突破了传统动物小说的边界,它书写的不只是牛的生死,而是一种异地生根的文化延续——不是离散的哀歌,而是记忆的再生。白牛未曾归乡,但它的后代早已在这片新土上,开出属于未来的花。
情感的表达与人性的映照
《白牛》中最深沉动人的,并非剧情的跌宕起伏,而是“1号”与“2号”之间那种无声却绵长的情感流动。它们之间没有依偎取暖的画面,没有炽热的情感宣泄,只有一种如草原晨雾般的温柔与克制,如微风掠过耳际,悄无声息,却沁人心骨。这不是戏剧化的爱恋,而是一种超越物种语言的精神契合。
刘霄不刻意煽情,也不以拟人化手法去包装它们的关系。他选择了极其节制的笔触,在寂静中勾勒出一对生命之间的微妙情感——理解、守望、牵挂,但始终不越雷池一步。那是一种接近儒家“有礼而不亲”的君子之交,是边界分明的深情,含蓄中藏着重量。
当“1号”死去,留给“2号”的不仅是孤独的背影,更是心灵深处支撑的坍塌。它的落寞不是单纯的悲伤,而是一种精神结构的松动——就像人类失去亲密关系后,那种带着空洞回音的失重感。小说在这里触碰到了动物小说极少抵达的情感深度。
白牛之间的情感,不只是彼此的链接,更是一面镜子,映照着人类对“共感”与“他者理解”的渴望。当我们在“2号”的眼中读出沉默的“懂得”,那既是对白牛情感的认同,也是我们对人性孤独的照见。
《白牛》不只是讲述动物如何生存,更是在反问:在这个世界上,我们究竟如何与另一个生命真诚地共处、共感、不惊扰,却也不遗忘?
文化反思与时代的共鸣
文学从未诞生于孤岛,尤其在乡土被钢筋水泥逐渐吞噬、传统价值体系摇摇欲坠的今日,刘霄的《白牛》如一曲隐秘而悠长的牧歌,激荡起深沉的文化回声。这部小说表面讲述一头白牛的命运,却在细腻的叙述背后,埋藏着对文化变迁、地域认同与文明传承的隐秘拷问。
白牛诞生于广袤的草原,随着生命的轮回繁衍,成为牧民致富的象征。然而,更为动人心魄的是,白牛与民族文化、历史脉络的深刻交织。身处“2号”牛的视角中,人类世界的规条繁复且纷杂,而它所捕捉的,却是那风吹草低、时光流转间人们生活的韵律与价值的隐秘秩序。它目睹祭火的神圣,牧歌的悠扬,以及草原上那肃穆的死亡仪式,这些不只是风俗的表象,而是文化根脉生长的脉搏。
刘霄未曾挥舞口号式的乡愁旗帜,而是借动物的低语,细腻地讲述土地如何孕育生命,又如何在时代洪流中被重新书写。当白牛融入草原,它不仅重塑了草场的生态,更无声地改变了人与动物、人与土地之间的伦理织网。
小说中的“未归白牛”成为隐喻,它不是流离失所的象征,而是一种精神的回响——真正的归属感,源自心灵的契合与文化的深植。白牛的故事,恰似时代与个体命运的交织缠绕,轻柔而坚定。刘霄用最朴实的笔触,编织出一幅现代冲击下文化身份的温柔画卷,宛如草原上的晚风,拂过心灵的荒原,唤醒沉睡的记忆与归属。
未归的白牛与永恒的精神家园
那头未曾归来的白牛,实则早已归来——归于那无形却深邃的精神草原。它未曾远行,只是在异土间完成了生命的蜕变与意义的延展。从一头“外来牛”转化为民族文化记忆的承载者,其生命因此被赋予了超越生死的厚重与深远。刘霄在《白牛》中编织的不仅是动物视角下的草原纪实,更是一场关于文化归属、生命轮回与精神归宿的温柔探寻。当白牛静静凝望远方,仿佛在召唤我们去追寻那片属于自己的心灵原乡。它未归,正因为它早已抵达——那个永恒的精神家园。
晋铭个人简介:
晋铭 (晋铭鸿)女,内蒙古呼伦贝尔人,毕业于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学历,硕士学位。国家一级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呼伦贝尔市作家协会副主席。《散文选刊·原创版》《海外文摘·文学版》签约作家。鲁迅文学院学员。呼伦贝尔市第五届政协委员。现任内蒙古呼伦贝尔市文学艺术事业发展中心主任。
出版著作散文集《枕梦北方》、编著文集《似梦年华》等。其散文、散文诗、小小说、诗歌、歌曲、纪实文学、报告文学、非虚构作品、学术论文等在《北京文学》《民族文学》《生态文化》《散文选刊》《人民日报》《中国民族报》《中国文艺报》《中国文化报》《北京晚报》《中国林业报》《草原歌曲》《呼伦贝尔》(蒙文)等国内正规报刊发表,同时收录在各种选本选刊,并获多种奖项,部分作品译成蒙文发表。以及在中国作家网、作家网、新华网、中国文艺网、中国林业网、今日头条、学习强国、内蒙古广播电视台官方新闻客户端、人民网、祖国网、大家文学网、中国诗歌网、安徽诗歌网、喜马拉雅等平台发表。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