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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校征文小说组二等奖王明辉忆北京行

《羊乳》

浙江传媒学院 / 王明辉 

(第五届高校征文大赛小说组二等奖)
 
傍晚五点回到杭州,火车车窗外的天空如墨水沉降,阴郁而混沌,是雨来的征兆。我走出车站,纷乱的雨点已经打在身上,迎面是江南和煦的风,温暖而贴切。江南的风犹如拥抱着抚摸,柔和而暧昧。雨点轻轻重重。我已体味到江南既有的温情脉脉。世界已昏暗,人群和大地一样潮湿。我走过石桥,水边的草叶摇晃,我身处江南,却忽然无端地怀恋起北方猛烈而真挚的暴雨狂风。

到北京的时候,车窗外看到的也是同样的阴郁,却不混沌,所有的云层高高地悬挂,天空一派开阔。我走出车站时,听到的已经是异质的方言了。北京的土语中那颠簸不破的儿化音,总是怀有这种语言既有的热切率真。可以想见的是北京的地铁远远要比杭州陈旧,衰老,我却在车厢的风中感受到了年轻的气息。这是一座年轻的城市,充满力量,北京的男人女人高大、健康,肌肉丰盈,鼓胀,嗓门大而开阔,从肉体的感受中,我真确地看到了这座城市意气风发而且天真烂漫的气质。而一群年轻人即将在这里相聚,在一座充满了生命活力的城市。

唯一令我担忧的,则是这狂暴的大雨。当我抵达旅馆时,我早已在狂风中狼狈不堪,鞋袜内衣早已湿透,前额的头发疲惫地贴附在额头上。我躺在床上大声喘气,一面期待明天的喜悦,一面又在惶恐这暴烈的天气何时止息。

当我醒来的时候,阳光洒落在窗下一角。我知道今天天气大好。在阳光中,我如希思克里夫在果园中与凯瑟琳的再次相遇,那些年轻的脸庞相继出现,忽而令人恍惚——陈行扬,刘娜,张鹏,朱磊,庄凌……行扬是我第一个遇到的同伴,笑容简单,肤色黝黑,像福克纳小说里美国南方热带阳光下那些充满了躁动和喜悦的小伙子,好动,因为相信生活中一切都是有可能的。而他也确实是南方人,生长在潮汕夹杂着咸味的海风中。他津津有味地给我看他写的诗歌,使我感慨对文学的热枕在世界上并未消失。朱灿,张鹏,朱磊,陈俊杰,毛彦明……男生各有各的面孔,有幼稚的,也有佯装成熟的少年老成,踌躇满志,偶尔也会幻想着桀骜不驯。女生们是好看的,她们还并未熟稔于装饰自己,精心的打扮也许只是不同衣着的堆砌,但她们无需为之担忧,因为她们本就是受宠爱的,青春是她们最好的华服。

一张张面孔纷至沓来,我惊讶于中国仍然有如此对耽爱文学的年轻人,它给我的感觉是,我并不是孤单一人。

两天的活动,很快地过去。
颁奖仪式——则是走红毯,领奖状,发表获奖感言……
“我是浙江杭州——哦不,浙江湖州的。”
观众不约而同地笑起来,我的脸颊因为羞惭而略微燥热。我因为紧张说错了自己的家乡。

许多人都有着这样的害羞,我们尚未学会长袖善舞。许多人和我一样,第一次来到北京,第一次参加如此盛大庄重的节目,第一次笨拙地从前辈手中接过奖状,结结巴巴地说出自己此刻的心情。紊乱的潜意识干扰了语言的表达,尽管我们都为之做了许多准备,但面对着那些面孔我们又因之而手忙脚乱,一半是因为惶恐,一半是因为激动。

晚上,我和几个同学相约出去吃夜宵。北京的夜风吹拂,我们喝着啤酒谈天说地,脸庞在酒精的催化下泛起红晕,仿佛仍沉浸在白日里的亢奋中。忽然我们沉默,夜晚,野狗奔跑着闯过街道,烧烤摊白色的烟气升腾,在之前的交流中,“未来”,这个可怕而又迷人的影子,像一个梦一样从这苍白的烟气中氤氲而生。
   在座的都是已然,或即将面临社会的年轻人,“未来”的不确定性像长长的影子压过我们的内心。羊肉串辛辣无比,于是肉体的刺激反给了我们精神逃脱的机会,我们叫起来“好辣,好辣——”,摆脱了沉默。

第二天是座谈会,而后是访谈。几分钟的访谈匆匆过去,面对镜头不免紧张,一时笨嘴拙舌。走出演播室的时候,忽然想到还有许多话没有说。想来“青春”本来就是一场主题现行的宴会,总是有着措手不及的遗憾。然而在返回旅馆的路上时,我忽然惊诧地想到——难道这短短的两天,就这么结束了吗?

没有结束,那天晚上,赵智老师,谭五昌老师,以及还没有离开的数人,陈行扬,刘娜,朱灿,缪君妍,张鹏……寥寥数人,在牛肉汤蒸腾的热气中,谈文学,谈未来,谈理想……
少年人的懵懂稚气,同中年人的热枕关怀,不知不觉消磨了时间。我分明已经疲倦,但我仍然希望着交流延续下去,在无穷尽的时间中无穷尽地延续——因为我知道一旦结束,我又将回到原本平庸而疲倦的现实生活中去。

是的,我即将毕业。过久地浸淫于务虚的活计,如今到了要谋饭的关头,不知不觉,悚然而且怯懦起来。我有时间没有写文字了。

然而“生活还将继续”,第二天我清晨离开,舍友陈行扬仍沉浸在美妙的梦境中。房间里昏昏暗暗,我背起书包,悄悄离开。

坐火车,五个小时,直到我看到杭州阴沉的天空。

这时我收到了陈行扬的微信,此时距离他发给我已经有五个小时——他悄悄地在我的书包里塞了礼物。我直觉地猜到了是什么。人潮人海的地铁里我放下书包,伸手进去小心搜寻,直至碰到一个硬物——一块肥皂,我笑起来,这是男生间暗号式的玩笑。

杭州的地铁,人潮人海。我忽然想起了那个关于释迦摩尼的寓言。那时候他还叫乔达摩·悉达多。为了获取拯救自己和苍生的方法,他在荒野间流浪,苦行,乃至折磨自己的身体。终于他因为疲倦而倒下。当他醒来的时候,一位牧羊女的微笑在他眼中出现。她扶着他,帮他饮下着甜蜜的羊乳。

我想,尽管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但蔡元培“美育代宗教”的祈愿仍未褪色。而这些面目不一的年轻人,正是怀着宗教般的赤诚热爱文学,以宗教般的坚韧自我修行。只是我们尚未成为自己心中的释迦摩尼,“乔达摩”的身份还在我们的身上挥之不去。

修行的道路,必然是辛苦的。

有辛苦,就会有倒下。我们无法想象,如果释迦摩尼没有牧羊女的帮助,他是否能从苦行的自我折磨中恢复过来——一切都悬而未决,但这两天的教养,正是我们所有人的羊乳。
我们不敢肯定自己的未来。但我知道那个故事的结局——乔达摩饮下了羊乳,终于恢复了健康和体力,于是重新开始了他的求道之路。在之后的旅程中,他同样遭遇到了数不清的艰难困苦,但他这次靠着自己的力量挺了过来。

最后,乔达摩找到了他的菩提树。这时我们可以称呼他为释迦摩尼了。在四十八天后,他终于证得了无上正等正觉,修成了正果。
 
2015-05-05,杭州

 
 
 王明辉
 

作家网安琪编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