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2年3月,不满15岁的我上高中了。当时我家居住地的南河被划分在哈达铺学区,所以,我和几个同时上高中的南河同学,都就读于哈达铺中学。去哈达铺中学就读之前,我虽然随同大人去过那里几次,但对哈达铺没有很好的印象,与南河相比,南河是青山绿水,而哈达铺则是穷山缺水,一片荒凉景象;特别是,对于哈达铺曾经辉煌的红色历史,一点也不知晓,就没有像现在这样,对那片红色热土充满了敬仰之情。
由宕昌县县城,顺着212国道朝西北方向行走,17公里处是南河,37公里处便是哈达铺古镇了。那时间,只有每天兰州与武都对开的一趟长途班车,一般不拉短途旅客,从南河到哈达铺20公里的路程,我们常常要步行。到哈达铺中学去报到,正值早春时节,二月春风似剪刀,没有裁出国道两旁一排排杨柳的细叶,却扎得我们的脸蛋生疼。哈达铺虽然地处黄土高原南端,但海拔在2000米左右,因而春天到来得较晚。
那时间,哈达铺属于严重缺水干旱地区,没有水井,那条叫作岷江的河流,如果不下暴雨,上游基本处于干涸状态,更没有自来水。尽管我在哈达铺中学只就读了一学期,但拉水给我留下了深刻的记忆。
当时学校没有办大灶,师生都是自己生火做饭,却不是自己去取水,而是由学生轮流值日,两人一组,到校外南边一公里处的一眼山泉去拉水。架子车上固定着一个特大的铁桶,辕杆上挂一只小铁桶、一个水瓢,顺着窄窄的山路,绕开一户户人家,七拐八拐,到了一眼山泉处,一瓢一瓢将小水桶舀满,再倒进架子车上的大水桶里,直到装满为止,拉回校园供大家使用。
那时的哈达铺不大,也就几百户人家,但她毕竟是一个古镇,曾经是茶马古道上的重要商埠之一,被誉为“旱码头”。她让我从记事的童年到少年时代,第一次知道了“街道”的概念。倘若有人问及哈达铺人居住在哈达铺的什么地方,得到的答复是“街道呢”,再具体一些,就回答说“上街呢”或者“下街呢”。当时,哈达铺有两条街,一条是穿镇而过的212国道,一条就是靠北边的街道,公路眼前的热闹些,镇子里边的冷清些。由于处在特殊时期特定的年代,这个古老的商埠,除了十天一次的集市贸易,农民出售撅头把、镰刀把一些简单的山货,烟叶、果蔬等少量的农产品,平日里没有一点商贸气息。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期,还没有哈达铺红军长征纪念馆,但有封闭保存的几个特殊地点,譬如毛主席、周总理居住过的房屋,毛主席召集团以上干部开会的旧址等。不知道是什么庆祝活动,偶然开放过一次,我进去参观过。可以说,在同龄人当中,我是最早参观过最接近“原始形态”哈达铺红军长征纪念馆几处红色景点的人之一吧。记忆中,毛主席召集团以上干部开会的旧址,院子里铺有青石板和枯黄的松柏枝条,估计是当时参加会议的人员坐过的位置。另一个深刻的记忆,就是在毛主席居住过的房屋里,陈列着一把老式的铜勺,说是毛主席曾经使用过的,心里虽然也怀疑那是否属实,但还是充满了崇敬之情。
哈达铺有几种很有特色的土特产,吃的有锅盔,酿皮;果蔬有浆水梨,紫皮大蒜;中药材有当归、大黄。哈达铺的锅盔、酿皮,现在叫“红军锅盔”、“红军酿皮”,我偶然也会吃,但总觉得没有我在哈达铺上高中那时候的香,这大概与当年食品匮乏有很大的关系,当时的锅盔、酿皮是奢侈品。紫皮大蒜的特点是辣味浓烈,蒜香浓郁,最大的好处是长时间储存不出芽,不腐坏;但那时的我,还不具有这样的认识。哈达铺人工栽植当归、大黄历史悠久,出产的当归是有名的“岷归”,即便是“以粮为纲”的特殊年代,依然大量种植。入冬以后,家家的屋梁上都挂满了当归,烟熏火烤,干透了之后就徼售给中药材收购站,换取一定的经济收入。
浆水梨的主产区在理川,但哈达铺离理川只有十余公里,因而也属于产地之一。浆水梨皮薄籽小,果肉细嫩滑润,果汁酸中带甜,果香浓郁醇厚,产地的老人们都说,就是玉皇大地的琼浆玉液也不抵它。它吸纳了天地的精华,渗透着自然的灵性,具有与普通梨子迥异的特殊美味和特殊吃法。因其储藏时,主要依靠自然冰冻,融化后,梨液酷似当地老百姓家家制作食用的酸菜浆水,清冽甘醇,故而得此俗名。浆水梨不仅口感独特,十分好吃,而且还有极高的药用价值,滋阴清热,润肺止咳,健脾开胃,减肥利尿,降血压,降血脂,养颜益寿等,皆被识者和医家公认。
因为我在哈达铺中学只就读了一学期,除了南河的几位同学,其他的同学几乎都忘记了姓名,没有了印象,唯独一位家住阿坞的同学,虽然我忘记了他的姓名,但记忆深刻。这位同学个头较高,眼睛近视,但不戴眼镜,由于那时间他已经熟读唐诗,便很有些诗人的气质。他告诉我,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并且将他的已经阅读过数十遍的《唐诗三百首》借给我看,使我平生第一次走进了古代诗歌的世界,走进了一个十分诱人的精神世界,受到了美的熏陶。凡有我看不懂的,他就给我讲解,如今回忆起来,他那颗诗心是早熟的,虽然和我一样也是一个少年,但他对古代诗歌的理解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年龄;他甚至对押韵、平仄、对仗、古韵与今韵的区别,都有所研究。然而当时的我,却只对诗歌呈现给我的美妙的意境感兴趣,而对他说的那些理论性的知识无动于衷。我在转学到县城就读,与他分别时,他按照唐诗中写的,赠我以柳条,表示依依不舍,很令我感动。
哈达铺中学还有一位老师,给我留下的记忆十分深刻。这位老师是北京人,一口地道的京腔,他不是我们的班主任,给我们代政治课,但比班主任对我们管得还严。他批评我们某个同学时,被批评的同学绝对不能辩解、顶撞,哪怕是小声嘀咕,倘若犯了忌,他就大声质问:“怎么,你还不服气吗?”就数叨个没完,让全体同学跟着挨训。他去购物,倘若有人哄抢,他就让大家排队,有人问他:“你是谁呀?用的着你管吗?”他就会与那人理论:“我是共产党员,我不能管吗?赶快去排队!”一副凌然正气的样子。虽然颇遭人议论,但很多的人都惧怕他,不敢招惹他。我在后来的数十年当中,再也没有遇见过以“共产党员”身份,在公共场所管事的人,我的这位老师,至今让我难以忘怀。每当回忆起来,就会肃然起敬。
因了80多年前,红军长征在陇南宕昌哈达铺休整七天,使得哈达铺这个古老的小镇名扬天下,成了现今闻名全国的红色旅游观光胜地。开国上将肖华有诗赞曰:“红军越岷山,哈达大整编。万里云和月,精兵存六千。导师指陕北,军行道花妍。革命靠路线,红星飞满天。”
1935年9月,由毛泽东率领的中国工农红军一方面军路过哈达铺,在此驻扎了7天,并召开了中央领导人紧急会议和团以上干部会议,毛泽东作了《关于形势和任务》的政治报告。第一次明确提出“到陕北去”,作出了把长征落脚点放在陕北的重大决策。因此,哈达铺是决定中国工农红军长征命运的重要决策地。“哈达铺会议”在中共党史,特别是中国工农红军长征史上的地位和作用,绝不亚于黎平、两河口、毛儿盖、俄界、榜罗镇、吴起镇、会宁等地召开的会议,由毛泽东同志在这里主持召开的哈达铺会议和进行哈达铺整编,在中共党史和中国革命战争史上占有极其重要的历史地位。
据陇南文史资料记载,上世纪三十年代中期,在哈达铺,一个银元可以买八只鸡,或一只羊;三个银元可以买一头大肥猪。当时,红军突破天险腊子口后来到哈达铺,上级给每一位红军战士发了一块银元,让爬雪山、过草地、饥饿疲惫的红军战士改善生活,增加营养,恢复体力。同时,宕昌人民为红军积极筹集了数10万斤粮秣和大批军用物资,使得经过雪山草地和长时间行军作战的红军部队得到十分重要的后勤补充。在红军的宣传教育下,有3千多人参加地方游击队,有2千多名青壮年加入了中国工农红军。他们中除了少数幸存者外,绝大多数同志为了人民的解放事业献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默默无闻地长眠在异地他乡。
红军北上后,为筹办粮秣,支援红军北上的众多苏维埃干部、游击队员遭到国民党和地方反动势力的围剿搜捕,哈达铺地区游击队司令朱进禄、秘书柳英,理川区苏维埃主席梁发荣等15名同志惨遭杀害,英勇悲壮地牺牲在敌人的屠刀之下。杨成武将军,以及许多红军将士都在回忆录中,曾经满怀深情地将哈达铺比作长征途中名副其实的“加油站”,这是最恰当不过的比喻了。
如今,当年毛泽东在哈达铺的住地,已被辟为纪念馆。周恩来住所及红军司令部——城门桥南侧的“同善社”,现为革命文物的陈列保存之地。哈达铺是红军北上的里程碑,万里长征即将胜利完成的转折点,它以特殊的地位名载中国革命的光辉史册。哈达铺已成为中国革命历史文化名镇,史称“红军长征,哈达铺报纸定方向”。可以说,提到长征,就会提及哈达铺,哈达铺已成全国著名的地方,也是陇南市宕昌县最知名的一个红色旅游品牌。
红军离开哈达铺已经80多年了,哈达铺古街上至今保留着“义和昌”药铺、同善社,当地群众仍以中药材种植为生,无声地讲述着那段历史,传承着“千年药乡”的美誉。哈达铺镇以东庞家乡以西高半山处的宕昌县拉路梁万亩中药材标准化种植基地,不仅有规模化种植,哈达铺还成立了多个中药材农民专业合作社,利用当地种植渠道优势,引领当地药农发展加工生产、经营销售,形成优势产业链条,成了当地脱贫致富、实现小康、乡村振兴的支柱产业。
我在红色革命圣地哈达铺就学、生活了半年,那个古老而又年轻的小镇留下过我少年时代的足迹,我少小时感染了那方土地的灵气、贵气和福气,受到了革命传统的感动和教育,受到了那里淳朴清爽的民风乡俗的熏陶,以及那里特殊物产的滋养,以至于,我在后来的人生道路上,也成长为新长征队伍中的一员,我感到很荣幸,值得我永久珍藏。
作者简介:娄炳成,男,甘肃省陇南市人大常委会退休干部,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曾担任过陇南地区文联专职副主席兼秘书长等职,从事文学创作近50年,在报刊杂志、文学网站发表小说、散文、戏剧、红学评论、文艺评论等作品300万字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