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进机关
作者:梁耀鲜
衣袋里装着那张到县教研室工作的介绍信,我骑上我的那辆28吋永久牌自行车,出了校门,拐进田东中学后面的那条小巷道,校园内温暖熟悉的读书声若隐若现,渐离渐远。陪伴我的,是那口悠悠闲静的池塘,那条异味扑鼻的沟渠,还有那几排散落而居的零星民房。上坡了,在道路两旁,耸立着两块高大的混砖牌子,形成两根宽边门柱,上面还依稀见到大写着的“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几个大字。这两句伟人手迹,经年累月,雨去风来,镌刻时代风云,承载历史沧桑,龙飞凤舞,万丈豪情,成了那段沙路最为别致的风景。
过了这个“彩门”遗址,就到了县教研室。教研室是县教育局的二层机构,那时教育局编制少人员少,就二三十人,整个局都在现在的教研大院办公。后来,又在其旁边创建县教师进修学校。当时,这一带集中了县教育局行政机关、田东师范、县教师进修学校、田东中学、田东二中及几所小学,是田东县名副其实的教育核心区。后因家大业大,县教育局机关迁往东宁路,在牛行一带另栖新址。只有县教研室和县教师进修学校还在坚守那一块幽雅宁静的黄金地块,还有那一片常年郁郁葱葱的榕树芒林。教师教研,春风化雨,枝繁叶茂,一年又一年。
到机关报到,我心有忐忑,谦卑有加。进到室领导办公室,双手递上介绍信,领导接了,但并没有正面看我,我注意到他脸上的肌肉没有丝毫移动,讲话的声音似乎也没有完全飘出喉咙。外面阵阵热浪,里面丝丝凉意。我心头一紧,赶忙退出,去找属于我的那间办公室。
我想,这应该就是人们时常抱怨的机关风气吧。
这不由得使我又念起了学校的好。校园里,学生迎面相见,不管在哪里,那一声声“老师好”是我每天必收的福利和礼物。更为夸张的是,有时我在一楼球场走过,二楼整个廊道的学生也会冲着我一片“老师好”,铺天盖地,飞流直下,热情似火,令人不知所措。我跟领导、同事之间的相处,也都是客气、礼貌、和谐自由。见到同事远远走来,我都会迎着走不会绕着行,点头致意,互相问候,有时间还会开个玩笑换个好心情。如果在楼道跟同事相遇,我都会“宁停三分,不抢一秒”,你好我好大家好,以诚相待,暖意融融。
尽管开头有些凉意,但并不影响我的工作热情。我的办公室有两个人,另一位是老资格的教研员,年长我有近十岁,是大哥级别,不仅年龄,还有专业水平。他的机关工作经验更是八面玲珑,左右逢源,在教师队伍中人脉广,声望高,堪称我的老师。我刚到时,他就像一位老中医,针对我的软肋和不足,一副又一副的中药不断加码,药效渐增,使得我筋强骨健,手脚灵活,很快适应了新的岗位。有他点拨引导,我少走了好多弯路。虽然学科不同,专业不同,但我俩进出学校几乎都是同步的。南部北部山区学校,我们一去就是两三天,白天以自己到毕业班上公开辅导课为主,兼以听课评课,晚上跟老师们同吃同住,谈工作谈生活,乐乐陶陶,因此与好多老师、校长结为无话不谈的朋友。也因此扩大了我的学生阵容,有不少现在称我为老师的学生,其实就是当时那样的“一节课”学生。岁月悠悠,那么多年过去了,在饭桌上,在车厢里,在那些轻松闲静的场合,突然有一个人会对我毕恭毕敬,跟我回忆起那“一节课”的一个个有趣的细节。那时候,我们都会愉悦地享受那种穿越,那种亲切,特别感受着生活的真实和岁月的甜美。
教研员不仅要有灵活的头脑,还要有强壮的体魄来支撑。出试题是硬功夫,一个学科几个年级,其中的重难点衔接点都要框界清楚,要吃透教纲要求,还要综合考虑全县学生实际水平。十天半月,一份试题出来,手抄,工整,不得有任何差错。没有微信,没有电子邮件,还得亲自密封好,马上拿到印刷厂,没有也不准别人代劳。其间,还要到勤工办那个逼仄简陋的胶印印刷厂去校对、勘误,多次反复。细心加耐心,还有专心。试卷印好后,要么单枪匹马,自己一条龙按学校逐个分好;要么集中在一个地方,大家分摊任务,限时完成。枯燥乏味,屏气凝神,流血流汗,甘苦自尝。这样战战兢兢的日子要等到考完试的那一刻,才能长舒一口气。
有时,教研室二楼的小黑板会写有通知,局里召开干部职工大会。我们都会带上一分好奇、猜测和期待的心情,按时到局机关参加会议。当时教育局的会议室是一间低矮的平房,在进大门的右手边,跟脱鞋才能进去的电脑(文印)室相连。说是会议室,其实就是一间空房,里面有一些折叠椅,平时收上,开会了才摆出来。与会人员多了,椅子就会不够,就得临时从就近办公室搬来一些。当时的办公室人员很少,见到这种情况,我都自觉地跟着他们搬椅子、擦干净、摆放好。当时,就有不少人投来惊讶和不解的目光,甚至会有人问,“你调来办公室了吗”?看着他们的表情,这下轮到我惊讶和不解了。我心里在想,会务那么忙,我虽不是办公室人员,但有使不完的力气,我就不能帮帮他们?人声嘈杂,目光纷乱。我找不到标准答案。
当时的会议室虽然简陋,但议程严谨而规范,很少有丢三落四或者天马行空的现象。给我印象特别深刻的是,会议民主的风气很浓。每当会议准备结束时,局长会很认真地说,大家还有什么意见建议要说的?那时股长主任们就会有些补充。我注意到,当时抢着发言最多、用时最长的,是普教股的陈股长。陈股长当时五十多岁,身材魁梧,仪容威严,不苟言笑,烟不离手。他以讲得写得做得、办事果决干脆的学识和风格服人。他发言时,好像在他的面前翻开着好多本书,摆放着好多份文件,展开好多张表格。其实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他手头上那支一闪一闪逐渐烧短的香烟。他记忆超凡,思路严谨。背景材料,政策数据,他都能信手拈来,讲道理摆事实,每个观点都说得具体到位,通畅明白。我们这些晚辈没有谁不佩服他的。他就像一座高大的山,我们带着崇敬的心情仰望、膜拜。
我们教研员能参与局机关工作的,除了一起下乡检查指导业务外,就是做大型会务、准备大型活动。其中,最难忘的,就是横跨公路悬挂横幅标语这个苦差了。为了加强宣传,营造氛围,在县城主要街道张挂横幅标语,是局里开展大型活动的常规工作。当时没有广告公司,广告的制作和张挂都是我们自力更生,亲手完成。能写那样的大标语,我们局非上文写到的陈股长,没有第二人。他胸有成竹,每一条标语的字体、规格、长度都了然于心。他先用尺子铅笔在废旧的报纸上划(写)字,然后我们用大头针把白纸和划(写)好字的报纸别在一起,顺着线条小心剪开,那些白纸就会像变魔术一样,变成一个个大方块字,接着就用香糊胶水,按规格贴到那条红色的横幅上。完成了室内加工,接下来就是三人一组,到指定的街道作业。我们个个都是超人,一人一边,爬电杆攀墙角,一人指挥,多次拉扯、平衡、绑定。红底白字,整齐有序,一条又一条。虽然苦了点,但我们心里高兴。因为,挂出那一条横幅标语,那个重要活动就正式开始了。
机关的日子就是这样忙碌、琐碎,被动中有主动,主动中有灵活。我也逐渐融入其中,乐在其中,生活的智慧和情趣都寄存在我们每一个奔波不停的日子里。我跟室领导、同事们在工作中熟悉,在相处中了解,早已彼此互相帮助,共享微笑阳光,真正形成了志同道合的团队。那个开始因为我年轻、不怎么愿意接收我的介绍信的领导,后来特别信任我,器重我。他对我说,你这么勤快,你的凳子是会走动的。
当我还不怎么理解领导这句话的含义时,已经得到通知,我要到新的岗位上班了。
2023年11月23日
作者简介
梁耀鲜,壮族,广西田东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语文教师出身,供职多个行业。爱工作爱生活爱文学,诗情约画意,我手写我心,喜欢在散文诗歌创作中寻找快乐。心香一瓣常分享,网络报刊有稚文。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