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拳与北腿
文/张健
岭南的雨丝总爱绕着古桥打转,连武师出拳也染了三分缠绵。青石巷里的咏春师傅教摊手时,指节掠过潮湿的苔痕,仿佛江南的云气都凝在寸劲之间。他们笑称这是"蚱蜢拳",跳脱的拳路里藏着商埠码头的机敏,窄巷相遇,谁先展臂谁就输了半座城。
黄河北岸的武者却在朔风里长成了白杨。我见八极拳师起势跺脚,布鞋扬起的沙尘直扑面门。他们的筋骨是黄河改道时冲出来的,半步崩拳破空如裂帛,倒叫人想起古战场上断戟折弓的声响。晋中镖师醉后说起走马帮,一记扫堂腿荡开三丈雪,雪沫子混着血珠子,都是冷的。
去了佛山,天井里飘着梅雨,青石板上沁出一层薄汗。螳螂、咏春在潮气里游走,指尖点过雕花窗棂,惊起一串檐角铜铃。南拳如绣娘走针,总在方寸之间腾挪,掌缘削过木桩时,竟能削出朵木雕芙蓉。
去了沧州,见北地武师在黄沙中练弹腿。灰扑扑的绑腿带卷起沙暴,丈八白蜡杆被踢成弯月。他们的筋骨是黄河冲积出的铜浇铁铸,招式像长城砖石般大开大合。当北方的风掠过他们鼓荡的裤脚,我忽然明白,所谓南拳北腿,原是山河的掌纹。
南人骨架如青竹,在逼仄的弄堂里折转,拳谱里写着"寸劲透骨"的机巧。北人身形似白杨,于广袤原野舒展,腿法中藏着"力劈华山"的霸道。岭南茶楼里的推手,总留着三分余韵;燕赵客栈中的较技,常撞碎整坛烧刀子。这是烟雨与风沙的对话,是青瓷遇见青铜的叮当。
直到那年,在由南往北的列车上,我看见一位唐山武术世家的老友撞上摇头晃脑,蹦蹦跳跳的车匪路霸,当人家还未摆出咏春叶问的架势,就被他蒲扇大的手掌轻轻攥住腕子——我分明听见榫卯断裂的脆响。仿佛铁砂掌拍在青砖墙上,簌簌落下的不止是百年老灰,还有那些关于四两拨千斤的传说。
正如90年代里的一个冬日,在河北孟村偶遇一位正在教弟子习武的老者,他蘸着化开的雪水,在青石板上画了道长江黄河:"水软的能穿石,山硬的会拦江,可要是雪崩压下来..."
话音散在檐角新结的冰凌里,叮咚一声,砸碎了整个江南的冬天。
作者简介:张健,安徽合肥人。民建会员,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小说学会会员,安徽省散文家协会会员,安徽省散文随笔学会会员,炎黄文化促进会会员。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