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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军妈妈冉大娘

红军妈妈冉大娘

 

作者:何世灿

 

原赤水县隆兴区马临乡沔山地区,有一单家独户,这户家姓冉,住有一个老大娘和两个还不太懂事的儿子,周围团转的人家户都把这老大娘叫冉妈妈。

冉妈妈的老伴,早年给财主莫良兴当长年,累成痨病死了,只给家室留下一间破草房、三个孩子、一笔“烂”债。几娘母成天泡在苦水里,磨死磨活。不久,二儿子也被饥饿夺走了生命,冉妈妈挺起腰杆,拼命养活剩下的两个儿子。

红军长征路过的1935年,莫良兴和一批土豪劣绅被逮了起来,冉妈妈不但解除了一笔阎王债,还分到了一床被子和几斗包谷。听说以后还要打倒土豪分田分地,她从心眼里深深感谢红军,感谢毛主席、朱总司令的队伍,认定干人出头的日子有指望了。

一天,冉妈妈正发高烧打摆子,忽然听到东皇殿那边响起了枪声,枪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密。原来红军又同川军郭猫儿(郭勋祺)的部队打起仗火,从早上一直打到太阳落坡,枪声才慢慢稀疏下来。

这时,冉妈妈倦缩在破被窝里,浑身发抖象筛糠似的。忽然两个儿子从外边跑进屋来,拉着她的手说:“妈,告诉你个好消息。”“啥子好消息?”“我们的红军又打胜仗了。”“红军又打胜仗?”

大儿子冉世成一本正经地说:“我和弟弟在后山砍柴,看到红军越打越厉害,把郭猫儿的军队打得象赶鸭,连滚带爬地朝良村那边撤退了。”冉妈妈听了儿子这番话,喜欢得正要想从床上爬起来。就在这时,门轻轻地开了,进来一个身材魁梧的红军,冉妈妈一眼就认出是前几天组织红军分财物、粮食给穷苦人,讲打土豪分田地革命道理的李排长。他的后面跟着两个战士抬着一副担架,担架上躺着一个满身血迹的红军。这时冉妈妈又退冷发烧了,她紧锁着眉头,翻身爬起来,眼前一片愰忽,身子打了一个寒颤。李排长见状急忙上前扶她,安慰她躺下。冉妈妈哪里肯躺,估倒爬起来,支撑着走到担架跟前,口里骂道:“千刀万剐的国民党匪军啊!你又欠下了我们干人的红军一笔血债。”

李排长说:“我们这个同志姓孙,他因为堵住敌人的一股火力,受了重伤。眼下我们还要打仗,很难随部队理料他!”

冉妈妈一把拉着李排长的手说:“你们尽管放心打仗,把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国民党匪军和贪官恶霸消灭干净,为我们干人出口冤气。孙同志就留给我看护,信得过吗?”

“自己人,咋信不过,只是您老人家有病缠身……”李排长忧虑地说。

冉妈妈说:“这点小病算得个啥,快把孙同志交给我。”

接着,就叫两个儿子下了房间的一块门板,平放在两根长凳上,又把红军分给她的那床半新旧被子铺在门板上,然后和李排长轻轻从抬架上搬下伤员,安顿在门板铺上。这时,远处还响起稀稀疏疏的枪声,李排长摸了摸伤员的手腕,把耳朵贴在他胸口上听了一下,又看了看他的气色,回头对冉妈妈说:“大娘,孙同志伤势很重,一切都拜托您老人家了。”

“李排长放心,有我就丢不了他。”冉大妈毫不犹豫回答。

接着,李排长掏出纸笔,草草写几行字,递给冉妈妈说:“大娘,你是孙同志的妈妈,是红军的妈妈。你把这张字条收藏好,等待孙同志苏醒后,把这张字条交给他。”说着又从挎包里掏出两包药递给大妈。

“大娘,这两包药,面面药是敷孙同志的伤口,颗颗药是奎宁丸,给你治“摆子”。此刻战情火急,我只得走了。”

冉妈妈含着眼泪,在山坳上送走了李排长和抬担架的红军。回家一进屋,看见孙同志还在昏迷中,便轻轻叫两声:“红军哥哥!红军哥哥!”不听答应。她掀开被子一看,孙同志脸色蜡黄,身上中弹的枪眼,有的刚干疤,有的还冒着血。她急忙叫儿子端来温开水,放点盐巴搅拌,把伤口洗干净,敷上面面药包扎好。随即就和儿子去清理破柜底下的洋芋坑,小心翼翼地把孙同志轻轻搬到坑里,盖好坑板,堆些破烂;她坐下歇了歇,吃了李排长给的奎宁丸,顿觉轻松了一大半,不由分说挽起衣袖,拴上围腰,动手洗锅添火,准备熬点稀饭给孙同志解解渴、填填肚。忽然门嘣梆的一声踢开了,郭猫儿的残匪和国民党的民团闯进屋来。

十多个如狼似虎的家伙,一进门就翻箱倒柜,把屋里掳抢得乱七八糟,并用刺刀对着冉妈妈吼道:“快把红军交出来!”冉妈妈面不改色地说:“啷格说?”

端枪的白匪说:“看到有几个红军从你家走出去,你家一定藏有红军。赶快交出来,隐瞒不交的话,视为私通共匪,杀你全家,烧你房子!”

戴着歪歪帽的民团队长指着冉妈妈叫道:“老不死的东西,你要命还是要保红军?!”

冉妈妈看到这拨家伙凶神恶煞,好象要吃人,但却是吆响杆撵鸡,满不在乎地说:

“要命倒有不相干的一条,要红军嘛你们有本事上火线。不要饿老鸹吃柿子,光按到粑的喙。”边说边忙灶房的事。

民团队长看到冉妈妈一点不惊慌,于是又吼道:“跟老子转来!”“噫--黄屎粑粑都在你头上的嫩苔苔,敢在老娘面前充老子!”冉大妈板起脸大声回答。

看到冉妈妈泼辣而又不踩祸事的样子,这拨家伙一个二个象老太婆穿针,大眼看小眼。民团队长又来个雨天出太阳,假情假意地指着几个穿灰衣服的川军说:“这是国军,你只要把红军交出来,送你白花大洋。”“红军不是跟你们在打仗么?”“少说废话,你到底交不交?”给点颜色,来点硬的。“打!”

几支枪托东一下西一下落在冉妈妈身上。冉妈妈被打倒在地上不屈服又爬起来,骂道:“狗娘养的东西,专门欺负我们干人!”说着,伸出她的大手掌,向川军和民团队长搧去。十多个白军和民团团丁慌了神,向后退到门口,一个二个脚板抹油溜了。冉妈妈站在门口吐了几泡口水,才转回灶房。

稀饭熬好了,冉妈妈一个人端着下坑去,一边叫大儿子在门口看哨,一边又叫二儿子把洞口盖好。

冉妈妈提着一盏油灯,照见红军伤员还闭着眼睛躺着,轻轻叫了一声,孙同志慢慢睁开眼来。冉妈妈就一勺一勺地把稀饭送到他嘴里。他感到冉妈妈就象自己的亲娘一样,用力叫了一声:“妈妈啊!你为我受了折磨。”

冉妈妈从针筒里掏出一小卷纸来,递给孙同志。“这是李排长离开时留给你的。”

孙同志打开纸卷,轻轻念道:“老孙,敌人还在放枪,战斗没有结束,我只好离开你。望你千万记住依靠群众先养好伤……”念完字条,看到冉妈妈慈善可亲的面容,便说:“妈妈!我们红军都是穷人出身,都是相依为命的。穷人要脱离苦海要过好日子,就得舍得身家性命。”

第二天,冉妈妈怕那些土匪又来搜家,一清早就在门口的菜园干活。她一边薅淋,一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果然不出所料,太阳才照半边天,就来了一拨杂巴古董的人。“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冉妈妈一眼就看穿是昨天来的那拨杂种。她急忙丢下活路回家,对着坑口说了几句,然后在坑口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转身对两个儿子说了儿句悄悄话,叫他两从后门绕路到后山去。一切安排妥当,又回到菜园薅淋菜。

那拨伤天害理的兵匪走拢了,冉妈妈装着看不见,不停地干活。那个戴歪歪帽的民团队长皮笑肉不笑地说:“伯娘,昨天脾气不好,伤害了你,您老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要多心,我们都是本地本乡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

“少来那套鬼把戏,你有板眼就耍,你有屁就放吧。”“嘿嘿,还不是外甥打灯笼照旧(舅)。”

“昨天你们抢去我家的被盖、衣服……,家里空荡荡的,今天来要喝西北风,吃酸菜萝卜!”

“不是要酸菜萝卜,是要受伤躲藏的红军!”“红军,又是红军。哪个红军欠你们的债?!”

一个川军跳起来说:“嘿!你硬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当真在你家搜出红军来?不剐你的皮才见鬼!”冉妈妈反问:“要是我家藏有红军,你们早就黄泥巴滚裤裆,是屎(死)也是屎(死),不是屎(死)也是屎(死),见阎王去了。”

民团队长拉开板机,露出一副青面獠牙的凶相,说:“噫,你敢在国军面前口出狂言,说不吉利的话,老子枪毙了你。”

“枪毙吧!”冉妈妈上前一步,“你以为有根吹火筒就了不起了。”一个白军举起刺刀,正要向冉妈妈戮去,忽然山背后有人喊:“红军来了!红军来了!”十多个白军民团闻讯,顾头不顾尾地朝山沟沟那边跑了。

从这以后,白匪和民团不敢再来捣乱作孽,冉妈妈就一心一意照料红军伤员孙同志。给他洗伤口,换药,煨饭,熬汤,整天围着孙同志转。

一个月以后,孙同志身上的枪眼慢慢封了口,只是脚杆上那个枪眼老是不好,化脓流黄水,腐坏的肉生的蛆从伤口里滚出来。冉妈妈整天愁眉苦脸,不知如何是好?

一天,当她打听到锰强灰能杀蛆,就叫儿子跑到东皇殿去买几包回来。冉妈妈一拿到药,欢喜得很,立刻叫儿子加水兑药,亲自用棉花清洗伤口,擦干涂抹患处。药真是灵验,使用两三道以后,蛆全部被杀死了,最后一个伤口愈合干了疤。待孙同志慢慢地可以杵棍子走动时,冉妈妈也露出笑脸来。

一天,冉妈妈的大儿子冉世成从外面回来,高兴地说:“孙同志,听说放牛坪那边有一支红军游击队,人数不少,闹得很热火。”“带头的是哪个?”“听说是一个姓陈,叫陈啥子为……”“陈为民是不是?”“对对,一点也不错,你怎么晓得?”

孙同志接着说:“陈为民是我连的指导员,部队来到花秋坝,他就负了伤,也只有留在当地一个老乡家养伤。”

冉世成恳求地说:“等你病好后,我跟你去找游击队。”“你也想去参加红军游击队?”

“你不是说,穷人要过好日子,就得打垮土豪劣绅。推翻国民党反动派的统治,舍得生命拼死活吗?”

“对,穷人就要有这副硬骨头,“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等我能走路再说。”

又过了好几天,孙同志对冉妈妈说:“你猜测毛主席、朱总司令大部队走多远了?”

“一天七、八十里,少说也上千里了。”

“多谢您老人家为我操了心,劳了神,受了怕,吃了苦,挨了打,我将永生永世不忘记你的恩德,现在我要走了。”

“嘿,上千里路,你身体刚恢复,还不硬朗,恐怕长有翅膀也跟不上呀。”

“不,我要归回部队,到红军游击队,将革命进行到底。”“你走了,那世成呢?”

“您老人家允不允许,同意吗?”

“嘿,参加红军,为穷人打天下,我还有啥子舍不得?早就给儿子许了这个愿呢。”

冉妈妈把世成叫到面前,吩咐了一番,拜托孙同志指引儿子投奔红军队伍。第二天清早,冉妈妈早已蒸好了半甑包谷粑,收拾了几件旧衣裤和两双水草鞋。孙同志和冉世成边吃包谷粑,边听冉妈妈在旁边千叮万嘱。

麻雀才开始闹山,冉妈妈就高高兴兴地送孙同志和冉世成出门上路了。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