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的军用挎包
作者:郭松
《当兵的历史》中有这样一句歌词:“生命里有了当兵的历史,一辈子都会感到快慰”,对此深有感触。
我一九八四年,从地方大学入伍,被称为学生官。学生官与士兵、与土生土长的干部,因生活阅历、文化程度等差异,有一些不同之处,少点兵味,便是一例。
军人用的挎包,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军挎,是个明显区别于营区外挎包的名字,营区内干部较少使用,与士兵却形影不离,是士兵的随身之物,是士兵的组成部分。
军用挎包是军需物资,逢演必带,逢练必查,里面除了有笔和笔记本外,还有牙膏、牙缸、牙刷、毛巾、香皂等物品。有时紧急拉动,毛巾湿了的话,会洇了笔记本,湿了挎包。
军用挎包是万能包,学习时是书包,外出时是购物包,拉练时是保障包,到了战时,还可以装些弹药,“两山”作战时,听有些士兵说,他们的挎包里会装些子弹、干粮、罐头、药品、针线包、急救包等。
军营生活,直线加方块,物品一律要整齐摆放,挎包要挂在墙上成一溜,在没有单兵装具的年代,士兵身上的作战物资和生活物资都是披挂的,子弹袋是装子弹的,水壶是装水的,挎包里放的东西,多为日常用品;女兵因为生理需要,包里还会装些小秘密。
我刚入伍的时候,挎包是六五式、军绿色,包内有块隔层,包口没有拉链,用两个金属卡固定,背带是一根帆布带。在现在人看来比不上孩子的书包,更不用说名牌的皮包。可这样一个挎包挎到肩上,让军人有一种使命感,军人的家国情怀,挎包背负的是军人的忠诚,背负的是奉献,背负的是牺牲。
军用挎包,曾被特殊年代的红卫兵挎着。不管挎包有无实用价值,是不是真的需要,红卫兵都挎着嵌有红五星的挎包。挎包,成了他们所谓革命的作秀之一,似乎谁挎上挎包,谁就是最彻底、最资格的革命者。现在看来,浮浅的装腔作势的作秀,给挎包带来的是悲哀;但也从中可以看到,挎包与军人的密不可分。
在挎包与士兵密切的年代,挎包与枪、军装是军人的三大件。走出营区步入社会,除了不把枪带走,一身军装和一个挎包现出军人的地道。士兵目不斜视,昂首阔步,这般威武与神气里,有挎包的功劳。那时候,上学的孩子能有个挎包当书包,比今日双肩背的书包荣光。那时候的退伍老兵,把挎包当作礼物送给亲友的孩子。这种荣光与金钱无关,与时尚无关,只因军人受人们崇敬。人们之所以崇敬军人,是心里留存着军营的激情,挎包也是军人的精神寄托。
有千千万万的青年,像我一样步入营门。每人都心怀对家乡与亲人的眷恋,每人的挎包里都装着他认为最该装的东西。贴身的挎包,放的是新兵贴心的东西。母亲亲手织的一件毛衣,对象绣的一双鞋垫,为考军校备的学习资料,一本写满同学赠言的纪念册,一盒军棋或象棋等,都可能成为士兵挎包里的东西。然而,最让我难忘的是那些随身仅挎着一个挎包的新兵,也就是说,挎包和挎包里装的东西,或许那些士兵,来自贫困山区或贫困家庭,他们的挎包里仅几件换洗衣服或几块零用钱。
现在的新兵比我们当年享福多了,与我们那时候比,现在的新兵一只只皮箱。这些皮箱里有高级的服装、大额的现金或信用卡,还有手机。不少新兵都有手表,名牌的时尚的。我在部队时曾见到,有两位来自沂蒙山区的新兵,所有的行李就是一个挎包,内装人武部发的一条毛巾、一只茶缸、一条裤衩和一件背心。本来,人武部要发给他们一人一个统一制作旅行包,因为要收钱他们就没要。这两个新兵,一个带了十块钱,一个带了五块钱。在我见到的新兵中,惟有这两个新兵身背背包,腰扎武装带,挎包右肩左斜,水壶左肩右斜,这场景让我心酸。
在班里,挎包似乎没有多大用处,只是作为内务的一部分,在墙上挂成一溜。有的士兵每天把挎包整一整擦一擦,以防在内务检查时因粘了灰尘被扣分。这时的挎包,似乎成了班里的一种装饰,士兵不去注意,只有检查者才看一两眼。挎包最大的功劳,当数军人的训练多了一件辅助性工具。当初的设计者可能没有料到,但也应该想到,发挥身边之物的特长,以最简便的物,改进训练方法,提高训练效率。
五公里越野训练,在挎包里塞三四块砖头往腰间一系,不比穿沙衣绑沙腿效果差,还可以省去制作沙衣沙袋的繁杂。类似的挎包作为负重的训练,还有卧俯撑、单杠的引体向上、双杠的曲臂伸和射击的据枪训练等。到了长途拉练或军事演习时,挎包的用场又派上了,士兵把挎包当作小旅行包,放进一些自己需要带的东西,零食、武侠小说、香烟、象棋等,这时的挎包,装的是士兵的喜好。休息时分,士兵聚在一块儿,把挎包里的东西倒出来,大伙儿分享,其乐融融。在外出时,挎包的作用像现在人上街喜欢带个包似的,既能装点出些味道,又可解放口袋。士兵到营区外洗澡,队伍整齐,装着换洗衣服和洗澡用具的挎包,还是很好的扮相;一个排以上的士兵,行进在前往浴室的路上,总能吸引许多人的目光。
有个刚到勤务队的新兵背了个旧挎包,和他一身的新军装不相称,显得特扎眼。队长问他怎么回事,他说和老兵换的。老兵的挎包大都旧,这样的旧,不一定有破损,而是泛白了。有些士兵还经常洗挎包,早些让挎包泛白。在老兵看来,挎包、解放鞋和被子由绿到白,才是老兵该有的样子。队长不相信新兵的话,当时没说什么,事后一了解才知道,新兵的旧挎包是他哥哥的,他哥哥当兵第三年因病去世了,这新兵知道他哥哥兵没当够,就把他的挎包带来部队。在新兵连时,他把旧挎包装在新挎包里,到勤务队后,他觉得还是用他哥哥的旧挎包好,队长只是拍了拍他,没再说什么。
在勤务队背挎包的,不只是士兵,还有来队的家属。比如队长那四五岁的儿子,肩上的挎包都能到脚后跟了。这小家伙本就可爱,挎包在身,更让士兵觉得好玩。士兵最喜欢追着他跑,似乎不是看小孩在跑,而是看挎包在跑。最让士兵上眼的是新娘子背挎包,副队长的婚礼是在队里办的,新娘子穿着大红的旗袍,把挎包挎在身前给士兵发喜糖喜烟。士兵们说,新娘子垮上挎包,看起来更亲和了,士兵不停地叫嫂子。
不少老兵探亲回乡,就爱背个挎包。在他们看来,有了挎包,士兵才算完整,没有挎包在身上,心里头会忐忑不安。随便往那儿一站,左手搭着挎包,是那样的自然又耐看。 有个新闻干事,当战士的时候,挎包为他帮过不少忙。当兵第二年,领导让他到驻地报社学习新闻报道,他每天挎着挎包去报社,也就是说,他是拷着挎包进新闻之门的。后来,他以新闻干事的身份夹个小包去报社时,那些老编辑常和他说起当初的他和那只挎包。第三年,他学起了摄影;为了提高摄影技术,他走上街头练抓拍。无论他穿军装还是着便服,他的相机都装在挎包里。挎包,是最好的隐蔽工具,谁也不会留意一个背挎包的小伙子。他选准目标,旋即从挎包里掏出相机拍一张,然后旋即把相机放回挎包里;在挎包的掩护下,他拍了许多难以拍到的镜头,练习多了,还真练得一手绝活,目测光照度和距离,手在挎包里盲对焦调光圈,举起相机拍照时,凭手臂的感觉就能取景。
像这样用挎包做掩护的大有人在,只不过目的不同而已。部队规定士兵不能穿皮鞋,可有的兵上街就想让皮鞋为自己长点精神。怎么办?把皮鞋藏在挎包里脚上穿着解放鞋出营区,到了没人之处脚上就换成皮鞋了。当这样的兵走在大街时,谁能想到神气活现的士兵的那挎包里,是双汗渍渍兴许还有脚臭味的解放鞋呢?后来,军人外出着便装允许穿皮鞋了,也就不会出现挎包里装鞋的情况了。
有些士兵会在挎包上记录一些自认为有意思的事,这么一来,挎包成了日记本。当新兵时,在挎包里写;成了老兵后,就在挎包外面写。这样的挎包,士兵自然不会洗的。士兵说,记下当兵的一些事,退伍后,把士兵证、退伍证、立功证等放入挎包,好好保存。退伍时,士兵会丢掉一些东西,但少有不带挎包回乡的。
有一天,我在一个偏远单位见到一个老兵留下的挎包。听连队干部说,多年前,他把装有一个日记本和一张合影的挎包留在了部队,说是人走了,心还在部队。这以后,每年新兵入伍和老兵退伍时,连队都把这挎包取出来让大家看看。时间长了,里面的照片越来越多。那一天,我没有打开挎包看里面的文字和一茬茬士兵的合影,甚至都没有摸一下,那时的我还没转业。
现在,我离开部队二十多年了,每每想起曾经的军旅生活,时常想到的是全副武装的军人,或手握或肩扛或身背武器,扎上武装带和子弹袋,身后背着背包,水壶左肩右携,挎包右肩左携;挎包外挂白毛巾,内装洗漱用品和雨衣。 随着科技的发展和未来战争的需要,军人的装备会发生根本的变化,到那时,也许挎包将和其他一些被数代军人视为必需的装备会消失。然而到目前为止,挎包在营区里还活跃着,虽然它最为风光的时代逝去了。
作者简介:郭松,四川古蔺人,川大本科生,贵大研究生,从军23年,从检16年,在《散文选刊》《散文百家》《边疆文学》《检察日报》《云南日报》《春城晚报》等发文120余篇,获中国散文年会“十佳散文奖”,4篇散文被选为初高中语文试题。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