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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间铃响马帮来

山间铃响马帮来

 

作者:郭松

 

茶马古道,一条沧桑而神秘的古道,跨越千年;我仿佛还能听到,马帮行走崎岖的山路,马儿脖子下铃铛的响声。

云岭的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马锅头走了又来,来了又走。光阴就这样在岁月轮回中远去,茶马古道遮掩在时光的皱褶里,也遮掩在苍莽的森林里。

行走在滇西南、滇西北马帮曾经走过的古道上,湿漉漉的青苔把路都遮了,踩在上面软绵绵的,像铺了一层吸透水分的海绵,仿佛里面藏着多少悲欢离合的故事,吸引着我探究古道的秘密。

茶马古道的成因主要是“茶马互市”和“经济互补”,‌‌‌‌哀牢山的古道是滇藏道的一段,主要运送茶叶、食盐、烟草、红糖、丝绸、皮毛等用品。这条古道上行走的马帮,承载着无数兄弟的希望与梦想。

站在高山上侧耳倾听,沿着十里河谷吹来的山风,仿佛听到头骡的嘶鸣声、马锅头的吆喝声和情人的耳语声。这些裹挟在风中的声音,如幽灵轻轻在我耳际拂过,像春风吹起的波纹,随风消失在平静的湖中。还能依稀看到倒塌的墙壁,残破的炼铁炉、陈旧的石磨,在荒芜的野地里默默地诉说着千家寨的繁荣与落寞。

千家寨是明清时哀牢山比较繁荣的驿站,这里山高林密,气候凉爽,地势平坦。寨子里,有客栈、戏院、武馆、酒肆、马场、铁匠铺、草皮街等,每天来往的马帮在这里歇脚、交易、娱乐。那些长途跋涉的马帮,一帮去了,一帮又来,像讨媳妇、嫁姑娘的人家,吃流水席一般络绎不绝。清脆的马铃声伴随寂静的清晨与梦幻的黄昏,对山歌里唱的那些“身着土地头顶天,星星月亮伴入眠”的马锅头来说,来到千家寨,就像进入温柔乡。

浩浩荡荡的马帮到来,商人在草皮街上摆开货物交易的时候,是千家寨最热闹的时候。寨子里的大姑娘、小媳妇,换上刺绣的花衣,系上镶满银饰的围腰,穿上绣花鞋,扎上麻花辫子,系上红头绳,擦上香粉,涂上口红,戴上手镯,挎上布包,走出家门或客栈,袅袅娜娜地来到草皮街上,讨价还价地购买花线、缎子、花布、饰品等。她们一边选购物品,一边眉来眼去,一双眼睛会说话,定下与相好约会的时间和地点,然后怀着喜悦的心情,拿着心爱的东西离去,暗暗算着太阳早早落山,黑夜快快降临,悠扬的笛声快快响起,跳阿乖乐的快快聚拢,在树下好和马锅头耳鬓厮磨、倾诉衷肠。

随着马锅头到来的还有丽江、鹤庆、大理、祥云、通海、玉溪、昆明等地的银匠,他们随身带着银器加工设备,在千家寨的草皮街上摆开,等着客人来加工银器。寨子里有要讨媳妇、嫁姑娘的人家,抓住机会,挑选最好的师傅给儿女加工最好的银饰。如果是男儿家,会给未来的儿媳准备一个祖传的花围腰,购买一条银链,许多银泡、芝麻铃与排扣,作为钉在围腰上的装饰品。如果是女儿家,会给待嫁的女儿购买项链、手镯等陪嫁品,还会给未出世的宝宝准备一只银老虎,钉在虎头帽的帽檐上。

民国时期,陇西土司在千家寨、十里河开采铁矿,古道旁还遗留着用嶙峋的毛石支砌的炼铁炉,看上去黑洞洞的,像咆哮的老虎张开的大口,随时会把东西吞进肚子。在耀南村白虎山下,矗立着一座幽灵似的古堡——陇西世族庄园,这是土司李显智后人李润之的宅第。李氏管辖着哀牢山周边肥田沃土与勤劳百姓,靠收地租、经商、开矿办厂、马帮运输货物等发迹。在建盖庄园的时候,稀缺的建筑材料水泥,卧室三门柜上那块残缺一角的西洋魔镜,都是从昆明驮运来的。

山是挺起的脊梁,水是生命的血脉。茶马古道的很多路段都依山傍水,蜿蜒而行,可见古人开辟道路时的智慧。古道的石板路上留下的那些深深浅浅的马蹄印,像挂在天空中的一弯月亮,记录着古道的艰辛岁月。那古道的山间小路上,“叮当叮当”的马铃声,是我探寻古道沧桑岁月的伴奏,耳畔仿佛响起阿妹思念远方马锅头的悠悠情歌:“太阳落山山背阴,画眉歇在小箐边。画眉偷吃小箐水,阿哥偷走妹的心。”

在云南这片广袤的土地上,西双版纳是名满天下的普洱茶故乡。而茶马古道,这一承载厚重历史与灿烂文化的遗迹,像一条穿越时空的丝带,串联起往昔的繁华与沧桑。这条古道,不仅见证了商业的兴衰、民族的交融,更彰显了顽强不屈的精神脊梁。如一座不朽的丰碑,在历史的长河中熠熠生辉;每一块石板、每一处蹄印,都凝聚岁月的痕迹,让人不禁感叹“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雄浑与深沉。

茶马古道,是汉藏民间以茶叶、盐、药材等为主要交易物,以马匹为运输工具的重要通道,主要有滇藏道、川藏道和青藏道。无论哪一条,都逶迤千里,艰险异常。滇藏道则是年代最久、线路最长、海拔最高、地势最险、行走最难的一条;西双版纳是滇藏道的起点,经普洱、大理、丽江、德钦,到西藏昌都、拉萨。云南产茶,康藏需茶,普洱茶源源不断地由马帮运到康藏,久而久之便形成这条以普洱茶为大宗商品的古道。从原始丛林到雄关漫道,从高山峡谷到雪域高原,赶马的汉子,与马一起,攀悬崖、越峭壁,跋山涉水,把茶叶、盐巴等运出去,再把换的牛马、皮革等运回来。

据说从西双版纳到西藏,往返一趟至少需要半年。别以为马帮生活是一件逍遥的事情,且不说雨打日晒、风餐露宿对他们来说是家常便饭,运气不好还会遇上驮马生病、土匪猖獗、货物丢失等。这条古道万分凶险:山高林密,腐叶成堆,致命的瘴气瘟雾时而弥漫;曲径难行,坎坷阻道,行至贫瘠干涸的峰峦,无水可汲,危及人畜生命安全;一边是绝壁,一边是深渊,前有悍匪挡道,后有虎豹跟行。“行船走马三分命”,野外生存的艰险让无数跑帮的人倒在古道上。经年累月,赶马人奔波在艰险无比的古道上,用生命的代价谋求个人和家庭的生存。尽管免不了有人客死他乡,魂断天涯。“行茶之地五千余里”,尽管一路风霜刀剑,但是,为了家族的荣兴,他们唯有咬紧牙关,无畏前行。一代又一代马帮的脚印,镌刻在古道上,凝成血泪杂陈。

一条古道,穿越千年,用山歌与马嘶织出寂寞旅程的故事,然后,在血与泪的凝聚中,将多个民族的根脉打通,延伸域外。山寨路口,参天榕树下,父母妻儿挥泪送别马帮。送别的不仅是亲人,还有盼归的牵挂与担忧。艰难行途,人困马乏,病痛袭身,咬牙坚持不倒下,只为亲人的盼望不破灭。夕阳古道,西风残照,返家的欣喜将困顿的征尘抖落,团聚的幸福把行艰的伤病抹去。仿佛看见,那些久盼不归的酸楚,以及从他人口中带回的逝去,让人摧肝断肠。这尘土飞扬的古道,一次次使期待与痛苦渗揉的壮行,成为无法复原的生存取舍与历史密码。

茶马古道,千百年来,无数马帮在这条道路上行走。滇、川、藏三地许多人的祖先,在这条道上赶着马帮,驮着茶叶和各种山货,来往于西藏和川滇之间,书写了一部繁荣经济的史诗,一部民族团结的史诗,一部奋斗不屈的史诗,一部波澜壮阔的史诗。如今,不少人把目光投向一块叫“神川”的神秘地带。怒江、澜沧江、金沙江从西向东并列成“川”,浩浩荡荡奔流南下,进入滇西北高原的大峡谷。这里海拔多在三千米以上,有的海拔超过五千米,山尖积雪,牦牛望月,峡谷浪吼,天悬一线。一边是悬崖峭壁直插云天,一边是刀劈斧砍般濒临深谷大江,藤萝或羊肠般的驿道穿绕其间,人或动物稍有不慎就跌下深谷河流,连尸首都找不回来。

勤劳智慧的滇西南、滇西北先民,培育出能在九曲十八拐的山道上长途跋涉的“云南马”,以及更具耐劳能力的品种——骡子。一代代高原汉子,赶着骡马组成的商帮驮队往返于滇藏,穿行于大山,涉过浩浩河流,走过茫茫雪域,惊天地、泣鬼神的茶道文化被写进历史。大理白族的马帮称“喜洲帮”,因赶马人以喜洲为主;鹤庆白族、汉族组成的叫“鹤庆帮”;腾冲汉人组成的称“腾冲帮”;丽江纳西族组成的称“丽江帮”;中甸、德钦藏族组成的称“古宗帮”;巍山、宾川回族组成的称“回回帮”等。

在抗日战争期间,滇越铁路和滇缅公路被封锁截断时,从滇西北至西藏再转道至印度的古道,成为抗战中后期大西南后方主要通道。茶马古道上的马帮,组织形式有三种:一种是家族式的,全家人都投入马帮,骡马全为自家所有,以自家的姓氏命名,如“木家帮”“罗家帮”即在此列。第二种是逗凑帮,一般是同一村子或相近村子的人,每家出上几匹骡马,结队而行,各自照看自家的骡马,选一个德高望重、经验丰富的人作马锅头,由其出面联系生意,结算分红可多得两成左右。第三种暂且称为结帮,没有固定的组织,只是因为走同一条路,或是同一宗业务,或担心匪患而走到一起。这几种组织形式有时会搅和在一起,走西藏的马帮一般是家族大商号的马帮。

与民国时那些地方军阀、地主武装、土匪团伙、江湖帮派等相比,马帮更像一支训练有素、组织严密的部队。否则,马帮无法在那动荡不安硝烟弥漫的年代生存。马锅头、赶马人和骡马各司其职,按步就班,兢兢业业,每次出门上路,每天从早到晚,都井然有序地行动。“头骡奔,二骡跟,尾骡稳”,马帮成一条线,便于在狭窄崎岖的山路上行进。头骡驮子上还插有马帮的帮旗,上面书写着马帮的帮名,让人一看就知道是哪一家的马帮来了。头骡的威风,二骡的霸气,尾骡的老到,整个马帮浩浩荡荡,马嘶人吼,马蹄踢踢踏踏,连赶马人走着都有精神。

马帮的行走,带来驿道沿途马栈的兴盛。一般驿道沿途的集镇都有大小不一的马栈,为马帮提供休整歇宿的方便。马帮野外露宿,不得已而为之,一是不易防范土匪和野兽,没有安全感;二是生活不便,天寒地冻,休息不好,影响行程;三是不便与商户交接生意;四是夜晚娱乐少,生活枯燥。山野中开设的马栈,一般较简陋,为马匹遮风挡雨提供夜料,为赶马人提供火塘、稻草铺等。

为了生存发展,马帮几乎用生命去冒险。这种冒险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生意上的冒险。马帮活动在商业远未成熟的年代,法律不仅不完善,在许多地方简直形同虚设,马帮要做的每一笔生意,都有着极大的风险,加上局势的不稳定,更增加了这种风险。有的人因马帮贸易而兴家发财,但更多的人干了一辈子甚至搭进几条命,仍然一无所有。二是面对严峻的大自然的冒险。马帮行步的道路,自然环境异常危险艰苦,风霜雨雪,大山大川,毒草毒水,野兽毒虫,瘟疫疾病,随时随地都能置马帮于死地。不知有多少赶马人和马锅头死于他乡,有时甚至连收尸的人都没有。三是土匪强盗的威胁。当时的西南地区,土匪强盗十分猖獗,尽管马帮大都全副武装,但仍不时遭到土匪强盗的袭击,死人损货的事时有发生。这种种特殊的生存境况,决定并造就马帮的冒险精神。对要生存、要发展的马帮来说,冒险不仅拿生命财产作赌注,而且需要非凡的胆识、坚韧的毅力、勇敢的气魄和卓越的智慧。

马帮的探险精神是遗留最大的一笔财富,马帮的利益跟国家和民族的兴衰息息相关、密切相联。马帮为了生存,为了发展,就势必倚国重民,这就造就了马帮的爱国精神。民国期间,有不少马帮走出国门,把生意做到东南亚、南亚,在与外国商人打交道的时候,常常因为自己国家民族的羸弱,在生意上吃很大的亏。从国内来说,如果政府腐败,贪官横行,政局不稳,这些都影响到马帮的生存。马帮常常体现出一种向心力,希望自己的国家富强昌盛,具有一种强烈的爱国精神。在抗战时期,许多赶马人积极投鞭从军,成为保家卫国的好战士,他们平时不仅有严格的规矩和纪律,而且人人会打枪会打仗战,又熟悉地形道路。他们唱出这样的赶马调:“马铃儿响叮当,马锅头气昂昂。今年生意没啥子做,背起枪来打国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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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郭松,四川古蔺人,川大本科生,贵大研究生,从军23年,从检16年,在《散文选刊》《散文百家》《边疆文学》《检察日报》《云南日报》《春城晚报》等发文120余篇,获中国散文年会“十佳散文奖”,4篇散文被选为初高中语文试题。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