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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中琐忆:演习、追悼会及其他(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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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中琐忆:演习、追悼会及其他(八)

 

柳邦坤

 

毕业前的春夏之交,有一天我们在操场集合,先是校领导讲话,通报即将开始的黑河地区军民联防演习,然后是学校工宣队长邹师傅讲话,他是一个很慈善的林业工人,说话操一口浓浓的山东腔,他说:“你们要苞米!”同学们一头雾水,要苞米做什么?当时吃粗粮为主,用苞米制成的苞米面和苞米碴子是没少吃的,但直接啃苞米却没有这样的口福,要给我们苞米吃?后来才知道他是告诫我们,即将进行的演习非常重要,是高度机密的大事,要做好保密。

黑嫩公路,曾经的驿道,自古就是重要的交通线、战略通道。从二站、三站,到大岭,当时都是预备的战场,针对苏联可能对我们的入侵。演习的形式是黑河地区军民联防,军队在三站、八里桥排兵布阵;民兵在二站是第一道防线。二站林场接待了抽调来的全地区武装基干民兵,安排住在俱乐部里,他们来自各县,还有兵团、农场等单位。演习前的一天,学校门前的公路上,开来几辆坦克,这是第一次见到真坦克,我们都跑去看看、摸摸,好奇它到底用的是什么材料?听说是参加过二战的苏联货,坦克上有标识,还有1942的字样。演习就用它来佯装入侵的苏军装备,是敌方的武器。之前,我们去挖过反坦克壕,也修过工事。

演习的当天,允许我们观战,统一来到一个小山岗上,可以俯瞰整个战场全景,主战场在一片平坦的沟塘上,很开阔。入侵者的坦克开过来了,民兵发射反坦克炮弹,还有反坦克地雷,也有民兵冲向坦克,扔出炸药包,轰隆隆响起来。反坦克壕也限制了入侵坦克的行进,民兵把坦克都炸趴了窝,我们也激动的鼓掌欢呼。爆炸声响过,我们看到白色的纸屑飘舞起来,炮弹、炸药都是为演习特别制作。三站、大岭,驻军部队列阵的战斗场面,一定更加激烈。没有看到军人参加的演习,不知道他们给来犯之敌,以怎样的火力打击。

那是高中时代,见识的最大场面,因为学校在林区,见不到外面的世界,山里的少男少女,对大山的外面,充满了渴望。当时也常常遐想:什么时候我们也去山外,看一看巨轮、飞机;看一看大城市的繁华,感受车水马龙的氛围;看一看一望无际的大海和大草原,乘船劈波斩浪或纵马扬鞭驰骋。偶遇的地区军民联防演习,是我们长见识的一次经历,过去了许多年,英姿飒爽的民兵身影,还在眼前浮现;轰轰隆隆的炮声不断,仍回荡在耳畔。

1976年初,也即我们9年级的学期末,赶上周恩来总理去世。周恩来总理逝世的消息和后续的报道,我们主要是靠听收音机获得。当时同学里还没有一个人有收音机,周总理去世后,为了及时收听新闻,国跃同学把吴守垣老师的收音机给借来了,这样每天早晨的《新闻和报纸摘要》节目,吴老师只好也跑到我们宿舍来听。

学校自发地搞了悼念活动,还在教室设置了灵堂,我们的校领导和老师,组织了全校师生参加的追悼会,不知道老师在哪里找到了哀乐的唱片,也记不得在哪里找到了周恩来总理的遗像。我们胸前佩戴小白花,去吊唁,去参加学校举办的追悼会。

我们也是长这么大第一次佩白花、戴黑纱、听哀乐。记得一天早晨,吴老师又来我们宿舍收听广播,当播音员说:按照周总理的遗愿,把骨灰撒在祖国的江河大地上……吴老师激动地、也是情不自禁地用他那浙南口音喊了一句:“好啊!”他的神态如在眼前,也让我感受到吴老师的率真性情,也体会到他对周总理临终前交代身后事的做法表现出的坦荡而发出的由衷赞赏之情。

后来听说中央下发了通知,各地的机关、单位、工厂、学校等,不许设灵堂,不许佩戴黑纱、白花……也许是山高皇帝远,我们学校没有接到通知?或者学校没有执行通知?不管怎么说,校领导和老师的举动,让我们充分表达了对周恩来总理的哀思和怀念之情。母校领导和老师们能做到这一点,是需要担风险的。几个月后,北京天安门广场悼念周恩来活动被定性为反革命事件,这就更让我们对母校领导和老师的勇敢行为充满敬意。

还有一些在林中亲身经历或与自己有关的回忆,顺手一记。

当时要求学工、学农、学解放军。学军也被列入日程,学校请来两名解放军来战士给我们搞军训,也很方便,附近的三站、八里桥就有驻军部队。两位战士军事素质过硬,一位是四川兵,长得瘦小;一位是吉林兵,长得魁梧。四川兵别看瘦小,却是班长,以他给我们训练为主,一口四川话,却也听得懂,主要教我们队列训练,包括立正、稍息、齐步走、正步走(又分大正步和小正步);射击训练等。班长两个人就住我们宿舍,那些天可谓朝夕相处。军训结束,也进行了成果验收,但没有那么隆重,没有进行队列表演。他们是带着步枪来的,记得班长临时有事回部队,不放心男生,把枪存放在一位女同学处,因此还让男同学给班长起了个不雅的绰号,当然是背后称呼。军训对提高学生纪律性、团结协作性和生活自理能力,是有益处的,现在大学新生入学,军训是一个不可或缺的环节。

一次,我们正在做课间广播体操。操场正对着林场刚刚开办不久的小卖店,忽见几个女同学不知道什么时候涌蜂拥而至,到了小卖店门前,人人拎了一个提包,是抢购什么新奇货物?大家边做操,边好奇地张望,一刘姓同学终于忍不住,迅速离开操场,赶到小卖店,距离也不远,很快就来到女同学近前,问一林同学:你们买什么呢?林同学也很机敏,答:买好吃的!还是不解:买什么好吃的?答:不告诉你……越来越神秘,直到很长时间以后,才知道是买女生生理期用的卫生纸。当时卫生纸还真是稀缺货,因此听到小卖店到货了的内部消息,女生就拎着提包抢购。二站供销社货源也不充足,一位马姓售货员把卫生纸留起来,我班有女同学去,像对接头暗号一样,一个眼神,一个来了吗?就心领神会,把书包或提包悄悄递过去,在柜台下面装好再拿上来。当时物资匮乏,可见一斑。班里的凤英同学得了出血热,学校、老师和同学给及时送往黑河抢救,医生妙手回春,她脱离危险,安全回到学校。当时,出血热是很恐怖的疾病,死亡率是很高的。

赶上两次运动会,一次要跑1万米,没有人报名,共青团员不是要带头吗?就硬着头皮报了名,当时也没有合适的鞋子穿,好像穿的回力鞋,不适合长跑穿。往二站公社方向东边的大岗跑,那真是耐力与毅力的考验,平时也没做过长跑训练,困难可想而知,最后还是坚持下来,跑完了全程。还有一次运动会,我报了200米短跑,这算是我的长项,和李进同学并列撞线,但当时不搞并列第一,我成为亚军。后来读师范和在矿山子弟校工作,参加运动会,也都报过200米跑,也获得过冠军或较好的名次。

一次班级有半数左右的男生都剃了光头,我也剃了,我们还一起打篮球,戏称秃子队。后来开班委会,有班干部指出我剃秃子的行为是立场问题,批评了我的随大流思想。也许剃光头的同学在当时多不是共青团员?我是一名团员,也剃了光头,就是随波逐流行为吧。

入学后不久,学校鼓励学雷锋做好事,和两位刘同学一起,去给林场职工家挑水,几乎每天都去,大概坚持了一个学期。我们还去军属刘师傅家走访,他儿子刘建伟高我们两届,入伍到松花江地区的一个县中队,在看守所看犯人,我们帮助他家干活儿,劈柈子、挑水、扫院子。和武杰去过杨凯家,他们曾经在上马厂住邻居,杨凯与刘建伟是一批兵。几年后我到刚刚成立的黑河市人武部给所在单位写经验材料,才在这里第一次见到杨凯,这时他由哈尔滨调回到家乡服役,已经提干。还和海杰同学每天早晨到河里打水洗脸,越到深秋河水越凉。到初冬,河水冻出冰碴,水凉刺骨,依然坚持用冰水洗脸,直到河流封冻为止。那时养成的习惯,时至今日,我依旧习惯用凉水洗脸,用温水感觉没洗一样。

学校有一次侵犯人权的行为,回想起来也很有些无奈,当时校领导也缺乏法律意识。忘记是哪位同学丢了什么物品,也没有报案,学校自己破案,采取的办法是:让每一位同学把自己的箱子、行李、包裹等,统统打开,把箱子里面所有的物品都拿出来,然后摊开,宿舍俨然杂货铺,人人成为摆摊儿的商贩,恭候校长和几位老师一一过目、检查。如有可疑物,要说明来源,这个东西是干什么的?哪里来的?就如一个人被剥光了衣服,站在众目睽睽下。国华同学是达斡尔族,都风传他会武术,说他武功强,我们上一届同学闹两派,剑拔弩张,都以他的加入作为王牌。但他从未在人前露过一手,当时会武术也是不敢公开宣扬的,也属于“四旧”范畴。他的一个9节鞭,平时谁也没见到过,藏在箱子里,这下也泄露秘密了。个人的隐私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也确实让人尴尬。当时也没有隐私权的概念,学校也不觉得这种行为不妥。本来是想找犯法的人,采用翻私人物品找偷窃犯的手段又犯了一回法。最后盗贼也没找到,私自搜查个人物品的做法却给我们心里留下一道阴影。

我有幸成为班级率先入团的人,第一学期,就发展了我一人。入学时班级有合章、海杰、丽杰、俊军四名团员,他们都是在初中入团,丽杰等四名团员对我帮助很大,激励颇多,得以率先入团。也正因入学时就有团员吧,我没有进班委会,成为之前和之后求学阶段唯一没有担任班干部的两年。那个时代,加入共青团组织,控制的还很严,好多同学表现非常积极,各方面也很优良,学校相关负责人把关严格,认为还不够条件,还要考验,直到毕业,写申请的绝大多数同学也没有成为一名共青团员。入学初期还有红卫兵组织,但实际已经名存实亡,我们倒是发过红袖标。合章同学代表学校红卫兵,参加了爱辉县红代会,回来还给我们传达会议的盛况。第二年推举我去县里参加红代会,由于已进入“文革”后期,红卫兵运动早已淡出视野,第二年的红代会没有如期召开,以后也就再不会开了,团代会改恢复召开了,因为我们毕业3个月,就开始进入一个新时期。

爱辉县理论宣讲团由晋长厚老师带队,来我们学校宣讲。由于班级的武杰同学来自上马厂,认识晋长厚老师,跟我介绍说,晋老师是大学生,毕业分配到上马厂公社中学,由于理论水平高,被选拔到县委。若干年后,我有幸认识他,跟他讲过林中的一面之缘。他对我有知遇之恩,是他,把我引进到高等学府,并有幸在他手下工作一段时间,成为我的贵人和人生导师。

如果说两年中最快乐的时光,到额雨尔河里洗澡应该排在首位。在河里嬉戏、打闹,开着玩笑。吴绍春老师也和我们一起下河洗澡,并听他讲在耕读中学上学的故事。女生在上游,男生在下游,虽然有树丛隔着,看不到对方,但彼此说话都听的清清楚楚,上游和下游的欢声笑语交织在一起,少男少女的快乐融合在一起。还有一次远足的经历,也是一次快乐之旅。在林区生长,在林业中学上学,对森林并不陌生,但仍然对一望无际的大森林情有独钟,特别向往壮阔、美丽的红松林。家乡的林区靠近大兴安岭,林相以落叶松为主,没见过红松原始林。三站林场南河工段(后为胜山林场)就有浩瀚的红松林,还有云杉、冷杉、椴树、水曲柳等珍惜树种。听南河的同学说起果松沟云云,就更加神往。家是三站林场的合章大哥,满足了我的愿望,利用国庆节放假时间,他带国甫同学和我,去30公里外的三站林场南河工段,然后去采伐工号果松沟,去看俗称果松的红松。记不清是从南河工段步行还是搭便车去的果松沟,也有十多里山路。到了果松沟,只有高我们一级的封姓同学的父亲看点儿,还不到采伐季节。工号有几栋木刻楞房,不像北部林场采伐工人住帐篷,他们这里住的条件要好一些。在木房里我还第一次看到地火龙,冬天用来取暖的,在床铺的下面砌成的矮火墙。北部林场采伐住帐篷,用废弃柴油桶改成的铁炉子烧火取暖。赶上午饭,同学的父亲给我们三个人包了猪肉青椒馅儿饺子。我们没有进森林里去看果松,忘记是同学的父亲考虑安全不让我们进林子还是什么原因,吃完饺子我们就搭顺风车下山回去了。这次南河之行,没有看成果松,留下遗憾,不过,第一次吃到用青椒做馅儿的饺子却让我铭记至今。

一晃就要毕业了,学校举办了毕业典礼,县林业科科长刘树山到校参加。记得他讲话鼓励我们:到社会去,到林区实践中去!不用动员,我们哪里来哪里去,基本都回到各自的家乡,投身林业生产和建设中。

1当年地区军民联防演习的主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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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习观战的小山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