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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和而不同

君子和而不同

 

郭松

 

“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这句话出自《论语·子路》,是孔子思想的组成部分,体现了孔子的辩证思维:“君子”与“小人”,“和”与“不同”,“同”与“不和”,两方面既相互矛盾,又辩证统一。

“和而不同”中的“和”是和谐,不同的事物能和谐地配合在一起。君子能接受他人的不同意见,尊重他人的个性,与周围的人保持融洽的氛围。这种和谐并非盲目附和,而是建立在独立思考和尊重他人的基础上。君子在与人交往时,能保持自己的独立见解,又不排斥他人的观点,形成一种包容和尊重的氛围。

“同而不和”中的“同”是相同,小人为了迎合他人而放弃自己的独立思考,追求与他人的一致。他们可能表面上与他人保持一致,但实际上并不尊重他人,也不愿意接受不同的意见。这种所谓的“同”并不是真正的和谐,而是一种表面的、虚假的一致。

和与同,表面上看起来很相似,表现上也很一致,但在实质上,它们完全不同。同,是绝对的一致,没有变动。和,是相对的一致,是多中有一,一中有多,是各种不同因素通过相互调节达到的一种统一和平衡。

在人与人交往中,“和而不同”是君子能与他人保持一种和谐友善的关系,但在具体问题的看法上却不必苟同于对方;“同而不合”是小人习惯于在对问题的看法上迎合他人的心理、附和他人的言论,但在内心深处并不抱有和谐友善的态度。

在日常生活中,对某个问题持不同看法,是很正常的。君子求同存异,不因意见不同伤和气。不求时时处处一致,既不隐瞒自己的观点,也包容他人的见解。小人或隐瞒自己的观点,或根本就无自己的观点,只知道人云亦云、见风使舵,或跟自己意见相同的就袒护,跟自己意见不同的就攻击。

20世纪20年代,蔡元培执掌北大以后,采取“依世界各大学通例,循思想自由原则,取兼容并包主义”的原则治校。那时北大不但聘请激进派人士李大钊、陈独秀当教授,请西装革履的章士钊、胡适当教授,还聘身穿马褂、拖着一条长辫的辜鸿铭教英国文学。喜谈怪论的国学家黄侃,筹安会发起人之一的刘师培,也登上了北大教坛。像鲁迅、钱玄同、刘半农等,都到北大教书。不同的思想在这里碰撞,不同的风格营造了别样的魅力。

蔡元培主张“无论有何种学派,苟其言之成理,持之有故,尚不达自然淘汰之命运者,虽彼此相反,而悉听其自由发展”。1917年,他出版《石头记索隐》一书,提出《红楼梦》是一部“政治小说”的观点,并指出:“作者持民族主义甚挚。书中本事,在吊明亡,揭清之失,而尤于汉族名士仕清者,寓痛惜之意。”恰逢“五四”时期,人们“反对满清”的思想甚重,这本书在当时得到广泛传播。1921年,胡适发表《红楼梦考证》,指出蔡元培的《索隐》是牵强附会的“大笨伯猜笨谜”,到处寻找录有曹雪芹身世的《四松堂集》这本书。就在他求而不得、心灰意冷、近乎绝望的时候,蔡元培却托朋友为他借到了此书。蔡元培此等雅量,几人能有?

有一次钱玄同在讲课,对面教室里黄侃也在讲课。黄侃骂钱玄同的观点如何如何荒谬,不合古训;但钱玄同毫不在乎这些,你讲你的,我讲我的。蔡元培对各种学术流派兼收并蓄,各扬所长,北大很快成了一流学府,执全国高校之牛耳。1940年3月5日,蔡元培病逝于香港,毛泽东在唁电中称其为“学界泰斗、人世楷模”;蒋梦麟的挽联称其为“大德垂后世,中国一完人”;吴稚晖的挽联称其为“平生无缺德,举世失完人”。

和谐是帆,不同见解是船。如帆与船互相配合遨游海洋,和谐与不同的见解合于乾坤,立于天地。“和而不同”练达真君子、真人生。红绿配出绚丽,黑白衬出凝重,高矮造就天地和谐,绿肥红瘦描出人间美景。万事万物和谐相处,展现和谐之美。不同是一种个性,同是荷叶,“尖尖角”绘出秀丽,“接天莲叶无穷碧”写的是绚丽,不同的形态有着独特的美。万事万物各有不同,展现独特的风采。

和谐与不同犹如两个齿轮,凸出的齿印有自己独特的痕迹。齿轮在相互磨擦中逐一吻合,体现出和谐美。和而不同是一种处世哲学,只有君子才能与他人和谐相处又有不同的见解、不同的人生。阿基米德终日沉浸于思考,超脱俗世,可他又深入实际,获取真知;尼采独立思考,成于己见,可他不忙四周游历,把所想散播人间;道家推崇真善美,将其融入人们的道德规范,却不忘独立于模仿与随大流之外。只有君子才能和而不同,和而不同是一种遒劲,在练达与独立中坚守。

和谐是一幅画,不同是美中添雅;和谐是一首诗,不同是诗中的灵秀;和谐是一首歌,不同是歌中的高低迭宕。和而不同如《诗经》中的绝美,只有真君子才能吟诵出锦绣,口吐出芬芳。只有真人生才能展现和而不同的精美。

当霸王骑着乌骓化作鬼雄,当虞姬将生命化为矛尖之蓝;当屈原幽思而作《离骚》,消失于汨罗江;当渊明自叹“守拙归田园”,日日无事而空吟,不禁重新审视“君子和而不同”,孔夫之论善哉,好一个“君子和而不同”。

晋平公让祁黄羊推荐心中县令,祁黄羊没有一丝犹疑,掷地有声地说:“让解狐去当。”晋平公大惊,解狐可是祁黄羊的仇敌。祁黄羊说:“你只叫我推荐心中县令,他的确优秀。”君子之心如此宽容,推贤荐能。

日本作家川端康成,多少人说他文章空洞无文,多少导师要他“不写三岁小孩的玩意”,他都以一笑报之。终于,他的散文集《花未眠》轰动了世界,浅浅的一句:“凌晨四点钟,发现海棠花未眠。”感动了多少心灵。善于保存心中的那份“不同”,让我们的个性有如“花未眠”。

再说沈从文,当人人埋怨的时代,他以自己一颗敏感细腻的心,去拥抱那古老的边城,小心翼翼地保护不让它受到尘世的玷污。贫穷,落后,在他的笔下,蜕变成一个水美、山美、人美的天地,坚守心中的家园。正如鲁迅所说:“真理在胸笔在手,无私无畏曰自由。”真理常在胸,君子善守不同。

苏轼说:“人间有不能忍者,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相斗,此不足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见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所挟持甚大,而其志远也。”这是对君子和而不同最精辟的注解。

王安石衣臣虏之衣,食猪狗之食,不梳不洗,这种浅层的不同大都能做到。但他的“大不同”在历史上能与之媲美的屈指可数。他推行新法,支持者除宋神宗外,仅吕惠卿、章惇、曾布、蔡确、韩绛,连司马光、苏轼、欧阳修等都不支持。可是他未放弃他的不同,潇洒放言“祖宗不足法,天命不足畏,人言不足恤”。他写自勉诗:“知世如梦无所求,无所求心普空寂。还似梦中随梦境,成就河沙梦功德。”晚年迫于压力归隐山林,要是其他人都做陶渊明似的隐者,可他心系民生,“纵被春风吹作雪,绝胜南阳碾作尘。”每次读起,都敬佩与赞许。

谭嗣同“慷慨歌燕市,从容做楚囚,由来一声笑,倚剑血封喉。”1898年的深秋,寒风飒飒,黄叶飘零。京华大地,一片荒凉。菜市口刑场,他向闪着寒光的屠刀,对着苍天大呼:“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英雄倒下的时候,四海响起悲歌。他依然固执喊道:“凡变法,无不经流血而成。今变法不成,皆因为此。流血,请自嗣同始。”康有为走了,梁启超走了,他们劝他来日方长。他决意死国:“不有死者,无以酬圣主;不有行者,无以图将来。”他愿做的是与国家的命运相和,凡是其他种种,决不相和。这样的舍生取义,九死也无憾了。

晏婴曾举君臣关系,说明和与同这两种不同的态度。他说,唯唯诺诺,不说不同意见,君以为可臣亦曰可,君以为否臣亦曰否,这是同。“君所谓可,而有否焉,臣献其否,以成其可;君所谓否,而有可焉,臣献其可,以去其否。”向国君提不同意见,纠正其错误,弥补其不足,以达到正确的结论,这是和。他认为应该采取和的态度,而不可采同的态度。

春秋时期,“和”就是一个重要的观念,是一种有差别的多样性统一,有别于“同”。比如音乐,须将宫、商、角、徵、羽配合在一起,达到一种五音共鸣、声在宫商之外的境界,才能算是上等美乐。比如烹调,须使酸、甜、苦、辣、咸调和在一起,达到一种五味俱全、味在咸酸之外的境界,才能算是上等佳肴;如果爱宫者排斥商、角,喜商者排斥徵、羽,好咸者一味放盐,好酸者拼命倒醋,是不难设想的。早于孔子的晏婴就说过:“若以水济水,谁能食之?若琴瑟之专一,谁能听之?”

老百姓有句俗话“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做君子也许什么好处也没有,但却求踏实。在现实生活中,小人得志的情况常有,靠溜须拍马当官、靠坑蒙拐骗发财的大有人在。倘若以外在的得失相较,做君子还真不合算,可那些当了官、发了财的人就真的踏实?

孔子三千弟子,七十二贤人,最让他满意的,既不是处事果断的仲由,也不是多才多艺的冉求,而是品德高尚的颜回。“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在物质生活水平日益提高的今天,这种“孔颜乐处”或许并不值得过分提倡,然而颜回能达到的境界劫是令人崇敬并令人深思的。

平心而论,大多数人既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君子,也不是彻头彻尾的小人,而时常是介于这两者之间的。正因如此,我们才既有“坦荡荡”的襟怀,又有“常戚戚”的体验,只有经过日久天长才敌体悟到,哪种状态更本真、更幸福、更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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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郭松,四川古蔺人,川大本科生,贵大研究生,从军23年,从检16年,《散文选刊》签约作家,在《散文选刊》《散文百家》《边疆文学》《检察日报》《云南日报》《春城晚报》等发文120余篇,获中国散文年会“十佳散文奖”,4篇散文被选为初高中语文试题。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