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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门箭道老街的烟火记忆

北门箭道老街的烟火记忆

 

作者:万慧阳

 

在赤水老县城的中心地带,从繁华的十字路口出发,沿着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一路向北,朝着古朴典雅的北门城门洞(亦称天泽门)方向缓缓步行,大约行进五六十米的距离,便会发现左侧有一条并不引人注目的T字形小街,这条小街便是当地人所熟知的箭道街。根据地方史料的记载,赤水市的箭道街在古代不仅是一条普通的小街,它还承载着特殊的历史意义。这条街道曾是古代科举考试中,考棚外围专门供武生们比试箭术的场地,与赵云和梵布之间的箭术比赛有着密切的联系。每逢科举考试之际,这里便热闹非凡,武生们在此展示他们的箭术技艺,争夺功名。随着1905年科举制度的废止,清朝末年社会结构发生了根本变化。箭道街,曾作为武生比试的场地,其功能也随之消失。尽管如此,“箭道街”这一名字却未随科举制度的消亡而湮灭,反而被当地居民代代相传,成为这座城市历史长河中独特而重要的注脚,见证了那段逝去的岁月和曾经的辉煌。

 

这条蜿蜒曲折、长度大约百余米、宽度却仅有四五米的小街,地面铺满了历经风霜的青石板,两侧建筑风格古朴统一,一律采用泥夹壁或砖木结构,屋顶覆盖青瓦,更显典雅庄重。自新中国成立以来,这片区域被划归为赤水县城关镇第七居委会下辖的第六居民小组。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条石板路从街口起始,一直延伸至深处那座静谧的纺司宿舍小院。从街口的魏婆婆家起始,紧随其后的是雷孃孃、牟孃孃、罗家兄弟,再往里走便是邓老师、洪医生、肖八孃、丁二孃,以及分布其间的王家、张家、李家等,总计三四十户人家,汇聚成百余口的温馨社群,在这片狭小的空间里,他们共同演绎着丰富多彩的市井生活,展现出人间百态的生动画卷。

 

街坊邻居们纷纷在自家的门前精心栽种各种花卉和树木,使得这条原本普通的小街顿时增添了几分生机勃勃的绿意,仿佛一幅生动的田园画卷。那些木门与木窗,经年累月,依旧散发着古朴而深沉的气息,青砖黛瓦间相互映衬,共同勾勒出一幅宁静和谐的田园风光。邻里之间互帮互助,彼此和睦相处,形成了一种温馨而融洽的社区氛围。每日三餐时分,家家户户的炊烟袅袅升起,空气中弥漫着各式饭菜的诱人香气,整条街道都洋溢着浓厚的烟火气息,让人感受到生活的温暖与真实。然而,到了2023年8月,随着旧城改造工程的不断推进,这条承载着几代人珍贵记忆的老街,终究未能抵挡住时代的变迁,最终消失在了滚滚向前的历史洪流之中,令人不禁感慨万千。

 

己亥年五月,我呱呱坠地于箭道街18号的那栋老宅。这栋房屋是外公外婆在早年精心挑选并购置下来的,这是一座典型的二层砖木结构老宅,古朴典雅且坚固耐用。房屋布局紧凑而合理,一进门便是宽敞的堂屋,这里是家人聚会和接待客人的地方。堂屋里有两间卧室,而二楼则分布着两间卧室,供家人休息之用。最里侧则是厨房,尽管空间有限,却足以支撑起一家人的日常烹饪活动。整栋房屋加起来共有九十余平方米,虽然不算宽敞,但承载了我们一家祖孙三代的生活点滴。

 

在这温馨的小屋里,我们全家七口人共同生活,所有日常活动都在此展开,尽管略显局促,但每个角落都洋溢着家的温馨与亲情。父亲由于工作性质的特殊性,常年需要在他所在的单位值班守护。这样一来,单位的值班室便成了我们父子俩夜间的临时栖息之地。尽管如此,每当夜幕降临,我们依然能感受到那份来自家的牵挂和温暖。

 

那时的箭道街,在阳光明媚的白天,成了大人们辛勤劳作的繁忙场所。一部分人外出到田间地头或是工厂车间,为了家庭的生计而奔波劳碌;而另一部分人则留在家中,专注于各种家庭手工艺品的制作。他们或是灵巧地编织着竹席,或是用力地绞制着棕绳,或是细心刮削着竹筷,更有心灵手巧的匠人,精心雕琢着竹制温水瓶的外壳,又或是耐心粘贴着小巧的火柴盒……这些看似平凡的家庭手工作坊,不仅是为了应对生活的压力和生计的无奈,更是当地居民生活智慧的生动体现,展现了他们对传统手工艺的传承与坚守。

 

而每当夕阳西下,孩子们放学归来的时刻,箭道街便换上了另一幅生机勃勃的面貌。孩子们三五成群,兴高采烈地聚在一起,玩起了各式各样的传统游戏。他们或是兴奋地玩着‘躲猫猫’,在街巷间追逐嬉戏,笑声连连;或是专注地滚动着铁环,让技艺娴熟的铁环在青石板路上飞驰而过;或是激烈地拍打着纸板,比拼着谁的手法更为精准;还有的则全神贯注地打着陀螺,让它在离心力的作用下飞速旋转……这些充满童趣的游戏,不仅让孩子们度过了快乐的时光,更让欢声笑语在箭道街的每一个角落回荡,为这条古朴的小街增添了无尽的生机与活力。

 

黄昏时分,天色渐暗,居民小组长不辞辛劳地督促着轮值居民,他们手执醒目的《安全卫生值日牌》,沿街挨户走访,耐心地叮嘱每户人家:"水缸需常满,灶门要清扫,有客来访速报备,外出切记锁门窗……"这些温馨而重要的提示,在居民们心中筑起了一道安全生活的防线。

 

入夜之后,街坊邻居们的文娱活动便热闹开场了:查氏兄弟默契配合,悠扬的小提琴声在夜空中回荡;杨大哥则多才多艺,时而拉起悠扬的二胡,时而弹奏清脆的扬琴,乐声悦耳动听;张老书记更是兴致勃勃,在京胡的伴奏下,字正腔圆地唱上几段经典的样板戏,引得众人纷纷驻足聆听。有时,杨大哥和肖八孃还会围坐在孩子们中间,绘声绘色地讲述《一双绣花鞋》《双枪老太婆》和《熊嘎婆》这些扣人心弦的故事,孩子们听得津津有味,时而惊叹不已,时而欢呼雀跃,欢声笑语充满了整个夜晚。

 

酷暑难耐的夏夜,气温高得让人难以入眠,家家户户为了抵御这股热浪,纷纷在自家门前洒上清凉的水,以此来降低周围的温度。随后,他们铺上散发着淡淡清香的竹凉板,仿佛为炎热的夜晚带来一丝丝凉意。此时,城西那位人称“陈桶桶”的老师傅特制的药蚊香也被点燃,药香袅袅升起,弥漫于四周,既有效驱散蚊虫,又带来一股令人心安的幽香。人们轻摇着手中的蒲扇,微风细细,拂面而过,似乎连空气中的暑气也被一点点带走。就这样,大家席地而卧,在这片凉爽的环境中安然入眠,直至天明。这种独特而传统的纳凉方式,不仅为人们带来了清凉与舒适,更成了箭道街夏夜的一道别具一格的风景线,吸引了不少路过的行人驻足观赏,感受这份难得的宁静与惬意。

 

我家共有七口人,生活来源主要依赖于父亲在国营公司所领取的那份微薄工资,勉强维持着日常开销。为了贴补家用,减轻经济负担,家中每个人都尽力分担。外婆虽已年迈,但仍不辞辛劳地操持家务,并在厨房一隅饲养起了猪,希望以此微薄的方式为家庭增加些收入。母亲则前往父亲的单位,做起了家属工,尽管工作辛苦,但她毫无怨言。

 

至于我和大姐,在放学后以及寒暑假期间,我们的时间几乎都被各种家务和零工占据。我们常常前往城郊指路碑附近的亲戚家菜地,将外婆提前割好的猪草背回家,这是一项体力活,但我们都咬牙坚持。除此之外,我们还四处寻找零工机会,无论是捡拾煤渣、收集木屑,还是担运煤灰、拾取棕灰包,只要能挣到钱,我们都不辞辛劳。

 

更值得一提的是,我们曾涉足赤水糖厂、碳黑厂及化肥厂等诸多基建场所,从事繁重的零工劳作。这些工作不仅强度大,而且环境艰苦,但为了家庭,我们毫无怨言。通过这些辛勤劳动挣来的每一分钱,都如数用于补贴家用,以及支付我们四姊妹的学费,确保我们能够继续接受教育,为未来的生活打下基础。

 

最令人感到痛心疾首的,莫过于1968年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包括国内特殊的政治斗争和苏联对捷克斯洛伐克的军事干预。当时,家中的母亲已经怀有身孕,但在防护措施严重不足的情况下,她依然坚持为基建工地辛勤劳作,亲自掏洗那些极具腐蚀性的生石灰。由于缺乏必要的防护,她的皮肤多处被烧伤,令人心痛。更为不幸的是,母亲后来诞下的四弟,因在母体内就受到病毒感染,出生后仅仅两个月便不幸夭折了。这段惨痛的经历,成了我们家庭永远无法抹去的伤痛,深深烙印在每一个家庭成员的心中。

 

时值物资匮乏、家境贫寒之际,王文兰孃孃和万国碧姨妈等亲朋好友,不惜借钱给我们或慷慨地送来购粮计划,他们这种雪中送炭般的无私帮助,让我们在困境中感受到了无比的温暖,这份滴水之恩我们全家永远铭记在心,感激之情难以言表。当时,周围的邻居们都已经用上了方便的自来水和明亮的电灯,而我们家却依然过着原始的生活,每日需徒步至城门洞外的赤水河担水,夜幕降临时则依赖微弱的煤油灯光亮。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年多,直到父亲所在的单位进行了调资补薪,家庭经济状况稍有改善后,我们才终于有能力请供电所的冯二哥帮忙安装上了电灯,同时也请来了水厂的师傅为我们家装上了自来水。不仅如此,我们还添置了一台当时颇为稀有的“三五”牌座钟,全家人为此欢呼雀跃,那份喜悦犹如过年般浓烈,满足感至今依旧深刻心底。

 

1976年和1978年,我和大姐分别完成了高中学业,相继踏上了前往旺隆区龙岩公社的征程,成为一名光荣的“知青”,投身于农村的广阔天地。在那段艰苦的岁月里,我们经历了无数的磨炼和考验。后来,组织上考虑到我家境贫困,收入微薄,家中还有四个子女尚未就业等实际困难,特别照顾安排大姐通过“自然减员”的方式返回城市,进入蔬菜公司工作,缓解了家庭的经济压力。与此同时,我也得益于当时的政策扶持,得以返城,顺利进入父亲所在单位的“新集体”工作。随后,借着政策的春风,我得以通过‘顶招’这一渠道,获得了在政府部门任职的邻居杨宝莲、李林华两位叔叔的极力推荐与支持,最终得以进入体制内工作,家庭的经济状况与生活品质也因此逐步得到了提升。1983年9月,我迎来了人生的重要时刻,步入了婚姻的殿堂。婚后,我和爱人搬入了单位的宿舍,正式告别了那条承载了我二十五年人生记忆的箭道街,开启了全新的生活篇章。

 

如今,随着旧城改造的推进,北门箭道街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拔地而起的仿古商圈建筑。这条街道不仅仅承载了我从孩提时代到青年时期的宝贵记忆,更见证了赤水这座城市由古老到现代、由狭小到繁华的历史性变迁。尤其是那些既充满波折又不失温馨的往昔时光,邻里间那份相互扶持、守望相助的深情厚谊,以及为生活不懈拼搏、自强不息的艰难岁月,都深深地镌刻在我的心灵深处。总的来说,这条看似不起眼的小街,所承载的不仅仅是我个人成长的点点滴滴,更是那个时代无数人共同经历的集体记忆,它如同一部无声的史书,记录着一段段不可磨灭的历史篇章。

 

2025年8月16日于贵阳

 

作者简介:万慧阳,男,汉族,生于1959年7月,贵州省赤水市人,中共党员,在职大专文化程度,赤水市公安局退休民警。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