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应该是图书馆的模样
郭松
上次看纸质书,是什么时候?也许很多人会心里一惊,原来上次手余墨香,已经久远记不清了。
在世界各国读书调查中,中国每年人均阅读书4.35本;韩国11本,法国20本,日本40本,以色列60本……
当下生活,多么浮躁,也许读书,是平复内心,养静去躁、养雅去俗的一件事。认真读过的书,会长进生命里,那些文字会生根,改变人的思想观念、生活方式,影响人的一生。
阿根廷诗人、作家博尔赫斯曾说:“如果有天堂,天堂应该是图书馆的模样。” 他在短篇小说《巴别图书馆》中,用简洁的笔触描绘了一座充满奇幻色彩的天堂图书馆——由无数六角形回廊构成,从任何一个六角形都能无尽地看到上下楼层,门道中的镜子虽让一些人认为图书馆并非无限,但也有许多人像博尔赫斯一样,愿意在梦中将光亮的表面视为无限。这里蕴含着生命的短暂、知识的无尽,人们渴望在这里探索。这般描述深深印刻在我心中,让我在脑海中勾勒出那虚幻又真实的天堂图书馆模样。
图书馆是用阅读丈量世界、安顿心灵的地方,就像一座大大的水晶宫,里面整齐摆放着一本本装满知识的书籍,弥漫着墨香;这里安静美好,是看书、写作、静心的地方,拥有舒适的环境和丰富的资源。可以在这里认真读完一本书,获得知识的滋养。当学习动力不足时,看到那些埋头苦读的人,也会受到激励。未必“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但读书能丰富心灵,消除心灵的荒芜。从他人的视野中增长见识、开阔视野,从他人的经验中获得启迪、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还能在喧闹生活中寻得心灵的沉静,以书润心、与智同行。
四十多年前,我在四川大学读书的时候,每个没有课的下午或晚上,图书馆是我常去的地方,那座传统宫殿式建筑里,有那么多书籍可以借阅,有那么多资料可以查阅。走进或走出三楼期刊阅览室的时候,总有一位不知姓名的老师迎送,他的微笑总是那么真诚,他的儒雅总是那么温良,他的目光和仪态,静静地走进我心里。多次想向他道声谢谢,也想向他鞠躬,但又好像感到多余,也好像不便打扰图书馆这方天地的宁静,我默默地在心中送给那位老师一个高贵的称呼“图书馆先生”。当时的我,只是川大的一个学生,一个普通的读者。然而每一次他的迎送,都让我感受到他对学生、读者的那种无声的温暖,是他发自内心微笑的真诚,是他对图书馆事业的敬畏;每一次见到他的那种文雅的举止,是他自身品格与学养的自然流露。我在图书馆那座安静的楼里,看到每位图书馆员都在默默地工作,每一次走进图书馆,都像在朝拜文明的遗产,而每一次阅读,都像是一次精神的洗礼。
在图书馆,书籍以无尽的形式存在,仿佛在诉说知识与宇宙的无穷关系。真正的“天堂图书馆”不仅是实体的空间,更是知识流通与交流的理想境地。图书馆不仅是书籍的存放地,更是思维的航行地。图书馆的意义在于开放与交流,偌大的空间与书籍交织,让人在其中迷失和探索。这种迷失是人们在追求知识中的一种自然状态,反映了人们对知识的无尽渴望。在图书馆中,书籍的排列激发思维的碰撞,使人们在知识的海洋中不仅是阅读者,更是探索者。读者不仅是走入一栋建筑,更是进入一段文化旅程,往回溯流的感觉仿佛与历史对话。这种亲密的空间感让人感到温暖,也让蔓延在书架间的光线,成为知识与思想交织的桥梁。这样的天堂图书馆不仅局限于纸质书籍的交互,而是开启一扇通往无数知识新维度的大门。天堂图书馆之所以令人向往,不仅因为书籍的丰富,更在于承载的思想与文化,展示知识的无限与秩序。图书馆不再是静态的存在,而是一个充满活力与互动的空间,让每个读者都在其中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个“天堂”。
古往今来,无数学者、文人与图书馆成为“朋友”,结下了终生“友谊”。爱默生说,图书馆是一个有魔力的地方,那里有许多着魔的灵魂。马克思在图书馆撰写了许多重要的著作和论文,其中影响巨大的杰作之一是《资本论》。钱钟书入学便立志“横扫清华大学图书馆”,终日博览中西新旧书籍,成为图书馆借书最多的人;曹禺也是在图书馆写出《雷雨》的。
对大学生而言,无论是徜徉图书的海洋,还是在图书馆温习功课,这段不可复制的经历独一无二,必为大学生活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在互联网冲击下,有人说:阅读,特别是在图书馆阅读,变得遥远而不可企及。然而,当我们走进师生的生活,却发现图书馆依然无可替代。人们常提到“知识的殿堂”“知识的海洋”,在我看来,图书馆是这抽象说法在人间的真实存在。世界上有许多美轮美奂的图书馆,精巧奇伟、清幽富丽,踏入其中使人庄严肃穆。在神权时代消退之后,图书馆可谓现代人的“神殿”,“神殿”里供奉着理性。
在大学读书的时候,老师就告诉我们,校园最有价值的便是图书馆,它超过所有的老师和课堂。那座位于荷花池畔的图书馆,气势恢宏,宽大的实木桌子,宽敞的阅览室,窗明几净。我喜欢坐在那里看书,那是有益于凝神静气的地方。当我在那里看书时,仿佛加入了一支队伍,前行者已安息在书中,但他们没有离开,他们还在注视、等待,在书架上列队欢迎年轻一代。我喜欢在那里的书架间随便翻书,不拘领域,不论作者,那种不带目的的翻阅,像一种探险和历奇,带给我新鲜的发现与惊喜,那是一个人和某本书、某种知识的缘分。如果一个人有悠闲的心境,又有空余的时间,可以在图书馆随意优游,他便是让人称羡的“富翁”了。我曾坐在那里的椅子上看书,有时目光脱离书页,看着窗外的萧萧梧桐,和现世之间有一种“雨过河源隔座看”的恍惚感。在我看来,在图书馆看书的人越来越多,意味着人们生活品质越来越高。我觉得,图书馆的真意,是随意阅读,是热爱和纯粹。
年少时没有多少书可读,有一次我去同学家玩,看见同学有二十几本书,码放在一块木板上,木板固定在墙上,与墙呈九十度角。我实在心痒难熬,从木板上拿走一本书。成年后想起这件事,总是感到羞愧。读到孔乙己辩解说“窃书不算偷”,心里一动。这件事没有向这位同学道歉,他也许并没有发现自己的书少了。倘若同学读到这篇文字,会原谅我因热爱而犯的过错。在成年后繁忙琐碎的工作生活中,到图书馆并浸于其中,需要充足的时间,也需要心境。在部队那些年确实忙,大概有十多年时间,我没去过图书馆。转业地方以后,单位有个图书室,不时会去借上几本书,查阅些资料,翻看些杂志。随着电子书及有声书流行,我用新的形式与图书馆相遇。在一个小小的存储设备里,可能就容纳了一座小型图书馆。
说起现在的图书馆,感到有些悲哀和失望,好多图书馆里那么多书,落着厚厚的灰尘,无人问津,不可能不对一些人的事情打个问号:有意义吗?在书山之上再加一本,可能也是“灾梨祸枣”。我对文字的书有一种敬畏。庄子说:“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显然,人必须找到一种认知,才能渡过书海:读书不是人生的目的,幸福才是。无功利的读书,如同一场旅行,本身就是幸福的体验。
我常对自己发出诘问:如果不是从事文字工作,我是否还会去阅读、去亲近图书馆?如果我的生活方式主要是打牌、喝酒、旅行、看电视、听音乐,读书是否还会是一种选择?答案是否定的。抛开一切功利的想法,读书是一种符合人对新鲜感的渴求。许多享乐的行为,都容易厌倦,但读书,能花样翻新。一本好书像一把钥匙,交到手中一个幽深的世界,在那里,可以用新鲜的景色,喂养自己干渴的灵魂。一本好书是一条通往奇境的小径,一座图书馆是一个无垠的、小径分岔的花园,拥有并享用这样的花园,是幸福的。
在与书籍的相遇中,我收获了无数惊喜。其中,阿比·瓦尔堡在书中提到的“好邻居”原则,是指引我阅读的重要方法。在他的书架上,没有为书籍严格分类,文艺复兴的绘画理论也许和语言学书籍放在一起,哲学书籍的旁边可能是民俗学书籍。当我想要解决一个问题的时候,不能只到艺术史的书中去找答案,也要到哲学史、宗教史、语言史,甚至神话的书中去找。通过这样的阅读方法,我慢慢意识到,书籍不只是研究的工具,而且是我心灵的表现,在与“好邻居”打交道的过程中,我意外地读到新的思想,触碰到跨越千年依然鲜活的灵魂。
我最常去的是图书馆的艺术阅览室,那里整齐地摆放着古朴的绿色台灯和深棕色木桌,密密麻麻地放着中外画册和艺术理论书籍。我时常为了写文章一本一本地寻找,我扫过一排一排的书架,只为不断充实知识、增长见识。我懂得了为何五代时期灵云志勤禅师一见桃花灼灼,便忽然大悟,“平生疑处,一时消歇”。我不由感慨,这种不带功利的阅读,是最真实的阅读。原来熟知多年的故人,在今朝一颗闲心中才得以相遇。
英国小说家、剧作家毛姆曾说,阅读是一座随身携带的避难所。这些年,我逐渐学会了在阅读中寻求心灵的庇护,碧绿的菜畦、高大的皂荚树、紫红的桑葚……我从鲁迅的百草园想到了我心中的小花园,文字抚慰了我的不安之心;“夜莺的乐音乘着吹起涟漪的风从湖上传来……”梭罗在瓦尔登湖畔的描述,涤荡了我的心灵,使我坦然面对喜悦与悲伤。
我对图书馆的感情,像极了一段恋爱——始于颜值,终于内涵。图书馆极美,气势恢宏却又不失优雅。坐在图书馆,往前可俯瞰青砖绿瓦的校园,往后可一览波光粼粼的荷花池。清新的空气、温暖的阳光、萦绕的书香,营造着浓厚的读书氛围。
四十年多前,我在图书馆一个角落,看到一些男生坐在地上看书,等我再次看到他们时,天色已晚;他在书香中遨游,忘记了时间。原来,一个在静谧中读书静思的人,可以屏蔽世间的嘈杂,拥有无穷的乐趣。
作者简介:郭松,四川古蔺人,川大本科生,贵大研究生,从军23年,从检16年,《散文选刊》签约作家,在《散文选刊》《散文百家》《边疆文学》《检察日报》《云南日报》《春城晚报》等发文120余篇,获中国散文年会“十佳散文奖”,4篇散文被选为初高中语文试题。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