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归处,星耀归途
文|罗登廉
清华园里那间挂着“仰观宇宙之大俯察粒子之微”对联的办公室,如今该是静下来的时候了。2025年10月18日,杨振宁先生走了,带着他跨越一个世纪的生命故事,回到了他牵挂一生的故土怀抱。
第一次知道先生的名字,是在物理课本里。那时,只知道“杨-米尔斯规范场论”是个很厉害的理论,却不懂这几个字背后,藏着一个中国人在世界物理舞台上挺直腰杆的骄傲。直到后来读了他的故事,才明白在1957年斯德哥尔摩的领奖台上,35岁的他说“为中国血统骄傲”时,眼里闪耀的光芒。那是打破西方对科学话语权垄断的光,是让全世界看见中国人也能站在科学之巅的光。
先生这辈子像走了一个圆。从清华园的少年到海外的学者,再到晚年回到清华园教书,起点和终点都绕不开这方园子。1929年他跟着当数学教授的父亲来清华时,恐怕怎么也想不到几十年后,自己会在这里给大一新生讲普通物理。82岁的老人,每周准时站在讲台前,一讲就是一个半小时,不点名,不摆架子,学生要去厕所直接走,不用打招呼。他说要做指路松,真就把自己的根扎在了校园里,看着一批批年轻人像当年的自己一样,眼里装着对科学的好奇。
最让人动容的,是他心里那股化不开的家国情怀。1971年中美刚解冻,他就急着回国,见到邓稼先时,听说中国原子弹是自力更生造出来的时,当场哭了。返美后他到处演讲,把祖国的变化讲给海外华人听,架起了一座看不见的桥。后来他放弃美国国籍,把2000多件手稿图书捐给清华,在住所题“归根居”,每一件事都像在跟父亲当年的期许对话。那个在照片背后写“振宁似有异禀”的父亲,终于等回了归根的儿子。
有人总爱纠结他的私人生活,也有人会忘记他为祖国做的事,可先生从来没辩解过。他只是默默募集资金,帮近百位中国学者赴美进修;只是一次次给中央写信,建议发展自由电子激光;只是把清华大学高等研究院打造成中国版的普林斯顿,引进姚期智、王小云这样的高端人才。他像个老园丁,不声不响地给中国科技的土壤施肥浇水,看着小苗长成大树。
前年去清华,还在校园里见过先生一次。他坐着轮椅,身边跟着人,阳光洒在他银白的头发上,温和得像邻家爷爷。路过的学生轻声问好,他笑着点头,眼睛里还藏着对这个世界的好奇。就像翁帆说的,有时他率真得像个孩子。谁能想到,这个看起来温和的老人,当年敢挑战整个物理学界的权威,提出“宇称不守恒”;敢在75岁高龄,从零开始筹建研究院。
先生走了,可他留下的东西还在。3421号杨振宁星还在天上亮着,清华园的资料室里还存着他的手稿,听过他课的学生还在讲台上教书育人,他推动建设的自由电子激光装置还在运转。这些东西像一颗颗种子,在祖国的土地上发了芽,长成了一片林。
有一天翻先生的《晨曦集》,看到他写曙光已转为晨曦,还说想看到天大亮。现在先生虽然没亲眼看到那一天,但他播下的光,已经照亮了很多人前行的路。就像他跟邓稼先约定的共同途,他用50年的时间走完了,接下来的路,该由我们接着走了。
先生归处,不是终点,是另一种开始。天上的星星亮着,校园里的书声琅琅,这大概就是对他最好的告慰。
作者简介:罗登廉,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报刊编辑,自由撰稿人。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