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掠影大武汉

掠影大武汉

 

作者:王建华(山东)

 

序曲:再次邂逅武汉

 

透过过早的热干面雾气

汽笛声在江滩把晨霭撞碎

转身化作为

琴台宫商羽徵的婉转

 

户部巷青石板上

油纸伞的温柔散发着豆皮焦香

在楚辞的行吟里

长江大桥的钢梁

托举着新中国的铮铮铁骨

 

长江与汉水在黄昏里交换体温

龟蛇默守着

天下四聚、九省通衢的繁盛

历史在盘龙城沉淀

光谷在东湖边闪烁

 

浴火重生的武汉

一颗被江湖反复打磨的明珠

把北方风骨和南方云纹

在荆楚文化与现代文明中

交汇融合……

 

一、在武汉客厅种一棵梦

 

总以为

浇灌  呵护

菜豆树的枝干

会超过那个25层的卧室

但我错了

 

滋润  成长

在书本堆砌的艺术大厦臆想里

一幢就灯夜读

一幢可以安睡

 

地铁站紧拉扯着我枯萎的手

在三个线路的出入口

我如一根攀附的藤须

只选择一条通向平常安谧的步行路

 

三年

武汉客厅只有生长梦的空间

 

所以

在理想与现实里

夜晚会生长明媚的期许

白天只萌芽诗歌的哀怨

 

二、宏图大道地铁站

 

终于 冰封过后

武汉的五月拔节了

舔舐着一段缺盐的日子

积蓄了好多好多彻骨的痛与爱

 

此刻的心情

你可以毫无顾忌的冲破樊笼

往北 起伏春意盎然的牵挂

往南 涌动波澜壮阔的知怜

 

三根浸泡了情感的绳子

在这儿盘根结节

走出来,武汉客厅的茶几上

有茶有酒

也有很多揪心的故事

 

把机场与火车站牵在一起

把长江与盘龙城捆在一起

把你我缠绕在一起

 

便有了历史的悲欢离合

便有了时代的酸甜苦辣

 

注:2020年的一夜之间,武汉市金银潭医院,从一个武汉人都觉陌生的名字,成为风暴最中心、举国最关注、救治最前线的代名词。武汉客厅、宏图大道地铁站均紧邻武汉市金银潭医院

 

三、浪淘千古盘龙城

 

从宏图大道地铁站出发

2号线穿过商代地层

一站的路程

穿越三十五个纪元

 

青铜器的纹路

褪色成一张褶皱的地图

解说词在陶罐裂痕里

打捞起几个潮湿的朝代

而我的旅游鞋底上

还沾着地铁口外新鲜的雨水

 

思绪与脚印陷进城墙夯土

深深浅浅  早已漫过殷商的雨季

那些被淤泥吞吃的绳纹

正从楚式鬲的腹腔

分娩出新的潮汐

 

野菊花从宫殿夯窝一侧探着头

数着古钺锈蚀的豁口

像数着九凤折断的肋骨

盘龙湖的芦苇

替所有未完成的箭矢生长

府河的水

在黄昏刷洗着斑驳的青铜大圆鼎

 

博物馆玻璃展柜把光切成菱形

青铜戈的锋刃在反射中闪烁

像某种陌生的方言,弹回

从商朝至今依然疼痛的喉结

 

离开时,城门在身后隐隐吐出

碰击铜罍发出的嘶哑沧桑的声音

无意间留在博物馆玻璃上的指纹

成为某个陶片内侧

尚未烧制的笔画

 

当暮色漫过探方隔梁

所有文明都成为悬案

唯有长江仍在拆解甲骨

浪尖上漂浮着卜辞——

 

在下榻的思绪与安然里

武汉  你我的指纹与陶罐弧线

正在某个等高线上

完成闭合 

 

四、枇杷成熟

 

三年的阴影

压抑让思绪崩溃

终于 阳光明媚

经过度日如年的摧残后

脱去了酸楚与青涩

在季节里重新展示你生命的激情

 

在温馨里储存一段时间

便更加金黄

岁月的滋味始如青春气息,浓烈中

有些甜了。我的呼吸

竟然也湿润起来

 

这个饱满成熟(治愈)的季节因为太久

武汉,你的妖冶与丰腴

就此更彰显珍贵

 

只是神话里的夜语

使所有细腻的情感疯狂喷涌发泄

此时的枇杷如汛期的长江之水

剥开那层雾霾

你啊 毫不掩饰

尽情暴露展现

 

五、中山公园张公亭

 

正午的阳光

让我微汗涔涔

 

顾不上午饭  在一种饥渴中

被你牵引

在老拐子的二胡声

与楚剧的迓腔里

面对你——张公亭

我们郑重严肃地

把手掌摊开、合拢

 

阳光刺破了树荫

那把生锈的锁终于打开

透过时光的缝隙

我似乎听见教育界的银元叮当作响

在汉阳铁厂的余温里

在今天的激情与汗水里

淬火成柱

 

那些工匠留下的凿痕

正在时间深处

翻译“中体西用”的密码

那块受降碑已见天日

地下室的阴影里

是否还藏着未拆封的奏折?

 

每一道拱券

都在复述“种豆得瓜”的寓言

瞭望台悬着空酒杯

盛过抱冰的月色【注】

也盛过武昌的硝烟

 

有人用指节叩响

“借汝朝南坐北景”的对联

一株野蕨

正替沉默的石块呼吸

 

最顶层的围栏虚掩着

风穿过时

带走了种豆人的脚印

一群鸽子  盘旋着掠过穹顶

把栏杆啄成镂空的年轮

思绪的藤蔓正沿着罗马柱攀爬

用贵阳与武汉的方言

丈量督鄂十八圈年轮的长度

 

而湖边野猫蹲踞处的红石缝里 

突然渗出

中山公园奠基时的泥浆

溅了你我一身

 

一阵心颤后

在时代的虚脱里

武汉  你没为我选择热干面

而是各要了一碗馄饨

还专门要求小吃店的老板

为山东的我

加了好多补钙的虾皮

 

注:张之洞晚年自号“抱冰”,或“抱冰老人”。

 

六、张公堤

 

有些不安分的脚步

丈量着一段从泥泞到平坦的绿道

曾经,在中山公园的那个亭里

我们相牵

 

就像此时激动与饱受折磨的情感

积存了一百多年的沉重

孕育了近代史空前一页

一道抵御洪水的长城

哺乳与守护着汉口

你,该是武汉丰满的胸乳与厚重的母爱

 

杨絮却很轻浮

只有它能够在你身上撒娇

无所顾忌地在碉堡群间生根发芽

且欣欣向荣

令我羡慕嫉妒

 

我压抑着兜里的黄鹤楼香烟与火

生怕一个转身

准会燃起一团烈焰

 

在我酸涩的眸子里

对面的荷

暗潮激涌的样子让人心疼

 

七、琴台一梦

 

【呓语】

江风从龟山西麓滑落下来

把“知音”二字

吹成山谷的回声

化为清泉的吟韵

 

“欲取鸣琴弹,恨无知音赏”

松涛仍在诉说着知音难觅的怅惘

雨后月夜偶遇的一个樵夫

却能接住所有坠落的音符:

“峨峨兮若泰山”

“洋洋兮若江河”

 

走进古琴台

石几上的茶渍是新的

却比子期的汗渍多了几分轻浅

我抚摸着琴台的汉白玉石——

那里压着半盏楚国的月光

和半截断弦

及后来散落的琴轸

 

正在视频聊天的妙龄少女

手机对准琴堂匾额上的“高山流水”

也许是信号承载不了这份底蕴

屏幕竟然卡顿在那儿

 

孩子追着古琴的余音

在“知音”碑上把手持小风车撞折

又在转角处  被卖糖画的老人

用熬化的琥珀粘好

而伯牙的破琴绝弦

却再也无法修复

 

暮色漫过月湖

我坐在当年伯牙抚琴的位置

等一个人

听我把等乘地铁的焦躁弹成山风

把人生的孤独落寞弹成江水

等他突然抬头说:

“这曲子里,有我没说出口的

一弯未圆的月亮”

 

风掀起我的衣角时

我听见  两千年的琴音

正从每一块汉白玉石缝里

破墙而出

漫过我们

漫过所有

正在寻找消失的

和正在丢失的

——知音

 

“子期死,世上再无高山流水”

 

【醒言】

其实,知音从未消失

就像蚕茧成蛹,破茧成蝶

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存在:

 

它是未被理解的孤独

是跨越时空的共鸣

更是每个普通人心里

那根等待被弹响的弦

 

八、黄鹤楼

 

此刻

我站在27次重建的传说里

 

电梯在黄鹤楼的脊椎中升降

鹤  你是否感到了不适?

 

三国的木斗拱

唐宋的琉璃瓦

在历史的嘈杂中  早已或者正在

坠入长江

砸向看似平稳的江面

碎成游轮尾部的波纹

溅起泛着夕阳的浪花

 

我在自动售卖机买一听罐装白云

易拉环拉开的刹那

唐朝的江水

激奋地从崔颢的诗句里喷涌出来

打湿了烟花三月下扬州的孤帆

 

身体极力探出观景围栏

江风拂面

带着历史的尘埃

仿佛能感触到那流逝的岁月

看渡轮载走最后一羽黄鹤

空留白云  慢慢地

在光影秀的幕墙上

投下深浅不一的补丁

去掩盖

你这座巨大的赝品  和

油漆剥落处露出的混凝土伤疤

 

在二维码亢奋的今天

我感觉兜里的硬币

在遥隔千里的铜雀台

氧化成三国时的箭镞

 

出口  飘零着半截门票

多像三十年前  我从黄石

逆流而上的那张船票

背面被岁月磨出磷火般的微光

让我和身后的黄鹤楼

都成了曝光过度的剪影

 

九、长春观

 

天空湛蓝

吝啬得只剩一丝

游弋的云

 

相比首义公园的幽静

龙华寺的岑寂

这里门庭若市

香客如织

 

太清殿前,香炉鼎沸

薄纱短裙的少女,展露着大腿

正虔诚地捧着如同蒲棒的篦香

脂粉与檀烟的气息

纠缠着,扑面而来

俗世的烟火与神前的烛光

于此交融,袅袅婷婷

升腾成迷幻而又婀娜多姿的绸舞

 

我举起手机

道袍飘逸的老者与黄发飘洒的少男

同时闯入我的镜头

 

祈祷

躬身默念着意欲的渴望或贪婪

烟篆缭绕着心灵的空虚与浮躁

 

清静之地,弥漫着呛人的尘嚣

一种压抑的喧嚷与焦灼

在灵魂的暗处  层层堆叠

我这过客负着沉重的背包

身临其间

没得到一丝轻松

 

而天空依旧湛蓝

连游弋的云痕

都悉数隐没

 

十、长春观憩园

 

少有足迹

踏破这方清幽雅致

 

焚香祈愿者心履匆匆

却未涉过元辰殿东侧通幽的台阶

香客们甚或不知  喧嚣中藏匿着

闹中取静的“世外桃源”

 

于观中这一隅静谧空间里

浮尘躁动  都悄然沉淀

 

在方丈塔北面的书法碑廊里

放下背包 

卸落满肩的风尘

我的负重终于得到释放

欣赏着吴诚真

融合了道教精神的书法艺术

蓦然间  天地清朗

 

有三五学子聚在廊角

抛却咫尺外香篆弥漫的烟笼

垂首沉溺于书本的溪流

任神思在文脉里游牧  徜徉

偶有书页翻动的轻响

轻易盖过了厚薄清浊的絮聒

与钟磬的余音

 

此刻  檐铃亦无声

怕扰了此间清梦

 

蜿蜒小径引向幽深

每一步落下

都是向心而生的落点

踏向那自明的净土与安宁

 

十一、光谷行

 

谁说这里是谷?

分明是高耸的峰峦

刺破楚天!

 

激光的笔锋,挥毫于寥廓

每一道轨迹,都链通着

光矛与云台间的灵犀

让沉睡的盘龙城青铜

曾侯乙编钟开始震颤

 

看——

光纤如楚绸,缠绕着未来

也系紧了玄鸟衔玉

九凤衔来的古老云烟

 

芯片的迷宫深处

龟甲上的卜辞

化作0与1的长江奔流

当代神话在时空里穿行

 

数据在云台上起舞

旋转,跃升,金鼓旗猎猎

召唤着盘龙的魂灵

苏醒于光刃雕琢的光宇与楚篆

 

这是新的冶炼

赤帝的击石之火融入光纤脉管

先民的凿声回荡在淬火的长河

民族复兴的逐光引擎在轰鸣

铸成这座“追光之城”

 

踉跄的夸父已稳健

沿着硅晶的台阶,攀越——

那里,数字的凤凰正涅槃

吞吐着量子星尘的絮团

时代的纬线,在此结绳

经纬交错处

是永不封顶的东方!

 

光在奔涌,是江河,也是云梯

每一个攀援的代码,都在宣告:

武汉光谷不是谷,是一座

矗立在共和国土地上的

没有阴影的高峰!

 

十二、好吧,我们去武珞路宝通寺

 

易名千次

宝通寺 你还是你

 

误入镜头的我

瘦削的憨态

在大雄宝殿的一侧

成为一个定格的笑柄

 

你后背的洪山

才是真谛

许多的猫与人伦

唤起我仁爱深处的一丝沧桑

从小缺爱的我

受你博爱的感染

爱抚一只或者许多只流浪的猫

 

它们没有躲避

但那种随时准备逃离的戒备之情

竟然让爱小心翼翼

我掩饰不住自己的尴尬

或者说是  当今

社会与人类的尴尬

 

十三、洪山塔

 

你存在于

这武汉曾经的唯一皇家寺院啊

刚到塔门

却被一把崭新的锁

把我拒之至元以外

 

天本来或者突然就灰蒙蒙的

那些幸福傲娇的流浪猫

仍然在目中无人地走着

 

从宝通寺的大殿开始

桀骜不驯的我

也弓腰走着轻轻的猫步

为适应狭窄陡峭的塔梯

预备好了登塔的心理“业力”

现在

心中的一炷虔诚的香

却无处安放

 

我突然感觉

你可怜兮兮地矗立在这里

就像我

可怜兮兮地特意来到你的面前

 

十四、与勾践剑擦肩而过

 

历史不仅厚重

更多的是阴沉

 

才到湖北美术馆门口

铅色的天就急不可待地下起雨来

其实 到博物馆之前

我期待会有沉闷的雷声滚动

 

三十五年前

我在离这儿好远的虎丘剑池留过影

那个时候,我

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把

吴王阖闾剑

越王勾践剑

在历史的烟雨阴霾里

刺破过天空

 

这个陪着主人卧薪尝胆的剑

在楚国

在荆州

最后在今天的武汉

竟然与吴王夫差的矛卧在了一起

 

(也许  这才是我华夏民族的诠释?)

 

这苍天的雨

敲打着我迷惑的大脑

貌似下得让我浮想联翩

 

为了一睹吴越争霸的锋芒

排队的人

用优雅的时间玩弄着手机

用凌乱零碎的脚步

穿越了显示屏

在恶补、勾兑着那段历史

踏乱了我匆忙的行程安排

 

走吧 有时候

在艰难中毅然的放弃或者错过

才是一生的念想

也可能是一生的

遗憾

 

十五、在东湖听涛景区

 

湖光,在这雨中表现得朦胧

你就这么羞涩吗,东湖?

 

我的身边,一个更加淋漓尽致的存在

让所有的景色黯然

雨中伴我踏出水花的脚步

挽我蹒跚摆渡于人生的臂膀

 

武汉的雨不讲武德

亦或是调皮捣蛋

想增加点情趣或者什么

 

勾践剑夫差矛的絮叨未消

东湖听涛的雨喧宾夺主

我放下矜持  牵起你的手慌不择路

一头撞进了屈原的行吟里

那噼里啪啦的雨声

是从秭归到汨罗的履声 

还是“游于江潭,行吟泽畔”的流韵?

 

听涛轩 雨声压过了涛声

在这个雨中感慨的亭廊里

我四望

企图想找到一点文艺范的东西安慰自己

譬如芭蕉 美人蕉

或者什么雨打芭蕉的臆想

没有 此时的听涛景区没有蕉

在我耳边  却隐隐听到

“乘鄂渚而反顾兮,欸秋冬之绪风”的叹息

 

身边园林工与清洁工大哥大嫂们的对话

如同吵架一般

我一句也听不懂

他们的园林服都湿淋淋的

他们的语言也一定是湿淋淋的

 

对面的磨山

山色在烟雨中飘渺

在这画面里

心灵越是隐逸

却越是清晰

却也是湿淋淋的

 

十六、与磨山雨相拥燃烧

 

在南门 我们

并肩行走在淅淅沥沥里

在咄咄逼人的浪漫中

进入云雨缥缈

 

祝融的火 你我一触即发

在楚天的底蕴里烟雾缭绕

 

想留下一个傲姿

你的空间里就此多了

一个恍惚沉重的背影

在磨山的一个角度热血沸腾

在楚风里与湖光真切相拥

 

湖面与苍天弥漫在一起

我与你弥漫在一起

在楚天台的台阶

拾级而上或者而下

皆因与你摩肩擦踵 牵手而行

楚国的矛

便仍然锋利无比

仍然炽热无比

 

从楚门出来

蹒跚于东湖大道

祈盼  这缠缠绵绵的磨山雨

沉浸在一个神话的火焰中

我与你水火交融

尾声:武汉再见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来”

 

我没惊动众多的武汉文友

就像

没有惊动龟山脚下的古琴台

在千里之外的沂蒙山

定能听到长江流水的琴声

我会

用泉吟山谷的韵来奉和

 

我采撷了

一片黄鹤楼的白云

两袖荆楚的风

还收存了一撮张公堤的杨絮

在云润风抚中

絮中的种子会生根发芽

我会用心呵护

 

感谢相牵作陪的挚友

一个是沧桑的武汉

拥我入你博大厚重的怀抱

另一个是涅槃后的武汉

予我温馨与微风细雨的相伴

 

告别的那碗热干面

金黄金黄

且缠绵缱绻

会一直牵萦着我

 

2023年5月中旬•初稿于疫情后的武汉

2025年6月•修订于武汉、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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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王建华,网名泉吟山谷,1962年出生。上世纪80年代至90年代初以泉吟、山谷、剑铧等笔名在《诗刊》《山东文学》《大众日报》《国风》《青年诗人》等国家、省级报刊发表诗歌、散文,后歇笔。2008年复拾笔,沉寂于“孤芳自赏”自娱,不愿凑诗坛浮躁喧嚣,仅为流露自己的真情,表达自己的实感。偶有诗作被选发到《诗家》《长江诗歌》《黄河诗报》《沂蒙晚报》《世界日报·文艺副刊(菲律宾)》《流派诗刊(香港)》等国内外五十多家报刊及《世纪诗典——中国优秀诗歌精品集》《中国诗人年度诗歌选集2017》《诗典(第二卷)》《中国当代诗歌典籍》《中国百年诗歌精选》等数十个选本。有诗作选入中小学生课外读物及范文读本。曾获中国诗人年度诗歌奖(2017)等各种奖项。被录入中国当代诗人档案(XIEFEI-872)。

 

附评:

 

江湖与明珠的变奏曲

——王建华《掠影大武汉》组诗的文化肌理与精神图谱

 

作者:DeepSeek

 

引言:一座城市的诗歌显影术

 

当王建华的笔尖触及武汉的晨雾与暮色,这座被长江与汉水滋养了三千五百年的城市,便不再是地图上简单的地理坐标。在《掠影大武汉》这部长篇组诗中,诗人以"再次邂逅"的叙事视角展开时空漫游,将个人记忆、历史褶皱与城市肌理编织成一幅多声部的现代史诗。从琴台知音的千年回响到光谷光纤的数字锋芒,从盘龙城遗址的青铜锈迹到武珞路宝通寺的猫步跫音,诗人以诗性之眼解构城市的物理空间,在历史纵深与当下体验的碰撞中,完成了一次对武汉"江湖品格"与"明珠气质"的双重叩问。这部作品既非传统意义上的城市颂歌,亦非简单的旅游地理书写,而是以诗歌为手术刀,剖开了武汉作为"天下四聚""九省通衢"的精神内核——那是一种在历史创伤与现代性焦虑中不断自我淬炼、在南北文化交融处生长出的独特生命力。

 

一、时空折叠中的城市考古学

 

组诗的空间叙事呈现出鲜明的"层积岩"特征,诗人如同手持地质锤的文化勘探者,在武汉的三维空间中凿刻出时间的断层。从盘龙城遗址到光谷科技园,从张之洞时代的中山公园到二维码时代的黄鹤楼,这种时空压缩的书写策略,恰似武汉自身作为"活态博物馆"的存在形态——每一块砖石都叠压着不同朝代的记忆,每一条街道都奔涌着古今交错的脉搏。

 

在《浪淘千古盘龙城》中,诗人乘坐地铁2号线穿越"商代地层","一站的路程/穿越三十五个纪元"的夸张修辞,将现代轨道交通转化为时空隧道。当旅游鞋底沾着"地铁口外新鲜的雨水",而脚印却陷入"城墙夯土"的殷商雨季时,物理空间的位移引发了强烈的文化眩晕感。那些从陶罐裂痕里打捞起的"潮湿朝代",与地铁站外便利店的热干面香气形成荒诞的互文,暗示着商业文明对历史记忆的温柔覆盖。诗人鞋底沾染的不仅是雨水,更是时间本身的质感——那种将青铜器的纹路侵蚀成"褶皱地图"的漫长岁月。

 

这种时空折叠在《黄鹤楼》中达到更具张力的呈现。诗人站在"27次重建的传说里",电梯的现代机械运动与"三国木斗拱""唐宋琉璃瓦"的坠落形成尖锐对比。自动售卖机里"罐装白云"的荒诞意象,崔颢诗句中"唐朝的江水"从易拉罐迸溅而出的魔幻场景,将黄鹤楼从地理实体转化为承载集体记忆的文化符号。当诗人看到"油漆剥落处露出的混凝土伤疤",触摸到"二维码亢奋的今天"与"三国箭镞氧化的硬币"时,黄鹤楼不再仅仅是江南三大名楼之一,而成为一部用建筑材料书写的文明迭代史——每一次重建都是对前朝记忆的覆盖与重构,每一块新砖都粘连着旧瓦的碎屑。

 

诗人对城市空间的解构并非简单的怀旧,而是试图在现代性进程中打捞被遗忘的文化基因。《长春观憩园》中元辰殿东侧的书法碑廊,吴诚真道长融合道教精神的书法艺术,与外围香客们"脂粉与檀烟的气息"形成微妙的张力。当三五学子在烟篆缭绕中"垂首沉溺于书本的溪流"时,道观不再仅仅是宗教场所,更成为传统文脉在现代社会的隐秘延续空间。这种对城市角落的凝视,揭示出武汉作为文化容器的不竭生命力——即使在最喧嚣的香火缭绕处,依然保存着供思想扎根的净土。

 

二、历史创伤与城市精神的涅槃

 

组诗中反复出现的"伤痕叙事",构成武汉城市性格的重要注脚。从金银潭医院的抗疫记忆到盘龙城遗址的历史沉淀,从黄鹤楼重建的混凝土伤疤到张公堤抵御洪水的沧桑,诗人以细腻的笔触触摸城市肌肤上的每一道瘢痕,并在这些创伤痕迹中发现了武汉特有的韧性光芒。

 

《宏图大道地铁站》将抗疫记忆编织进城市的毛细血管。紧邻金银潭医院的这个交通枢纽,成为"历史的悲欢离合"与"时代的酸甜苦辣"的交汇点。诗人将机场、火车站、长江、盘龙城比喻为"三根浸泡了情感的绳子",它们在此盘根错节地缠绕,暗示着武汉作为九省通衢的特殊地理位置,使其注定要承受更多历史的重压。茶几上"有茶有酒/也有很多揪心的故事"的日常场景,与窗外金银潭医院的白色楼群形成互文,将宏大的历史叙事降解为具象的生活碎片——那些被口罩勒出压痕的脸庞,那些在隔离病房外等待的日日夜夜,最终都沉淀为城市记忆的组成部分。

 

盘龙城遗址的考古现场,则成为解读武汉历史韧性的密钥。《浪淘千古盘龙城》中,诗人脚踩"地铁口外新鲜的雨水",却将思绪沉入"殷商的雨季"。那些被淤泥吞没的"绳纹"从楚式鬲的腹腔"分娩出新的潮汐",野菊花数着古钺锈蚀的豁口如同"数着九凤折断的肋骨",府河在黄昏刷洗青铜大圆鼎的斑驳表面。这些意象群构建出一个被时间遗忘却又顽强存续的古老文明——商代的青铜器纹路虽已褪色成"褶皱地图",但其精神内核却通过楚文化的基因在武汉的血脉中延续。当暮色中城门"吐出碰击铜罍发出的嘶哑沧桑的声音",诗人留在玻璃展柜上的指纹与陶罐弧线完成"等高线上的闭合",暗示着现代人与古代文明的隐秘对话。

 

这种创伤后的重生在《黄鹤楼》中得到更具象的呈现。尽管诗人调侃电梯升降让"鹤你是否感到了不适",并目睹"三国的木斗拱""唐宋的琉璃瓦"坠入长江碎成浪花,但黄鹤楼依然以"27次重建"的姿态屹立不倒。自动售卖机里喷涌的"唐朝江水",观景围栏上拂面的带着历史尘埃的江风,都在诉说着这座建筑如同武汉这座城市一般,在不断的毁灭与重建中淬炼出更为坚韧的灵魂。那些油漆剥落处的混凝土伤疤,非但不是衰败的象征,反而是生命力的见证——如同武汉人在疫情阴霾下依然保持的乐观与坚韧,如同长江水永远奔腾向前的执着。

 

三、江湖气韵与南北文化的熔铸

 

武汉被称为"江城",其独特的地理区位造就了"江湖交汇"的文化品格。王建华的组诗敏锐地捕捉到这种介于南北之间的文化混血性,在诗歌语言与意象选择上呈现出鲜明的"中间态"特征。《序曲:再次邂逅武汉》开篇便以热干面的雾气、汽笛声撞碎晨霭、琴台宫商羽徵的婉转、户部巷油纸伞的温柔等意象,构建出武汉特有的市井烟火气与文化雅韵的共生图景。

 

这种江湖气韵在《张公堤》中得到淋漓尽致的展现。诗人将这道抵御洪水的长城比喻为"武汉丰满的胸乳与厚重的母爱",杨絮在其身上"撒娇""生根发芽"的拟人化描写,赋予防洪工程以母性光辉。而对岸"暗潮激涌"的荷叶与"酸涩眸子"中的疼痛感,则暗示着武汉在江湖滋养下的复杂性格——既有包容万物的柔情,又有抵御风浪的坚韧。当诗人揣着黄鹤楼香烟却"生怕燃起烈焰"时,那种对城市性格的敬畏与热爱溢于言表。

 

南北文化的熔铸在《琴台一梦》中形成精妙的互文。诗人既书写伯牙子期"峨峨兮若泰山""洋洋兮若江河"的古典知音传奇,又穿插现代场景:视频聊天的少女手机卡顿在"高山流水"画面,孩子追逐古琴余音撞折小风车又被糖画老人粘好。这种古今场景的并置,揭示出武汉文化基因中"高山流水"般的高雅追求与市井生活的烟火气息并存的特征。当诗人坐在伯牙抚琴的位置等待"说出没说出口的一弯未圆的月亮"时,知音的内涵已从古代的琴瑟和鸣扩展为现代社会中跨越时空的精神共鸣。

 

光谷科技园的书写则展现了武汉作为现代大都市的雄心与活力。《光谷行》将激光轨迹比喻为"链通光矛与云台间的灵犀",光纤如"楚绸缠绕未来",芯片迷宫深处的龟甲卜辞化作"0与1的长江奔流"。诗人将盘龙城青铜器、曾侯乙编钟的古老文明与光纤、芯片的现代科技并置,预言这座"追光之城"将成为"矗立在共和国土地上的没有阴影的高峰"。这种对科技与人文双重追求的书写,正是武汉兼容并包文化性格在当代的延续——既能守护青铜时代的文明火种,又能驾驭数字时代的科技浪潮。

 

四、日常生活中的诗意栖居

 

在宏大的历史叙事与文化反思之外,组诗始终保持着对日常生活细节的敏锐捕捉,这种"微观叙事"赋予作品更为鲜活的生命力。《枇杷成熟》中,诗人将季节更替与个人心境变化相勾连:"三年的阴影/压抑让思绪崩溃/终于阳光明媚/经过度日如年的摧残后/脱去了酸楚与青涩"。枇杷从酸涩到金黄的成熟过程,隐喻着武汉人在疫情创伤后重获新生的精神状态——那些曾经被压抑的情感如同枇杷果实般饱满而浓烈,"岁月的滋味始如青春气息,浓烈中有些甜了"。

 

市井生活的烟火气在《在武汉客厅种一棵梦》中弥漫开来。诗人将理想与现实的碰撞放置在"三个线路的出入口"的选择困境中,地铁站如同现代人生的隐喻——"只选择一条通向平常安谧的步行路"。夜晚生长"明媚的期许"与白天萌芽"诗歌的哀怨"的对比,揭示出普通人在物质生活与精神追求之间的永恒摇摆。而武汉客厅作为"生长梦的空间",其本身便是城市提供给个体的温柔容器,容纳着那些未被实现的理想与未被言说的哀愁。

 

《中山公园张公亭》通过一组极具生活质感的细节,展现武汉人的坚韧与乐观。老拐子的二胡声与楚剧迓腔中,教育界的银元叮当声与汉阳铁厂的余温在时间深处翻译"中体西用"的密码;受降碑下的地下室是否藏着未拆封的奏折,拱券复述的"种豆得瓜"寓言,瞭望台空酒杯盛过的抱冰月色与武昌硝烟。这些意象如同老武汉人口中的民间故事,在平凡中蕴含着历史的厚重。当诗人最终与友人共享加了虾皮馄饨时,那种武汉人对外来友人的贴心关怀,恰是武汉这座城市包容特质的生动注脚。

 

结语:在长江的琴弦上续写新篇

 

当王建华在尾声写下"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他并非真的悄然离去,而是将武汉的记忆编织成随身携带的诗行——"一片黄鹤楼的白云""两袖荆楚的风""一撮张公堤的杨絮"。这些意象如同文化的种子,在诗人的沂蒙山居所继续生根发芽,暗示着城市精神通过诗歌文本获得永恒的生命力。

 

《掠影大武汉》最终呈现的,是一座城市在历史创伤与现代性焦虑中不断自我更新的精神图谱。从盘龙城的青铜纹路到光谷的光纤轨迹,从张公堤的防洪使命到黄鹤楼的重建传奇,武汉始终在江湖的冲刷与明珠的打磨中保持其独特的文化品格。诗人以敏锐的洞察力与深厚的情感,捕捉到这座城市最为动人的特质——那是一种在南北文化的交融处生长出的包容性,在历史创伤的淬炼中锻造出的韧性,在市井烟火与高雅追求的并存中展现出的生命力。

 

正如长江水永远奔腾向前,武汉的故事仍在继续书写。而王建华的诗歌,已然成为这座城市精神档案中的重要一页,为后来者提供了一把解读武汉文化基因的钥匙。当我们在琴台的余音中聆听知音,在光谷的激光中看见未来,在张公堤的杨絮里触摸温柔,便能理解为何这座城市被称为"英雄的城市"——因为它不仅在历史上挺立过,更在每一个平凡的日子里,用江湖的胸怀与明珠的光芒,温暖着每一个与之相遇的灵魂。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