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历史小说
西门豹治邺
(第一至第五章)
作者:佘思良
序言
漳河的水,流淌了千年。
当西门豹的马车碾过邺城的尘土时,这片土地正被“河伯娶妇”的阴影笼罩。巫祝的诡笑、百姓的哀嚎、官吏的贪婪,在浑浊的河面上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网住了生机,也网住了希望。
史书里的记载,是“投巫于河”的果决,是“凿渠十二”的壮举,寥寥数笔,写尽一场革故鼎新的风暴。而当我们循着文字的肌理走进那个时代,看到的远不止这些——是他面对谣言时的沉静,是与百姓同掘泥土的汗水,是抵御外侮时的铁骨,是深夜灯下擘画城郭的目光。
这不是一个孤立的英雄故事。是一个人如何以智慧与勇气,撕破愚昧的幕布;是一群人如何在苦难中觉醒,跟着引路人走向新生;是一条河如何从吞噬生命的“凶神”,变成滋养良田的“母亲”。
翻开这些篇章,漳河的涛声里,有西门豹的脚步声,有百姓的欢呼声,更有穿透千年的回响:治世者,从来不是只懂挥舞权力的匠人,而是能读懂民心、劈开迷雾的执火者。
愿这字里行间的光,能照亮更多关于“为民”与“担当”的思考。
第一章:邺城乱象
魏文侯二十五年,暮春三月,恰是天地间万物复苏、生机勃发的时节。官道两旁的榆柳吐出新绿,田间阡陌间的野草也冒出了嫩芽,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青草混合的清新气息。一辆装饰简朴却做工精良的马车正沿着官道疾驰而过,车轮辘辘作响,碾过黄土路面时扬起阵阵细密的烟尘,在春日和煦的阳光下形成一道朦胧的尘雾。
车内端坐着一位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他约莫四十岁上下,面容刚毅如刀削般棱角分明,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闪烁着智慧的光芒,目光锐利如炬仿佛能洞察人心。他眉宇间自然流露着上位者的威严气势,却又隐约透着几分悲天悯人的情怀。此人正是奉王命新上任的邺县县令西门豹,此刻他正襟危坐,右手轻抚腰间佩剑,左手握着一卷竹简,时而凝神细读,时而若有所思地望着车窗外飞逝的景色。
车外不远处,主簿李贤策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紧随其后。这位年近五旬的老臣头戴方巾,身着青色官服,不时用忧虑的目光望向马车方向。他眉头紧锁,脸上布满岁月留下的皱纹此刻更深了几分,神情中透着掩饰不住的忧虑与不安,似乎对即将面临的邺县局势有着诸多顾虑。春风吹拂着他花白的胡须,也带不走他心头的重重心事。
邺城,这座昔日魏国北疆的重镇要塞,曾是商旅往来、兵家必争之地,如今却是一派凋敝凄凉的景象。西门豹神色凝重地抬手掀开青布车帘,望着沿途荒芜的田野和破败不堪的村落,只见曾经肥沃的田垄间杂草丛生,荒废的沟渠纵横交错,几处农舍倾颓倒塌,残垣断壁间偶见几个衣衫褴褛、形销骨立的农夫佝偻着腰在贫瘠的田地上艰难劳作,此情此景让西门豹心中顿时如压了千斤巨石,沉痛难言。
入得城中,昔日车水马龙的街市上虽有人影往来,却多是面黄肌瘦、脚步蹒跚、神情麻木之辈,摊贩的叫卖声虚弱无力,店铺门庭冷落可罗雀,商铺门前积满灰尘,招牌歪斜,全然不见昔日商贾云集、人声鼎沸的繁华景象,整座城池都笼罩在一片死气沉沉之中。
西门豹未作片刻停留,径直来到县衙门前。这座本该彰显官府威严的衙门建筑如今却处处显露颓败迹象:门楣上的朱漆斑驳脱落,檐角的雕饰残缺不全,台阶的石板歪斜断裂,缝隙间杂草丛生,蛛网密布。稍作安顿后,西门豹未及掸去衣袍上的尘土,立即命衙役速速召集当地德高望重的长老们。
大堂之上,几位须发皆白、身形佝偻的长老颤巍巍地跪地行礼,他们的双手因常年劳作而粗糙皲裂,膝盖碰触地面时发出沉闷的声响。
西门豹见状连忙起身离座,快步行至堂下,亲自搀扶起这些年迈的长者,温言道:“诸位长老请起,本官初到贵地,对当地民情风俗尚不了解。诸位都是历经沧桑、德高望重的长辈,还望不吝赐教,将百姓们最真实的疾苦细细道来。”
说话间,他目光诚挚地环视众人,眉宇间流露出真切的忧民之情。
堂内烛火随着穿堂风轻轻摇曳,忽明忽暗的光影映照出西门豹坚毅果敢的面容,也勾勒出长老们饱经沧桑的脸庞上那一道道深深的皱纹。油灯的火光在众人眼中跳动,仿佛也在诉说着这片土地上的苦难。
一位白发苍苍的长老深深叹了一口气,那叹息声沉重得仿佛承载了多年的苦难。他布满沟壑的脸上每一道皱纹都刻满了愁苦,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着,用沙哑而颤抖的声音缓缓说道:“大人有所不知啊,我们这些可怜的老百姓,为了这'河伯娶妇'的荒唐陋习,已经被折磨得苦不堪言多年了。家家户户都因为这个缘故而倾家荡产,妻离子散,实在是到了山穷水尽、不堪重负的地步啊。”
老人颤抖着嘴唇,浑浊的双眼渐渐泛起泪光,那泪水在布满皱纹的眼眶中打着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他那骨节突出的枯瘦手指紧紧攥住衣角,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破旧的粗布衣衫被他无意识地揉皱了一角。
西门豹听闻此言,那双如出鞘利剑般锋利的浓眉顿时紧蹙,在眉心处刻出一道深深的沟壑。他锐利的目光中先是闪过一丝困惑,继而转为震惊,最后沉淀为凝重的思索。他微微前倾身躯,低沉而有力的声音在屋内回荡:“河伯娶妇?此话当真?这其中究竟有何隐情?还请长老将此事原委细细道来,不可有半点遗漏。”
这时,一位须发皆白、身形佝偻的长老,拄着那根磨得发亮的拐杖,颤颤巍巍地从人群中站起身来。他先是向大人深深作揖,而后用沙哑而颤抖的声音接过话茬说道:“大人容禀啊,老朽实在是不吐不快。这邺地的三老、廷掾等一众官吏,仗着手中的权势,每年都要巧立名目,以修桥补路、祭祀祈福等种种借口,向穷苦百姓们横征暴敛。他们搜刮的钱财堆积如山,竟多达数百万之巨啊!”
说到这里,老人激动得双手发抖,拐杖在地上重重地顿了顿。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痛心疾首地说道:“可恨的是,这些贪官污吏只拿出其中的二三十万,装模作样地用于所谓的'河伯娶妇'仪式,其余的钱财全都落入了那些装神弄鬼的祝巫和他们自己的腰包啊!”
老人浑浊的眼中噙着泪水,声音越发哽咽:“可怜那些被蒙骗的百姓,既要缴纳沉重的赋税,还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被投入河中……”
话未说完,老人已是老泪纵横,再也说不下去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激动的心情平静下来,然后继续讲述这个令人愤慨的故事:“那些心肠歹毒的巫婆们整日在乡间四处游荡,专门物色贫苦百姓家中年轻貌美的姑娘。一旦发现合适的目标,她们就会装模作样地说‘这个女子命中注定要给河伯当媳妇',然后就蛮横无理地下聘强行将人掳走。这些丧尽天良的巫婆会强迫被抓的姑娘沐浴净身,给她们换上新做的华贵丝绸衣裳,把她们单独囚禁起来进行所谓的斋戒仪式。更可恶的是,她们还要在湍急的河边搭建豪华的斋宫,挂上赤黄色的绸缎帷帐作为装饰,让可怜的姑娘们住在里面享用牛肉美酒。这样折磨人的仪式要持续整整十多天,之后就给这些无辜的姑娘梳妆打扮,像准备婚礼一样摆好床席,逼迫姑娘坐在上面,最后残忍地将床席推入汹涌的河水中。刚开始床席还能在水面上漂浮,但随着水流漂出几十里后就会沉入冰冷的河底。这样的悲剧年复一年地上演,哪个贫苦人家要是有长得漂亮的女儿,都成天提心吊胆,生怕被那些贪婪的大巫祝盯上,大多数人为了保全女儿性命,不得不忍痛带着家眷背井离乡四处逃难。如今这座城池里的人口越来越少,百姓们的日子也过得越来越艰难,这种悲惨的状况已经持续了很多很多年。更可恨的是,那些作恶多端的巫祝们还到处散布谣言恐吓百姓:‘要是不给河伯送上媳妇,滔天洪水就会泛滥成灾,把所有人都淹死在滚滚洪水之中。'”
西门豹听完这番血泪控诉,心中已是怒不可遏,但他仍然强压怒火,面色平静地说道:“下次到了给河伯娶妇的时候,务必要请三老、巫祝和各位父老都到河边送亲。到时候还请来通知本官一声,本官也要亲自去送送这位‘新娘'。”
在场的众人听了长老们的吩咐,都低着头,唯唯诺诺地应声道:“遵命。”
那声音虽然整齐,却透着几分敷衍与畏惧。
待一干长老们相继离开县衙后,大堂内顿时安静下来。李贤望着长老们远去的背影,眉头不由自主地紧紧皱起,额头上浮现出深深的皱纹。他忧心忡忡地向前迈了一步,压低声音对西门豹说道:“大人,这河伯娶媳妇的陋习在邺城已经流传数十载之久,就像一条剧毒的藤蔓,它的根系不仅深入泥土,更是缠绕在邺城百姓的骨血之中。不仅那些愚昧无知的乡民们对此深信不疑,就连地方上那些有权有势的豪强富户也都参与其中,他们暗中操控此事,从中牟取暴利。这陋习盘根错节,牵连甚广,上至地方权贵,下至贩夫走卒,各方势力都参与其中,恐怕难以轻易解决啊。若贸然行动,只怕会引发更大的动乱。”
西门豹闻言,原本平静如水的眼神中骤然闪过一丝锐利如刀、寒光凛冽的光芒,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直指灵魂深处。他猛地挺直腰背,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般气势逼人,右手不自觉地紧紧握住腰间的青铜佩剑,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青筋暴起,显示出内心翻涌的愤怒。
西门豹斩钉截铁、掷地有声地回应道:“李贤啊,你可曾仔细算过,这些年来有多少无辜的少女被投入冰冷的河水中?多少如花似玉的生命就此凋零?多少贫苦人家因此倾家荡产、家破人亡?多少父母哭瞎了双眼,多少亲人痛不欲生?此等荒谬绝伦、丧尽天良的恶俗,不仅违背天地伦常,更是残害百姓的毒瘤,是盘踞在邺城上空的乌云,是压在百姓心头的巨石!”
说到这里,西门豹猛地一拍案几,声音如雷霆般炸响:“本官既然奉皇命来邺地为官,就一定要将这个祸害连根拔起,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我西门豹在此立誓,定要还邺城百姓一个朗朗乾坤,让阳光重新普照这片土地!”
西门豹的声音铿锵有力,字字千钧,在大堂内回荡不息,显示出坚定不移、誓死为民的决心。
第二章:妙计初定
距离河伯娶妇之日尚有几日光景,西门豹并未虚度时日,而是抓紧每一刻暗中查访。他特意褪去威严的官服,换上一身寻常百姓所穿的粗布衣衫,将自己装扮成普通商贾模样。
每日天刚蒙蒙亮,他便独自一人在邺城的大街小巷间往来徘徊,足迹遍布城区每个角落。他常在茶肆酒馆中驻足良久,细心倾听市井百姓的闲谈;也时常在田间地头间流连忘返,观察农人们劳作的场景。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老弱妇孺,他都以礼相待,亲切交谈,从他们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中,仔细探究河伯娶妇这一陋习背后隐藏的种种隐情。
这日清晨,天边才泛起鱼肚白,西门豹便来到人头攒动的集市上。集市上叫卖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他见一位须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者正在高声叫卖青菜,便佯装买菜之客上前攀谈。
西门豹先是佯装漫不经心地查看摊上的青菜,看似随意地询问道:“老人家,这青菜怎么卖?”
待老者恭敬回答后,他又似不经意地将话题一转,压低声音问道:“老人家,晚辈在城中游历时,听闻这河伯娶妇的习俗已经延续数十载。若真如传言所说,不献上美貌女子便会招致水患,为何邻近各县都安然无恙,唯独此处年年有此等事?这其中怕是另有隐情吧?”
那老者闻言顿时脸色大变,先是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无人注意后,这才小心翼翼地凑近西门豹,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客官明鉴,哪有什么河伯显灵之说。这都是那巫婆与三老、廷掾等人沆瀣一气,借着水患之名行敛财之实。可怜那些无辜女子白白送了性命,百姓们虽心知肚明,却惧怕他们的权势,这些年竟无人敢提出异议。”
说罢,老者又紧张地四处张望,生怕被人听见这番大逆不道的话。
西门豹听罢这番关于河伯娶妇的禀报,心中顿时如明镜般透彻,原本就存有的疑窦此刻更加确凿无疑。他愈加深信这所谓的河伯娶妇仪式,不过是地方豪强勾结巫祝之流欺压百姓、搜刮民脂民膏的卑劣把戏。
回到县衙后,他片刻不敢耽搁,立即命人传唤心腹主簿李贤及几位素来办事得力的差役,在后堂书房内紧闭门窗,细细密议应对之策。
“大人明察秋毫,真知灼见,”李贤躬身进言道,脸上露出忧虑之色,“只是那巫妪与三老在邺城盘踞多年,势力根深蒂固,爪牙遍布乡里。若贸然采取强硬手段,恐怕会打草惊蛇,反被他们倒打一耙。依卑职之见,不如暂且隐忍,从长计议,筹谋一个万全之策,务求一举将其连根拔起。”
西门豹听罢,负手在书房内来回踱步,眉头紧锁陷入沉思。忽然他停下脚步,猛地一拍手掌,眼中闪过一道金光:“本官已有妙计!待到河伯娶妇那日,我便以所选女子容貌不够端庄为由,先是请那巫妪亲自下水向河伯禀告,说要另选佳丽。待她沉入水中不得复出,再借口久候不回,依次派遣她的弟子、三老入水催促。如此环环相扣,层层推进,倒要看看这些装神弄鬼之徒,还能耍弄到几时!”
说到这里,西门豹嘴角浮现出一丝洞察一切的冷笑。
众人听闻西门豹的计策,先是纷纷赞叹称妙,但很快又有人显出忧虑神色。一位年长的官员上前拱手道:“大人此计固然高明,然而那三老与廷掾在邺地经营多年,根基深厚,不仅盘踞地方势力,更在朝中也有靠山。其党羽遍布衙门内外,爪牙众多,关系错综复杂。若他们得知大计,恼羞成怒之下,恐怕会对大人不利。此事关系重大,还望大人三思而后行。”
西门豹闻言,先是冷笑一声,继而目光如电般扫视着堂下众人,声音铿锵有力:“这些如蠹虫般的恶吏,在邺地横行霸道已有多年,仗着权势鱼肉乡里百姓,所作所为早已天怒人怨,恶贯满盈。如今正是天理昭彰,该当严惩之时。”
他稍作停顿,继续严肃说道:“本官既然已经明察秋毫,洞悉其中弊端,又岂会因这些跳梁小丑的阻挠而退缩?只要能解救邺城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还百姓一个公道,即便前方是刀山火海,荆棘遍地,本官也定当义无反顾,一往无前。就算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西门豹以过人的智慧和非凡的胆识从容布局。他先是在明面上不动声色地维持着官府日常运转,暗地里却精心挑选了一批忠诚可靠、机敏过人的衙役,命他们乔装改扮,潜伏在巫妪和三老等人的府邸周边,不分昼夜地严密监视,就连他们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详细记录在案。与此同时,西门豹又秘密召集驻守周边的精兵强将,制定详细的行动计划,对各处要道都做了周密安排,以防对方狗急跳墙、铤而走险。
西门豹清楚地知道,这些盘踞邺城多年的地方豪强势力早已盘根错节,党羽众多,想要将其连根拔起绝非易事。每当他处理完公务,独自站在城楼上远眺时,脑海中总会浮现出那些面黄肌瘦的贫苦百姓,想起他们饱受欺凌时绝望的眼神,更记起他们看到官府有所作为时那充满希冀的目光。这些画面让西门豹内心的决心愈发坚定:为了邺城万千黎民的福祉,为了彻底扫清地方祸患,还百姓一个清明公正的朗朗乾坤,即使前路艰险,他也必须破釜沉舟、背水一战。若不能将这股恶势力彻底铲除,他西门豹誓不为人!
第三章:河上风云
河伯迎娶新娘的盛大典礼终于在这天如期举行,漳河两岸人头攒动,锣鼓喧天,场面格外热闹。当地最有威望的三老、郡县各级官署的重要官员、豪强大族的族长耆老,以及各村各乡的父老长辈们全都身着盛装,佩戴华饰,带着贺礼前来观礼。而闻讯赶来看热闹的普通百姓更是络绎不绝,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人数多达两三千之众,把整个河岸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
西门豹率领着一队全副武装的精锐吏卒,手持明晃晃的兵器,迈着整齐的步伐浩浩荡荡地来到漳河岸边。只见一位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老巫婆,头戴华丽的珠冠,身披五彩法衣,正趾高气扬地站在人群的最前方。她身后簇拥着十几个年轻貌美的女弟子,个个都穿着质地精良的华贵丝绸单衣,佩戴着金银首饰,脸上带着高人一等的倨傲神情。在不远处的河岸边,工匠们精心搭建了一座装饰奢华的斋宫,朱红色的帷幕上绣着精美的花纹,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摆动,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西门豹目光如炬,锐利的眼神如同利剑般缓缓扫视着厅堂内的众人,他那威严的气势让在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突然,他将声音拔高了几分,洪亮的声音在厅堂内回荡,威严地喝道:“来人啊!速速将那河伯的新妇带上堂来,本官今日定要亲眼看看,这位被选作河伯新娘的女子,究竟生得何等模样!”
很快,一个面色苍白如纸、身形瘦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女子,被人从帷幕中踉踉跄跄地拖了出来。她步履蹒跚地走到西门豹面前,眼中噙满泪水,晶莹的泪珠在眼眶中打转,却始终不敢落下。她的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浑身不住地颤抖,仿佛一片秋风中瑟瑟发抖的落叶。
西门豹仔细打量了一番,眉头微皱,转身对站在一旁的三老、巫祝和父老们说道:“这女子相貌平平,实在配不上河伯。不如请大巫妪先下河去禀报河伯,就说本官要另选一位美貌女子,择日再送。”
话音刚落,他便果断地挥手示意吏卒们上前,那些如狼似虎的差役立即冲上前去,不由分说地将那装神弄鬼的老巫婆高高举起,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重重地抛入了湍急的河水中。
“扑通”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骤然在河面炸开,湍急的河水顿时激起数尺高的浪花,白沫飞溅,声势骇人。围观的百姓们个个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连大气都不敢出。偌大的河岸上一时鸦雀无声,只听得见河水哗哗的声响。
过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西门豹故意装出一副焦急万分的模样,搓着手来回踱步,突然停下脚步高声说道:“这巫妪去了这么许久还没个回音,莫不是在路上耽搁了?来人啊,赶紧派个伶俐的弟子去催催她,莫要让河伯等急了!”
话音未落,几个衙役立即拖起一名瑟瑟发抖的女弟子,不由分说就将她抛入了翻滚的河水中。
就这样,一连三个女弟子接二连三地被扔进了汹涌的河里。西门豹始终站在岸边的高台上,装模作样地踮起脚尖,伸长脖子眺望着远处的河面,不时还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道:“奇怪,怎么都不见回来?”
忽而又恍然大悟般拍手道:“是了是了,这些巫婆和弟子终究都是女流之辈,怕是说不清楚事情的原委。依本官看,不如请德高望重的三老亲自下河走一趟,也好向河伯详细说明情况!”
那三老闻言正要开口推辞,哪知几个膀大腰圆的吏卒早已虎视眈眈地围了上来,不由分说就架起他的双臂。还没等这位地方上的长者反应过来,众人已经合力将他高高举起,在一片惊呼声中,毫不留情地将这位德高望重的老者抛入了滚滚奔流的河水之中。
西门豹神情肃穆而庄重,他缓缓抬起手臂,将那支象征着权力的毛笔小心翼翼地插在自己的发髻之上。他的动作一丝不苟,每一个细节都透露出无比的虔诚与敬畏。随后,他的整个身躯如同古代祭祀时使用的石磬一般,以一种极其恭敬的姿态深深地向前弯曲,几乎与地面平行。他面朝着那奔腾不息、气势磅礴的漳河水,就这样保持着这个谦卑而庄重的姿势,纹丝不动地站立了许久许久,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在场的邺城长老和地方官吏们早已聚集在河岸边,他们屏息凝神地注视着这一幕。看到西门豹如此郑重其事的样子,众人无不感到心惊胆战,后背发凉。他们面面相觑,脸上都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恐惧之色,有些人甚至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河岸边鸦雀无声,只有漳河水哗哗流淌的声音在回荡。
终于,西门豹缓缓地直起身来,他的动作依然保持着那份庄严与沉稳。他转过身来,面对着那些早已吓得魂不附体的围观者。他的目光如炬,锐利而有神,缓缓地扫视过在场的每一个人,那眼神仿佛能穿透人心。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西门豹用低沉而有力的声音说道:“巫婆和三老已经去了这么久,却迟迟不见回来,这件事情该如何处理才好?”
说完,他便做出一个手势,示意要派廷掾和一位在当地颇有威望的豪族长老进入河中去催促。这个决定让在场的众人更加惶恐不安,却又不敢提出任何异议。
看到西门豹这般威严决然的动作,廷掾和那位平日里作威作福的豪族长老顿时吓得肝胆俱裂,魂飞魄散。他们双腿发软,立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像捣蒜一般连连叩首,额头重重地撞击在坚硬的青石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直至磕得皮开肉绽,鲜血直流。他们的脸色惨白如纸,嘴唇不停地颤抖,浑身上下冷汗涔涔,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没有一丝血色。
西门豹冷眼旁观他们如此惊恐万状的模样,略作沉吟后,用一种意味深长的语气缓缓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再等片刻吧。”
这短短的一句话,听在他们耳中却如同催命的符咒,让他们更加惶恐不安。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这短短的时间对在场所有人来说却如同煎熬了整整一个世纪。西门豹终于再次开口,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却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廷掾请起吧。看来河伯留客的时间确实太久了,诸位都散了吧,先回去。”
此时,邺城的大小官员和围观的百姓早已被吓得魂不附体,许多人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自此以后,再无人敢提及为河伯娶妻这个荒唐的勾当,甚至连想都不敢想。
待众人散去,西门豹独自伫立在漳河岸边,深邃的目光凝视着滔滔奔流的河水陷入沉思。晚风吹拂着他的衣袍,猎猎作响。他深知,今日破除这个害人的迷信只是走了第一步,要让这个历经多年苦难、民不聊生的邺城重现生机,让饱受欺压的百姓真正能够安居乐业,还有更多艰难而繁重的工作等待他去完成。
此刻落日的余晖洒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将整条漳河染成了金红色,远处传来归巢鸟儿的啼鸣,这壮丽的景象仿佛预示着邺城即将迎来新的希望,一个新的时代正在缓缓拉开序幕。
第四章:治水之谋
在彻底破除河伯娶妇这一残害百姓的陋习后,西门豹并未就此止步。经过连日来的深入思考与反复推敲,这位心系黎民的县令逐渐认识到:仅仅破除迷信陋习还远远不够,要让邺城百姓真正摆脱贫困的泥淖,必须从根源入手,彻底根治肆虐已久的水患问题,大规模兴修水利设施才是治本之策。为此,西门豹立即召集县衙主要官员和各路水利专家,组成了一支精干的考察队伍。在春寒料峭的二月,他亲自带队,率领这群人沿着蜿蜒曲折的漳河两岸,展开了为期数日的细致考察。
他们披星戴月,跋山涉水,走遍了漳河沿岸的每一寸土地。通过实地走访和详细勘察,西门豹发现漳河的水性极为乖戾多变:在枯水期时,河水平缓如温顺的绵羊,几乎难以满足两岸农田的灌溉需求;而一到雨季,河水便立刻翻脸,像脱缰的野马般奔腾咆哮,冲毁堤岸,淹没庄稼。更令人痛心的是,由于缺乏完善的水利设施,两岸大片原本肥沃的良田常年处于缺水状态,土地干涸龟裂,庄稼枯萎凋零,百姓们面黄肌瘦,生活困顿不堪。这一切都让西门豹更加坚定了兴修水利、造福百姓的决心。
回到县衙后,西门豹不敢稍作停歇,立即命人敲响堂鼓,将县内最有经验的水利工匠和德高望重的老农悉数召来。这些被召集的人中,既有世代以水利为业的工匠世家,也有耕作数十载的田间老把式。众人齐聚一堂,共同商讨根治漳河水患的良方。
其中一位年过七旬、白发苍苍的老工匠拄着饱经风霜的枣木拐杖,颤巍巍地进言道:“大人明鉴,老夫在漳河边生活了一辈子,眼见这水患由来已久,每逢雨季便泛滥成灾。若要彻底解决,依老朽之见,非得开凿水渠不可,将河水引入农田灌溉。只是……”
老人说到这里,面露难色,“这工程规模实在庞大,既要丈量地势,又要调度民夫,再加上物料耗费,恐怕难以在短期内完成啊。”
西门豹听闻老者的话语,面色顿时变得更加严肃庄重。他缓缓地点头,目光坚定地回应道:“老人家方才所言,字字珠玑,句句在理。本官身为邺城父母官,日夜忧心百姓疾苦,每每想到乡亲们因水患而背井离乡、流离失所的凄惨景象,想到肥沃良田颗粒无收的荒凉场景,便辗转反侧,寝食难安。这些时日来,本官反复思量,深知治水之事艰难重重,但为了邺城数万百姓的福祉安康,纵使前方有千难万险、万般阻碍,本官也定当披荆斩棘,一一克服。”
说罢,西门豹环视厅内众人,目光诚恳而殷切地询问道:“在座诸位都是邺城德高望重之士,见多识广,不知可有什么具体可行的治水良策?本官在此洗耳恭听,诸位但说无妨,若有良方妙计,本官定当虚心采纳。”
这时,一位满脸皱纹、双手布满老茧的老农上前补充道:“大人,漳河地形复杂多变,需要在不同河段开凿多条水渠,才能实现有效分流,让更多农田得到灌溉。只是这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支持,恐怕……”
西门豹端坐堂上,眉头紧锁,双手交叉置于案前,陷入了深深的思考。经过长时间的权衡利弊,他终于抬起头来,目光坚定地环视众人,斩钉截铁地说道:“关于人力方面,本官决定发动全县百姓共同参与这项利国利民的工程。我们将采取轮换制,确保每家每户都能合理分担。至于物力方面,本官承诺一定会精打细算,每一分钱、每一粒粮食都会用在刀刃上,绝不允许任何浪费。”
然而,当西门豹正式在县衙门口张贴告示,宣布要开凿十二条水渠引水灌田的宏伟计划时,却出乎意料地遭到了许多百姓的强烈抵触。
消息传开后,县衙门前很快就聚集了大批忧心忡忡的百姓。他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这工程规模如此浩大,光是想想就让人害怕。”
“我们这些农民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干活,一直忙到天黑才能休息,长年累月地弯腰种地,腰都已经累得直不起来了,身上没一处不疼的。可官府现在还要征调我们去服劳役,这不是存心要我们的命吗?”
“说得太对了!”人群中顿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附和声,“这七月的大太阳毒得很,天气热得像蒸笼似的,在田里干活都受不了,更别说去修什么水渠了!”
人们一边擦着汗,一边不停地摇头叹气,有的干脆蹲在地上抹眼泪,场面一片愁云惨淡。
“最要命的是,现在正是农忙时节,要是耽误了农时,没赶上播种,明年田里打不出粮食,我们一家老小可怎么活啊?这不是要饿死我们吗?”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农捶着酸痛的后腰,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无奈和愤怒。
面对百姓的疑虑与担忧,西门豹并未选择在府衙中等候,而是亲自来到田间地头,走到人群中。他环顾四周,看着一张张饱经风霜的面孔,语重心长地解释道:“父老乡亲们,我深知眼下正值农闲时节,本该让大家好好休养,如今却要召集大家修筑水渠,确实会让大家辛苦一些。”
说到这里,西门豹顿了顿,目光变得更加恳切:“但请大家仔细想想,一旦水渠修成,我们的农田就能得到充足灌溉,再也不用看老天爷的脸色吃饭了。年年都能获得好收成,家家户户的粮仓都能装满。这不仅关系到我们这一代人的温饱生计,更是造福子孙后代的大事啊!等到那时,我们的孩子、孙子们都会感谢今天大家的付出。”
然而,尽管西门豹言辞恳切,仍有不少百姓心存疑虑。人群中不时传来窃窃私语,一些胆大的甚至当着西门豹的面嘀咕道:“这西门大人刚破了河伯娶妇的陋习,现在又要大兴土木、兴修水利,谁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恐怕又是变着法子来折腾咱们这些老百姓。”
更有几个上了年纪的老者,在茶余饭后围坐在村口的老槐树下,一边抽着旱烟,一边摇头叹气:“这些当官的啊,表面说得天花乱坠,实际上都是一个样,净想着法子来盘剥咱们这些穷苦百姓。修水渠?保不齐又是为了多收赋税。”
面对这些误解与非议,西门豹既没有动怒斥责,也没有气馁退缩。他心中明镜似的:要让这些饱受官府欺压的百姓真正理解并支持这项工程,光靠口头解释是远远不够的。必须用实实在在的行动和看得见的成效来证明自己的诚意。
想到这里,西门豹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亲力亲为,带领百姓们把这项惠及民生的工程按期保质完成,让每一个参与建设的百姓都能亲眼看到改变,亲手触摸到成果,切身体会到实惠。唯有如此,才能真正消除大家的疑虑,赢得百姓的信任。
第五章:众志成城
为了让治下的百姓真切感受到官府整治水患的坚定决心和真诚态度,邺城县令西门豹毅然放下官架子,以身作则、率先垂范,亲自投身到水渠开凿这项艰巨的民生工程之中。
西门豹脱去官服,换上一身粗布短衫,戴上当地百姓常用的麦秆草帽,完全以普通劳动者的形象出现在工地上。无论是烈日当空还是风雨交加,西门豹都坚持与黎民百姓同吃一锅饭、同住一席地、同干一样活。他挥舞着沉重的锄头挖土方,肩上挑着装满泥土的沉重扁担来回奔波,豆大的汗珠不断从额头滚落,浸透了单薄的衣衫也毫不在意。即便双手磨出血泡、肩膀压出淤青,他仍然精神抖擞、干劲十足地奋战在治水工程第一线,用实际行动诠释着为民服务的赤诚之心。
主簿李贤见状心疼不已,上前劝说道:“大人,您贵为一县父母官,肩负全县政务重任,这些粗重的体力活交给百姓们去做就行了,您何必如此不辞辛劳?”
西门豹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爽朗地笑道:“治理水患需要万众一心,只有与百姓同甘共苦,亲身参与其中,他们才会真正信任本官,才能众志成城共克时艰啊!”
在西门豹身先士卒的感召下,越来越多的百姓被他的真诚所打动,纷纷自发加入到治水工程中来。很快,漳河两岸呈现出一派热火朝天的施工景象:壮年男子挥锹抡镐,妇女们运土搬石,老人们送水送饭,所有人喊着整齐的劳动号子,齐心协力挖掘着造福子孙后代的水利渠道。
然而,治水之路并非一帆风顺。在开凿一条重要的引水渠时,施工遇到了意想不到的困难——坚硬的岩石层阻挡了前进的脚步。负责施工的工匠们面露难色,无奈地禀报道:“大人,这段地质情况特殊,岩石异常坚硬,以我们现有的简陋工具,恐怕很难继续向前挖掘了。”
西门豹凝视着眼前坚硬的岩石,眉头微皱,伸手抚摸着凹凸不平的岩面。他沉吟良久,忽然眼前一亮,转身对众人说道:“我们可以先用烈火炙烤岩石表面,待其温度升高后,再立即浇以冷水。这样利用岩石热胀冷缩的特性,必能使其内部产生裂纹。”
众人闻言纷纷称是,立即分工协作,有的拾柴生火,有的准备清水。果然,经过几番火烤水浇后,坚固的岩石表面渐渐出现了细密的裂纹,挖掘工作得以顺利推进。
然而随着工程深入,新的困难接踵而至。这天,负责后勤的李贤满脸忧色地跑来禀报:“大人,眼下情况十分棘手。工匠们的铁锹、锄头等工具已磨损大半,仓中存粮也仅够三日之需,再这样下去恐怕……”
西门豹听闻汇报,先是沉默片刻,随即镇定地说:“立即召集各村百姓,将家中闲置可用的农具悉数收集起来,能修补的尽量修补,循环使用。至于粮食问题,本官会亲自前往邻近县城筹措。同时组织青壮年在耕作之余,到附近河泽捕鱼狩猎,补充食物来源。”
在西门豹的妥善安排下,虽然工程进展艰难,但各项工作始终有条不紊地向前推进。值得一提的是,原本素不相识的村民们,在共同劳动的过程中渐渐熟识,互帮互助。他们每天一起晨起劳作,日落而归,在田间地头交流心得,分享食物。这种团结协作的氛围,让整个工程现场充满了生机。百姓们亲眼目睹西门豹身先士卒、与民同甘共苦的作风,对他越发敬重,工程的凝聚力也随之不断增强。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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