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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谈落地(张平)诗歌


匕首挑开玫瑰的内脏
——谈谈落地(张平)诗歌
文/冰儿
 
之所以写下这个标题,并非有意哗众,更多牵涉到个人阅读和审美范畴。视野内有两类写作者,一类是这辈子从未与诗歌发生过一次性关系却扮成一副性学专家的嘴脸,在各种会议各种场合大谈所谓经验和心得,发表陈腐的观点,俨然一个诗歌布道者或人类两性关系启蒙者;另一类埋头不发一言,却始终与诗歌短兵相接灵肉交融不离不弃。在落地的诗歌中,我很有兴趣的发现了这一点:他一直奋不顾身,甚至吸毒般上瘾地为来自词与词,句与句之间的暴力寻找血亲,替伦理撕掉外套,给玫瑰献上子弹。
 
体现在他的写作上,则是以诗歌呈现出大量魔幻化的琐碎日常,随时随地以小博大,语不惊人死不休。一言蔽之,他手持主观的匕首提供了一个可供回味把玩的客观世界。从囚徒到洒满香水的猪,从愤怒的水龙头到天空的手术台,他从不惮于破坏所谓写作的仪式感,从灰烬里挖出玫瑰,视斜飞的雨线为烈酒穿喉而过,给神穿上豹纹外套,均是他游戏链条中乐此不疲的环节。他的诗,似乎永不疲倦地在与隐形的对手交锋,从来不按套路出牌。甚至令你在阅读跟进上因为永远地慢半拍而猛然一拍脑门作恍然大悟状后却仍未必真正明白:完成对规则和卫生的摧毁,有时候,仅仅来自于对一句话、一个词语的重新发明。
 
对多数写作者而言,将字词植入一首诗中,好比弹药上膛,比的是谁更快,更准,更狠。其表现情状有二:一种是重重摘除挂满全身的诸如道德形式内容等小零件后徐徐出手,另一种是快速瞄准直接出击。在落地身上我庆幸看到了后者。“一把刀在途中遇到的任何事物都将增添它的光荣”,落地显然深知这一点,因此他在用词上极少遮遮掩掩,而是认准目标长驱直入,其气势之凌厉其速度之迅猛往往迫使诗句挟裹着强大的气流停驻在某个高危临爆点上,引而不发。
 
“手发抖心脏砰砰跳,事态失去控制”
“你们逼他说话,掀翻的警察,门破开”。
“隐士的杀猪般尖叫,使钢管弯曲,凹陷。苹果蜕掉了皮。”
 
承认阴影直面黑暗固然难得,敢于承担暴力在80后诗写中则尤为鲜见。一反暴力常态下作为破坏和颠覆秩序的角色存在,落地利用暴力在诗歌中隐蔽地建造着秩序。
 
“肉体的芬香给绅士的器官带去难以承受的压力”,落地坚信与黑暗正面交锋的快感,远远胜过披着文化温情脉脉的面纱说教,既然生活和规则强加给了你这场暴力,无法反抗为什么不去享受呢?甚至索性做到更狠更彻底更决绝一点,因此他的诗从来不缺乏那种瞬间上升到顶点的迷醉、激越和颤栗,要的就是这种恣肆挥霍才情令你头脑缺氧,感觉时间逆流而不知所措地快感。让你在体验一刀封喉的痛快后大呼过瘾还想重来一次,当然,他也会适时地制造一点小惊喜或惊讶,旨在表明,暴力的制造者和暴力的承担者可以并存。
 
“把复杂的人生用简单的方法处理,除了暴力之外不可能有别的”。或许这句话可以看做落地诗歌处理层面某种策略上的同谋。不可否认,从诗写的凌厉上,语言的对接和抵达的角度来看,藏着掖着从来是可耻的。生活的暴力场上多的是撕裂,分割,粉碎,区别在于你是内伤还是外伤,轻重程度取决于个人的能力和勇气,对于一个80后的写作者来说,这样的觉醒来得并不迟,甚至可以说在同龄人中几乎抢先了一步。当我无意间捡到那块“意淫的橡皮”,其作为证据的花苞更是呼之欲出了。他迷恋但并不沉迷,将超现实的环境和生活日常揉而为一,使之真伪难辨。
 
“柳下惠坐怀不乱,是幻,是蜃景:
A,常理之中,他该乱,可他不乱,就超常理,是超现实。
B,  即便他心里乱得不行,身体某部血脉喷张,可行为未乱,仍在方寸,这是现实,让人崩溃的现实,故而成千古传奇。
C,可能同性恋。在常人眼里,同性恋是超现实的两性关系,很抱歉,可这恰恰就是现实。
 
超现实和现实真有那么大距离?自然主义是人为的自然提炼的自然,还是自然而然的自然?真与幻又该何解?
 
诗之真,诗之幻,亦真亦幻,是真是幻,如何计较?何必计较?”
 
不难看出,在阅读的摄入上,落地保持着健康的牙床和良好的胃口。与此同时作为一个出口,写作让他的本体和喻体都得以平息。更多时候,落地在纸张里折叠了血液与激情,力争让每一个词的张力达到极致,如芭蕾舞者一样最大限度的延长肢体线条,扩大诗句里的空间感。
 
“我继续给黑暗中的食物投毒
而你继续表演你的饥饿
你是我强忍的呵欠
而我是你的墓”
 
意淫也好,修辞控也罢,诗写作为咬合生活的方式,落地乐于展现自己的智齿与身上的霉斑,我确信那是出于生理和心理交混的需要,如他的情诗旨在唤醒和调情,而非色情或性欲。二者的区别在于是否节制有度。不能咄咄逼人,更不能狂轰滥炸,“你是我强忍的呵欠”,必须忍住,能忍才能住,才能落地生根。忍住之于落地是一个持续修炼的活。像蓓蕾忍住春天,伤口忍住血滴,匕首忍住刀锋。
“芳香的肉体该有怎样的夜生活?而他的饥饿也到达了顶点。”至此我明白,贸然闯入是要付出代价的。一开始落地就预设了一个诗歌陷阱,你试探性地涉水之初像是进入一场轰轰烈烈的冒险游戏,险象环生,高潮迭起;但你在提心吊胆惊心动魄跟随进入某条幽暗的隧道转弯后猛然发现,他不知何时已收起了匕首,最后决定胜负的竟是几个最原始最简单的手势,锤子剪刀布。大幕落下,一场厮杀以双方的平衡和妥协收场,谁是最后的赢家?无须纠缠,如他所言“亦真亦幻,是真是幻,何必计较”?但讽刺和幽默不是他的最终目的。当你还在回味那种纵欲过后幸福的疲惫和虚脱感时,猛然瞥见他精瘦的身体斜倚在隧道口,像一个被墨水浸染过的偏旁,恶作剧似地对你悠悠耳语,“我饿了,咱妈喊咱回家吃饭。”
 
 
注:引号内的诗句与随笔文字均来自落地。
 
                                                 2013-9-2
冰儿
 
(刊于《0596》诗刊2015年总第7期,漳州诗歌协会主办,康城主编,安琪选入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