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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西藏,一路浅吟低唱 

在西藏,一路浅吟低唱
——浅析敖超诗集《遇见》
 
  作者:史映红
 
  在2018年8月前,我不认识敖超,但在西藏文学圈,他名声很响,既写诗、小说,还写歌词;担任拉萨市作家协会副主席、西藏作家协会理事,曾担纲第八届茅盾文学奖评委。2018年8月,在北京参加“改革开放40年西藏文学创作研讨会”和“第25届北京国际图书博览会•中国作家馆西藏馆”开馆仪式上。第一次见到敖超。他为人真诚、坦荡,除了正规场合,走到那里都能听到他诙谐的话语和爽朗的笑声。活动接近尾声,在分别晚宴上,饭足酒酣,他干脆敞开上衣,边喝酒边不时拍一下中年发福的肚皮。2019年春节期间,他来太原,我们又聚了两次,聊得不少,才知道他灿烂笑容的背后,有多么不易,“3个月大点随父母进藏,那是40多年前的事了。一个婴儿在母亲怀里乘坐卡车历经数日才抵达拉萨,缺氧、低温、饥饿伴随了他一路。15岁走进军营,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在高原军营里站岗、放哨、摸爬滚打,经受了多少他那个年龄段的人不应该经受的磨练。17岁他脱下军装成了一名工人,只身一人在高原打拼”(张治中)。谁能想到,这一干已是第50个年头了。应了“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子孙”这句话。他刚出版的诗集《遇见》就是春节期间拿到的,简单翻阅便喜欢上了,也想说点啥,这一拖竟然过去好几个月了,书一直带在身旁,跟我走了不少地方。下面从三方面浅析诗集《遇见》。
 
  与诗同行,西藏即故乡
 
  一个仅出生3个月的孩子就来到西藏,并且一直成长在此,生活工作在此,故乡对于他其实是模糊的,他真正的故乡就是西藏,用他的话说“有爱的地方便是故乡”。西藏,天上西藏,云中西藏,那片高耸、遥远、神秘的地方,敖超始终认为它就是真正的故乡。仔细翻阅《遇见》,写西藏的文字数不胜数。众所周知,古今中外很多卓有成就的名家,多是以写自己熟悉的故乡而见长的,比如鲁迅的绍兴,沈从文的湘西,萧红的呼兰河,路遥的陕北,史铁生的地坛,莫言的高密东北乡等,他们笔下的故乡,就是自己最初扎根的地方,这里的土地,是滋养历祖历宗和自己的地方。穷也好,富也罢,在人生中都有特殊的意义。作家牟宗三说:“人类有了生命,生了根,不挂空,然后才有日常的人生生活”。一起品析诗作《想起童年的慈松塘》:“慈松塘∕在拉萨北郊∕这里有一条河∕叫流沙河∕慢慢流过∕那是童年的歌∕天上的云朵∕飘过慈松塘∕童年的欢乐∕随那岁月的河∕潮涨潮落∥慈松塘∕在拉萨北郊∕这里有一条河∕萌动的河∕恍然流过∕那是往事的暗河∕藏着欢乐的歌∕流过慈松塘∕青春的失落∕随着记忆的河∕潮涨潮落∥童年的慈松塘∕有一条记忆的暗河∕像那茫茫星空里∕一抹流云的长河∕时光不经意就溜走了”。能看出慈松塘是诗人童年常去玩耍的地方,冬天去流沙河滑冰,夏天去游泳、捉鱼,在那样一个玩具匮乏的时代,大自然却给了孩子们无穷的乐趣。诗人在写作中,倾向于一种朴实、脱俗的方式,注重断句及细节上的处理,在诗句铺排上既能关注诗意的延伸,又注重语言之外诗的质感。最后一句“一抹流云的长河,时光不经意就溜走了”;个人之见,是这首诗点睛之作。我上世纪九十年代初进藏服役,那时拉萨还小、还矮,改革开放、经济复苏才刚刚起步,二十年之后,也就是我转业时,拉萨变大了、高了、繁华了、美丽了。城市面积增加了数倍。故我们推测,在西藏生活工作了50年的敖超,可想而知,他眼里的西藏和拉萨又该是怎样的巨变?那个童年时期的北郊、流沙河、慈松塘,只能永远成了记忆吧!这首诗映射出诗人对岁月和青春流逝的伤感,对儿时快乐时光和伙伴们的追忆。
 
  波兰诗人米沃什曾说:“我到过许多城市,许多国家,但没有养成世界主义的习惯,相反,我保持着一个小地方人的谨慎”。在米沃什心里,“谨慎”是他明白和看到现实里的窄小和屈狭,而真正的写作,就是要从这窄小、屈狭的路径进入到广阔的、人心的世界里。来看作品《父亲的西藏》:“一座座山∕托起仰望的珠穆拉玛∕父亲的脊梁好比那山∕托起高高的西藏在肩上∕父亲的西藏∕是他心中的太阳∕用青春照亮了自己∕照亮了我∕也照亮了家乡那片小白杨∥一条条河∕汇成爱的雅鲁藏布∕父亲的柔情就是那河∕孕育高高的西藏在心上∕父亲的西藏∕是他一生的理想∕用生命感动了岁月∕感动了大地∕也感动了母亲追随他到西藏∥父亲的西藏是一首歌谣∕父亲的西藏是一片霞光∕父亲的西藏也是传奇∕是他用一生来珍藏的谜∕让你去猜∕让我去想∥父亲的西藏不在远方∕那是高山上的雪莲∕不在天上∕在心上”。与敖超聊天中得知,他父亲1962年进藏,母亲带他1969年进藏;1984年父母内调,截止现在,他已经在西藏50年了。我在写下这些枯燥的阿拉伯数字时,内心是感动的。西藏,曾几何时,在内地很多人印象中,一直是偏远高耸、封闭荒凉、神秘的代名词,即便是交通非常快捷的当下,很多人对去西藏还只停留在向往上,他们普遍畏惧旅途的遥远,高寒缺氧的强烈;而敖超和他父母在那个困难年代,一干就是10多年、20多年、50年。我曾经多次自问:诗有何用?为什么要写诗?脑海接着就闪出似乎并不正确的答案:写诗就是抒发情愫、表达感情,留住此刻的心灵感悟。古今中外,一些名家用精炼的文字,简洁的语言,巧妙的铺排,奇绝的构思,写出他们最浓烈的情感,最深刻的思想,最强烈的家国情怀,给人类留下宝贵的精神财富。敖超的诗,没有荡气回肠、激流奔涌和高深宏大,但在相对内敛的文字里,质朴的诗行间,流淌着最适宜的温度、最自然的速度,表达着一家人、两代人对西藏最细腻、灼热的情感,整个作品显得饱满和莹润。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着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艾青)。翻阅诗集《遇见》,西藏和高原的物象随处可见,俯拾皆是,比如蓝天白云、草原牛羊、帐篷牧人、寺庙经幡、湖泊牧笛等;也多次出现一些地方:布达拉宫、大昭寺、慈觉林、宗角禄康、鲁朗、珠穆朗玛峰、拉萨河、雅鲁藏布江等。既然有了青藏高原这么多物象和元素,敖超往往能以小写大,从微观到宏观,看似简单,但阅读时有一种比较大的力量,这个力量就是抒发真诚、表达真情。比如作品《羌塘随想》:“刚到霜降的节气∕风不止是很凉了∕雪铺开∕一朵朵如棉花般盖下来∕此刻∕云就像泼开的墨∕浓浓的∕一股一股∕色彩丰富的羌塘大草原∥这是一个纯粹的冬季∕虽然来得有些早了∕冷暖之间快速跳过∕深秋美丽的初寒∕两个季节肩并肩∕如姐弟般交融着分明的个性∥我来到羌塘∕有雪也有充沛的阳光∕表面的河水已经静止∕时间在走∕雄鹰在飞∕天路在脚下延伸∥羌塘∕遥远的远∕一路上凝固了∕许多过往的风景∕颠簸中能否用瞬间的词∕记录你的大美∕那些各种的形容∕在脑海里翻飞∕乱了思绪∕此时,寒意深沉∕我梦里的羌塘∕一直是寂寞的黄昏∕帐篷,炊烟,牧笛∕还有一首情歌……”。突然想起散文家刘亮程的两句话来:“家乡是地理和文化的,故乡是心灵和精神的,家乡存在于土地,故乡隐藏在心灵”,“文学写作,就是一场从家乡出发,最终抵达故乡的漫长旅程”。这首作品,单从文字上看,敖超对诗歌语言的驾驭能力比较强,在诗歌内部能量的放逐上,做到次第呈现,不慌不忙;语言没有过多的棱角与锋芒,而是释放着一种缓慢的、持续的情感和力量,从这些情感和力量中,不难看出诗人内心的敏感、细腻和柔软;正如著名作家吉米平阶所说的:“表象粗粝的敖超,用细腻的笔触,表达了他对西藏这片土地的一种缠绵悱恻的爱意”。
 
  一些身影,我在拉萨河畔思念
 
  晋代学者挚虞在《文章流别论》里曰:“古诗之赋,以情义为主,以事类为佐;今之赋,以事形为本,以正义为助。情义为主,则言省而文有例矣;事形为本,则言当而辞无常矣。文之烦省,辞之险易,盖由于此”。俄国小说家屠格涅夫也说:“我现在所有的相当不坏的东西,是生活赐给我的,而完全不是我自己创造出来的。一般来说,生活就是‘一切艺术的永恒的源泉’”。阅读诗集《遇见》的时候,敖超笔下众多人物给我留下深刻印象,这些人有同学同事、亲戚朋友、牧民僧人,还有陌生人;通过人物描写,反应现实生活,能轻易感觉到诗人的耿直与真诚、坦率与善良。比如作品《到南京与一位老人告别》:“这位老人∕静静地躺在花丛中∕安详的面容∕与年龄很像∕与花不像∥此刻∕花依然开得灿烂∕丝毫没有因为老人的离世黯然∕就像老人身边哭泣的小女孩∕她哭泣的表情依然透着稚嫩∥小女孩是老人的孙女∕也在西藏∕这是三代人的缘∕我献上哈达∕代表我的单位∕也代表我∕因为我是西藏二代∕小女孩站在我的身旁∕我们一起给老人鞠躬∕深深地弯下腰∕这个鞠躬∕代表我们西藏”。记得上世纪九十年代初那个冬天的晨曦,我们坐飞机进藏,除了每人一个背包、行李,还要两人抬一大筐从成都买来的蔬菜,很是不解,“西藏连菜也没有吗?空运蔬菜,这成本也太高了吧”?到部队才知道,吃新鲜蔬菜的确非常难,“土豆、萝卜、莲花白、干粉条”,基本上天天就这样;逢年过节偶尔上一盘青菜,大家简直像见到女朋友一样,眼睛发直。说这么多,我意思是九十年代尚且如此,再往前推10年、20年、30年,西藏生活条件可想而知;敖超说上中学之前他就没见过香蕉,一次一位休假回来的叔叔看父亲,带了一把香蕉,他拿起一根就连皮吃。当时很多地方不通电、不通水、甚至不通路,那些早年进藏的先辈们,吃糌粑、喝雪水、住帐篷,开荒挖地、砌墙盖房、修桥修路。敖超笔下的老人就是早年进藏队伍里其中的一位,他曾意气风发、激情如火,曾舍小家为大家,把青春年华和大半生时光奉献给西藏,不少人把生命都留在西藏,很多人甚至无名无姓。此刻,一位藏二代和藏三代送别藏一代,这种心境和悲伤,只有在西藏生活工作过的人才能理解。诗人通过一些动词:“躺在、开得、哭泣、献上、弯下腰、鞠躬”;用一些形容词:“静静地、安详、稚嫩、黯然”等营造了一种肃穆、悲凉、伤感的氛围,让人不得不对在西藏奉献几十年的老人心生敬意;为老人、为这些仍然颠沛流离、散多聚少的特殊家庭心生敬重。也许浩大的祖国记不住他们,广袤的西藏也记不住他们,但总有一些人能够记住他们,比如藏一代之间、藏二代之间和他们的家人。
 
  接着看一首同样写人物的诗《因为西藏——写给罗少波》:“因为西藏∕你来了一次又一次∕每一次∕我都和你醉倒在∕拉萨绚烂的霓虹里∥今年∕你再一次来到西藏∕你说∕你要去没有霓虹的地方∕那个地方∕有一醉方休的辽阔草地∕草地上的牛粪旁开满了格桑花∕有一首牧歌∕一个会打酥油的姑娘∕她的笑容一定灿烂整个天空∕这片天空如此的近∕就像驻足在滞留的美丽黄昏∕一杯香甜的茶和暖暖的天空一起∕散发着她温馨的气息∕让人感动∥我从内地来的哥哥∕今天你从高高的草原回来∕因为西藏∕又一次和我醉倒在霓虹里∕霓虹灯下∕你唱着草原的牧歌∕唱着唱着∕一行眼泪就流了下来……”。品读这首诗,德国哲学家胡塞尔几句话就在脑际闪现:“在我的性格中,没有比尊敬与追随我所敬爱的人,并热切地想站在他们一边的强烈欲望更为发达的了。不幸因为我的性格具有两个方面,在我的内心里还有一种不屈不挠的批判意识”,“我总是喜欢承认别人的优越性,并且让他们引导我向上”。写诗者都知道,作品是抒发感情、甚至激情,扑捉灵光一现之感悟的,这没有错,但表达方式各有不同,有的人激烈、澎湃、张扬,有的人内敛、含蓄、舒缓。而敖超这首诗,情感柔润饱满,叙述质朴自然,尤其是切入角度特别,比如“有一醉方休的辽阔草地,有一首牧歌,一个会打酥油的姑娘,一杯香甜的茶和暖暖的天空”等。描写两个痴爱西藏的人相聚时的欣悦和尽兴,而这样的欣悦与尽兴,不在别处,就在西藏;蓝天之下,草原之上,绿草茵茵,格桑花在摇曳,牧歌在悠扬。能想象到画面的喜庆与和谐。整首作品可以说含蓄与奔放兼容,柔媚与豪放并存。诗句节奏明快,收放自如,表达情感手法娴熟;值得一提的是语言清冽、真实,或者说干净,正如英国哲学家以赛亚•伯林说的:“写诗必须使用自己孩提时期的语言,对一个人来说,最觉亲切的诗是用十岁以前说的语言写成的”。这首诗与其说是意境感染了我们,倒不如说语言更让读者难忘。
 
  《遇见》共120首诗,分三辑,分别是“遇见色彩”、“遇见惆怅”、“遇见爱情”。可见爱情诗在敖超笔下所占的比例,智利诗人聂鲁达说:“首先诗人应该写爱情诗,如果一个诗人他不写男女之间恋爱的话,这是一个很奇怪的诗人,因为人类的男女结合是大地上面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来看作品《泪中影》:“尘世之外∕梵音传来∕我本想沉浸其中养心∕可是你无意间看了我一眼∕让我随了世俗的缘∥遥望彼岸∕茫茫人海∕你本来好似流水漫来∕可是我错把薄雾当作云彩∕让我在泪眼中空幻∥经筒转了又转∕月亮弯了又圆∕两颗心在错的时候遇见∕如泪中影∕这滴泪是我忧伤的眼∕用三世的轮回与你相见”。通过这首诗,不难看出诗人的爱情观,他憧憬的爱情是双方在心灵上的自然契合、情感上的两心相悦,这一切都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不需要海誓山盟,不需要壮怀激烈,更不需要在双方爱情的花环上附加任何条件,比如金银珠宝、房车权位等。在表述上,语言铺排流畅朴素,节奏明快轻灵,做到疏朗结合;“尘世之外,梵音传来”、“遥望彼岸,茫茫人海”、“经筒转了又转,月亮弯了又圆”等诗句描写,给人既有一种沉郁无奈、遥遥无期的守望,又有一种幽香初绽、两手相携的等待,让读者意犹未尽。特别是通过“梵音、尘世、经筒、忧伤、月亮、世俗的缘”等物象出现和词语描写,让读者感受都爱情的美好和神圣,相思的苦涩与无奈,还有彼此错过的痛惜和遥望。此刻就想起爱尔兰诗人叶芝在《当你老了》里几句诗来:“当你老了,头发白了,睡意昏沉∕炉火旁打盹,请取下这部诗歌∕慢慢读,回想起你过去眼神的柔和∕回想它们昔日浓重的阴影∕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爱慕你的美丽,假意和真心∕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细品慢嚼,我们一次次被爱情的神奇和伟大所感染、震撼。
 
  人间百态,是飞扬的彩蝶
 
  晚年的张爱玲曾说:“人生的结局总是一个悲剧,但有了生命,就要活下去”。还说:“人生在追求一种满足,虽然往往是乐不抵苦”。在一次又一次翻阅《遇见》的时候,不少作品诗人写得很真诚、实诚,让表达变得可信、亲切。行文遣词朴素、真挚;不夸大其词、滥情造作,而是像憨厚质朴的高原牧民一样,在朴素简约里,浸透着本真和原生态,让读者内心产生共鸣。比如作品《我忍不住哭了》:“这些天好多事∕在心里压了又压∕好多莫名的感动∕好多莫名的想哭∥我想哭∕压了又压∕一部电影的情节∕一首诗的词句∕我压了又压∥我还一口气∕阅读了一整部长篇∕这部长篇∕像是在写我自己∕我压了又压∥当一个军人∕和她的名字∕与蓝天一起∕出现的时候∕我忍不住地哭了∕此时∕我忍不住地哭了∕我是多么地想哭”。诗歌第一节就很吸引眼球,“这些天好多事,在心里压了又压”,是啊!人到中年,家事、公事、亲戚朋友的事,不管你能不能承受、能不能顶住,你都要坚持。对于敖超,家人分散各地,重庆、北京、山西、河南,并且老的老,小的小,每个人的事,都是他的事,每个人的不随心,都让他牵肠挂肚。诗歌第二节“我想哭∕压了又压∕一部电影的情节∕一首诗的词句∕我压了又压”,我们能看到诗人内心的善良与柔软,正如钱穆说的:“我是这样一个性格,在诗里也总找得到合乎我喜好的而境界更高的性格。我哭,诗中已先代我哭了;我笑,诗中已先代我笑了”,“有些境,根本非我所能有,但诗中”。诗歌第四节“当一个军人∕和她的名字∕与蓝天一起∕出现的时候∕我忍不住地哭了”;敖超父亲身穿戎装多年,自己也在西藏部队服役数年,在遥远的边地,在高耸的边关,父子同握钢枪,立于界碑之下,雪山之上,守护脚下每一寸土地,呵护身后亿万人的平安,不管白天黑夜;那种内心的澎湃,情感上的激越,没有身处边陲,没有使命与担当的人,永远体会不到。当下经济快速发展,科技日新月异,人们物质生活空前丰裕,消费水准日趋高端化、多元化。这时候,很多人迷失了方向,被物质挟持了,什么保家卫国、捍卫领土;什么守护尊严、“辛苦我一个,幸福十亿人”,已在这些人心中丧失殆尽,他们只认钱、认权、认好处和利益,媚态毕现、奴相十足,有奶便是娘。
 
  也许是诗人在青藏高原生活久了,受藏民族对信仰的虔诚、信念上的坚定影响大了,在读敖超诗歌的时候,不少作品总有一些淡淡的禅宗元素在里面,给人一种醍醐灌顶的通透,一种豁然开朗的澄明,比如作品《有关牙痛的诗》:“一颗牙∕隐隐作痛∕真想拔了∕医生说牙痛要治∕治不好再拔∕不过∕没痛之前要养∥我想∕牙痛可以治∕心痛怎么办∕治不好∕把心也拔掉吗∥记得几年前∕拔了两颗牙∕牙不痛了∕心情也好了∕但是∕咀嚼的时候∕总是有些力不从心∥现在牙拔得多了∕于是心开始痛∕这些年的心痛∕是不是因为∕轻易地拔了∕不该拔掉的痛”。诗歌第一节的确有事说事,就事论事,只为下文做铺垫,没有问题。第二节“心痛怎么办∕治不好∕把心也拔掉吗”?爱尔兰诗人希尼曾说:“诗歌不仅仅令人愉悦的正确,而且还要令人信服的智慧”。敖超通过一点小事,发出了深刻想象和疑问,这样的写作和疑问,个人之见,与很多因素没有关系,与心有关系,跟诗人的品味和境界有关系;而这种感觉是先天性的,学不来。第三节“拔了两颗牙∕牙不痛了∕心情也好了∕但是∕咀嚼的时候∕总是有些力不从心”。“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老子•五十八章》);世事皆然,诗人以小见大、窥斑知豹,渗透和感悟人生之道理,这既是心性上的成熟,也是心灵上的升华。
 
  最后品析个人很喜欢的作品《雾与霾》:“我苟且的生活里∕有一个理想∕叫诗与远方∕在诗的行间里∕充满了幸福的渴望∥来到一个新的城市∕陌生得有些凋落∕诗行里∕面对远方∕那种虚无的美丽∕薄雾里有着诗一般的朦胧∕让我想起∕行吟的高山雪原∕牧场湖泊∕这些飘游的氤氲∕萦绕在监色的天空∥不知什么时候∕雾和霾成了一个组合∕我们面对霾∕就像一个沉重的大幕∕开启与不开启∕都是这么沉重∕包括房前和屋后的菜园子∕都似乎成了记忆里的囊中之物∥我们面对的雾∕是美丽的爱情∕而面对的霾∕则是飞扬的尘土∕最终是尘归尘∕土归土∕一切和诗歌无关∕与苟且的生活∕紧密地联系着”。现代新诗的优美和精致,或者说意境,很容易被读者领悟,并激发起读者潜沉已久的想象,达到心灵上的同频共振;好的诗歌,语言精美,表述灵动,既是诗人内心的自然流淌,也是润泽受众心田的甘露。有一点我很佩服敖超,不管是懵懵懂懂的少年时期,月朗星稀之夜里站岗放哨,还是后来当工人、记者,直到现在当作家诗人,几十年的良好习惯,就是一直在写,他的观察和感悟,或者说对于文字的“心”,对文字的“痴”始终没有变,这也是他成绩斐然的原因吧。这首《雾与霾》,应该是写于旅途,让人耳目一新:第一节就挑明了自己生活的地方,那里非常明媚、宁静、美丽;美丽到可以称作“诗与远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当下很多城市,四季飘飘渺渺的霾、总是萦绕在每一个人心头。很多人每天面对的,不是美丽的雾,而是烦人的霾,让人们感到“这么沉重”。前面说过,敖超的诗歌真诚、率性;能从繁杂的、细小的、日常事物中发现不同之处,揭示其另一面,直指要害和本真,切入视角独特,让普通、常见的物象在他的文字里给人一种陌生感、新奇感;做到平儿无波、从容自然。
 
  诗集《遇见》后记里,敖超的朋友霍尔嘎•努木说:“很敬佩超哥,没有因淹没在长期处理繁杂的机关公文堆里而改变诗性的情怀,没有因畅游在啤酒的海洋里而忘记了阅读”。这在文字和文学普遍与人们渐行渐远的当下,显得多么珍贵;他对文学的坚守让人感动,有了这样执拗地坚持,加上他的睿智,我们有理由对敖超期待更多。
 
  史映红:笔名桑雪,藏名岗日罗布,上世纪七十年代生于甘肃庄浪县,九十年代入伍进藏,已转业;居山西太原市;在《诗刊》《解放军报》《文艺报》等发表诗文950余篇(首),著有诗集《西藏,西藏》等4部,文学评论集正在出版当中;曾就读鲁迅文学院第十九届高研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敖超: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西藏作家协会理事;2005年获西藏作家协会“新世界文学奖”;鲁迅文学院第十一期高研班学员,第八届茅盾文学奖评委;出版小说集《假装没感觉》。小说、诗歌、散文收入多种选本。
 
  来源:作家网
  作者:史映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