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斯特罗姆:
——继泰戈尔之后与中国诗人关系最为密切的诺奖得主
文/安琪

北京时间3月28日凌晨,2011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瑞典诗人特朗斯特罗姆去世。我是在清晨刷微信的过程中获悉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是看特翁年龄,83岁,也算福寿双全,遂很镇静地寻到此前一篇与特翁有关的文章发微信纪念。那篇文章的题目是《特朗斯特罗姆就像中国诗人的亲戚》,是当年特翁得奖时应《珠江商报》编辑朱佳发之约而作,后来我在李少君接受访谈的一篇文章中读到记者这么提问“都说特朗斯特罗姆是中国诗人的亲戚,您怎么看”时,不禁窃笑。
可以说,特朗斯特罗姆是继泰戈尔之后与中国诗人关系最为密切的诺奖得主。有据可查特翁曾两次到过中国。1985年4月,特朗斯特罗姆第一次来到中国,诗人北岛作陪游览了北京和上海,特翁后来写有一诗,题为《上海的街》,几乎句句警语,其中“公园到处是人。人人都长着八张玲珑的脸,为应付各种情况,以避免各种过失/人人都长着一张含有某种‘不可告人’东西的无形的脸”近乎真切而残酷地捕捉到了中国人的生存状况和心理现实,仿佛相面术士一般。细想也不奇怪,特朗斯特罗姆1956年在斯德哥尔摩大学获得学士学位后即在该校心理学系任职,其本职工作是一名犯罪心理学家,他的诗作不停留于世象的表层,与此职业不无关系。
特朗斯特罗姆第二次来中国是在2001年3月,旅居瑞典的中国诗人李笠翻译的《特朗斯特罗姆诗全集》在中国出版成为他再次访问中国的契机。当时,特翁已中风坐上轮椅,口齿不清,但这丝毫不影响中国对他的热烈欢迎。在北大举办的特朗斯特罗姆诗歌朗诵会上,现场挤满了学生和闻讯从全国各地赶来的诗人,时特翁尚未获得诺奖,他对中国诗人的吸引力完全来自自身的文本。
北岛是特朗斯特罗姆的第一个中译者,早在1984年他就化名石默翻译了特朗斯特罗姆六首诗刊登于该年第4期《世界文学》。北岛认为,和特朗斯特罗姆的诗作相比,中国诗歌当时处于一个很低的起点。1990年代初,北岛旅居瑞典,在八个月的艰难时光中,特朗斯特罗姆是他为数不多的瑞典朋友之一,“若没有这些朋友,我早疯了”,北岛如是说。北岛内心也许有一种特朗斯特罗姆唯我独有的意识?因此当他读到李笠翻译的特朗斯特罗姆译本时,特意在所撰写的《特朗斯特罗姆:黑暗怎样焊住灵魂的银河》一文中批评了李笠,李笠也不示弱,撰文《是北岛的“焊”?还是特朗斯特罗姆的“烙”?》进行了行文犀利的反批评。由特朗斯特罗姆引发的北李之辩透露了两代译者在诗歌观念和诗歌用字上的取舍差异,都知道翻译是再创作,其耗费的心力一点儿也不比译者本人的创作少。相比于精通瑞典语的李笠,北岛的翻译似乎如李文所述,是坐在大人肩上的孩子,即使不会走路,也比被骑的人高出一点。也就是李笠认为,北岛是那个在两三个译本中弄出个体面译本的人。至于事实是否如此,我们这些局外人也难分究竟。
2011年4月23日,特朗斯特罗姆以视频的形式第三次来到中国,那个晚上,当下中国最具影响力的诗歌民刊《诗歌与人》第六届“诗歌与人·诗人奖”在广州举行了颁奖盛典,特朗斯特罗姆荣获这一奖项,特翁诗歌的中文译者李笠专程从瑞典前来领奖。来自中国、瑞典、德国的近200名文艺界人士齐聚广州,见证了这一文学盛事。特朗斯特罗姆特意为此录制了答谢视频,他说“诗歌是禅坐,不是为了催眠,而是为了唤醒。”
同年10月,特朗斯特罗姆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诗歌与人·诗人奖”的设立者和唯一评委黄礼孩在那个金色的十月成为广东各大媒体的追捧对象——他竟然比诺贝尔奖一干评委老头更早肯定特朗斯特罗姆的诗歌成就!因为特朗斯特罗姆,中国诗界笑称,想获得诺奖,就得先获黄礼孩的奖。
一直以来,中国诗界对特朗斯特罗姆的引进和推介与他有无得诺奖没有关系。除了前述的北岛、李笠,至少还有两个巴掌以上的中国著名诗人或撰文肯定或辛勤翻译特翁。对大陆新一代读者而言,客观地说,传播特朗斯特罗姆最力的当是李笠,这位长发飘飘身材健美两眼含情的诗人近几年回国定居,频繁出席各种诗歌活动,笔者也有幸在西峡和青海两次诗会上与其相遇,感觉他确实有丰富的人生和内心。李笠自己的诗歌创作也颇见先锋功力,更兼他是直接从瑞典语翻译的特氏,无论如何应该更接近特氏本人的语言吧。不仅如此,近几年中国诗人隔三岔五远赴瑞典拜访特翁,这里面全然离不开李笠的组织、引荐。我现在脑子闪现出的去过特翁家里的诗人就有于坚,王家新,伊沙,蓝蓝,沈奇,莱耳,黄礼孩,冯晏等,现在这些见过大师的人都在各自的微信里回忆着与特翁有关的点点滴滴。让我印象比较深刻的是这样一件事,据蓝蓝介绍,特朗斯特罗姆很喜欢中国文化,在家里挂着中国的书法横匾,但有趣的是,他把匾挂反了。当时他们一行人进门看到后,李笠赶忙过去,把匾取下倒过来重新挂好。这个细节折射出了文明与文明之间在进行交流时难免出现的“反”现象,也就是,一种文明试图输出某种价值观念给另一种文明时,另一种文明接收到的有时却是这种文明想回避的。
“醒悟是梦中往外跳伞/摆脱令人窒息的旋涡”这是特朗斯特罗姆最著名的两句诗,现在,这位杰出的超现实主义诗人已经跳出了现实去往真正的超现实,我们都不知道那个超现实在哪里,但我们终究也都要去。
2015-03-29
本文刊登于《京华时报》(2015年3月30日)时题为《特朗斯特罗姆为何是中国诗人的亲戚》,发表时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