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爱我们的人去了
一一悼张惟
文/吴尔芬
一个作家,可以靠作品传世,也可以靠品格传世。在闽西,有一个作家终身都在“当官”,先是文化局长,然后是文联主席,接着是作协主席,末了是文学院长当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就是张惟。也因此,张惟一辈子也封了难以计数的副主席、副院长、理事、院士,上到张胜友、张志南这些牛人,下到我等升斗小民。很多人嘲笑张惟热衷于封官许愿,却忽略了此事的意义:当一个文人落魄到只剩下这些虚衔的时候,虚衔就可能是他生命的安慰,也可能是他创作的动力。这让我想起一件事:有一年厦门作协中秋博饼,我第一个到场,他们嘲笑我说:“不就一条毛巾、一管牙膏,犯得着这么早来吗?”这些一个中秋节要博饼几十次的达官贵人不会理解,作协博饼于我却是唯一的一次,我当然非常看重。同样的道理,当一个闽西作者在社会上没人理睬、成为精神孤儿的时候,张惟就是他唯一的靠山。张惟收留了多少无家可归的流浪儿,这是闽西以外的作家很理解的。
这就成了一个奇观,当邱滨玲在微信群上写诗悼念张惟的时候,厦门的青年作家却在问:张惟是谁?
是啊,张惟是谁?张惟是红土地文学的旗手,是闽西文化的元气,是一代清流领袖,是默默爱我们的那个长者。说起张惟的作品,当然难逃他们那一代人的局限;说起张惟的为人,从闽西出来的人没有不交口称赞的,哪怕伟大如舒婷、先锋如北村、尖锐如朱大可、影响如谢有顺。
张惟的风范在于,你可以反驳他、嘲讽他、挖苦他,他都一笑而过,那种包容,尤如父母对不懂事的孩子。20多年前的一次笔会上,我和江小鱼为首的青年派与张惟、陈元麟、俞兆平为首的长老派产生激烈的冲突,我们年轻气盛,说了许多过头话,言语越过了文学的范围,直指人身攻击。其实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出来撒尿的时候我对自己的裤裆说:吴尔芬你就是个傻逼,啥也不懂。翌日早餐我提心吊胆观察张惟和陈元麟,发现他们根本没理我,这才安下心来。
张惟对我的改变是言传身教的,也是难以言表的。那年成立冠豸山文学院,我提名了20个副院长,被县长谢小建批评为不严肃,后来砍到10个,谢县长还是嫌多。我跟谢县长说了一句话,他就理解了,我说,“这些人需要副院长的头衔。”其实都是跟张惟学的:既然不损己,为什么不利人呢?
今天,已经是昨天了,我主动要去外甥的家里吃晚饭。我外甥开着豪车,住上海市中心200平方的房子,我这个穷舅舅根本无力帮他什么。但我坚持要去看看他的家,看看他的两个儿子,就是在精神上不要让他孤单,他高大上的家,除了父母,还有舅舅来过。这就是一件事。细细想来,也是跟张惟学的。
此刻,为了不妨碍同房睡觉,我坐在上海延安饭店卫生间的马桶盖上,一边垂泪一边在手机屏幕上写字。我想,张惟的离去意味着什么?闽西文坛的旗手倒了,谁能擎起张惟手中的大旗呢?黄征辉吗,资源似乎不够;刘少雄吗,资历好像不够。其他文人要吗忙自己的事,要吗自私自利,当然有些我也不了解。确切的一条是:那个爱我们的人走了,我的父母之邦成了一片失爱的天空。
2015-05-14

[关于张惟]
张惟,1932年出生,福建龙岩人。自幼随父母从印度尼西亚的苏门答腊回国。抗日战争胜利后考入龙岩县初级中学(龙岩一中前年),1947年5月在《闽西日报》发表处女作《童年》、《后盂道上》。建国前夕,他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闽粤赣边纵文工团。1956年由华东军区文化部调总参装备计划部任参谋。7 月在《解放军文艺》发表散文《芦沟桥畔》,开始了系列散文创作。1959年出版处女集《芦沟桥畔》。同年在《北大荒文艺》发表揭示大跃进中浮夸风的中篇小说《第一书记上马记》,作品被打成“右倾机会主义大毒草”,老作家聂绀弩题诗《怀张惟》称之“绝世文章惹大波”。1964年回到福建省委宣传部文艺处工作,翌年出席全国青年文学创作积极分子代表大会。“文革”下放闽西劳动,结识了本地和厦门知青文学作者。他毅然主编永定县级文学刊物。邓小平复出后,由老干部主持龙岩地委工作,他调任龙岩地区文化局创作组长并兼地委纪念古田会议50周年创作办公室副主任。粉碎“四人帮”后,很多省下放干部纷纷返回省城,而张惟却坚持留在闽西,在红土地上深情地耕耘,为闽西的文学创作尽自己的努力,培养和造就一大批闽西文学青年。为闽西红土地散文的繁荣,作出了他自己的贡献。他创办了培养大批青年作家的《闽西文丛》(前身为《闽西文艺》);并主持与福建人民出版社合作出版散文集《毛主席在闽西》,诗集《古田颂》,被选送西德法兰克福国际图书博览会。1979年出席全国第四届文代会。
1980年出任龙岩地区文化局局长、文联主席,兼地委党史办主任,被授予福建省劳动模范。他和陈耕合作,创作拍摄了闽西的第一部电影《血与火的洗礼》。1980年第11期《人民文学》发表《梦秋白》,当时,张惟在构思这篇散文的时候,瞿秋白还在受历史误解之中。这篇作品使闽西散文终于走进了中国文学的最高殿堂,它标志闽西历史红土地散文的走向成熟和更高成就。
1982年9月,第二部散文集《雁行集》由福建人民出版社出版,体现了作者各个不同历史时期的创造特色。1985年他创立了闽西电视制作中心,拍摄了《追寻》《陈毅请客》,并在中央电视台播出。继而张惟自己创作了电视剧《大地的儿女》(合作)、《闽西大暴动》《龙川情》;主持改编拍摄台湾小说家琼瑶作品《夜朦胧,鸟朦胧》,受到了海内外观众的好评。
进入九十年代,张惟散文创作硕果累累,《觅踪访史录》和《人间不了情》由海峡文艺出版社出版。作家在作品中,常常把闽西作为起点,辐射全国,乃至世界。他时时不忘自己是红土地的儿子,所以在作品中总是流露出对大地的自豪情怀,这就是作家作品中的“故乡情结”。作家还创作出版了闽西第一部的史诗式长篇小说《中央苏区演义》(文化部文化艺术出版社、1994年出版),获福建省第九届优秀文学奖。
1996年10月“红土地的今天”丛书之一报告文学集《红飘带的今天》由鹭江出版社出版,12月,再次作为红土地作家代表,出席中国作家协会第五次全国代表大会;充分体现了作家的笔耕成果和在全国的影响。随之而来的1997年,作家出版社出版《张惟散文自选集》和他策划的“红土地文学丛书”第一辑五部作品,把闽西后红土地文学创作推向了高潮。是年,福建文学院、厦门文学杂志社和龙岩市文联、闽西作家协会联合举办“张惟文学创作50周年研讨会”,中国文联党组书记林默涵、原福建省委书记项南、老将军王直和黄薇、郭风、何为、孙绍振、舒婷等著名作家、诗人致贺,张胜友、侯秀芬、应锦襄、方彦富、沈世豪、张冬青、陈元麟、谢春池、苏浩峰、陈耕、陈小培等全国作家、教授、名编辑到会发言。这不仅是张惟个人的光荣,而且极大地提高了红土地文学在全国的知名度。纵观张惟的散文,它以叙事见长,兼有人物情节。著名评论家苏浩峰在评论张惟的散文时认为“运用不事雕饰的笔触,勾勒简洁而粗犷的线条,在宏大的时空背景下塑造形象、创设意境。其作品呈现的是一种意趣特别浓烈并兼得情趣和理趣的壮美。”“通过主观心灵和客观物像的勾连融和,便造成其慷慨豪迈的艺术氛围和激荡人心的艺术效果。” 张惟是当代红土地文学主要的奠基人,是红土地散文代表,也是红土地散文创作成就最高者之一。
1997年之后和进入21世纪,张惟创作了著名的传记文学《爱国者王源兴》,在海外华侨华人世界产生巨大的影响。张惟的散文创作也更见活跃和深刻、凝炼,思想上、艺术上有新的突破,如见诸于《新华文摘》的《从闽西到北京》,《散文天地》的《龙津儿女》,《作家文摘》的《逝水无痕痛依然》等,堪称佳篇力作,正收入作家出版社的《张惟散文》专卷出版。他是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福建省作家协会全委委员、华东师大兼职研究员、闽西大学客座教授。尤为难能可贵的是,他在离休后继续致力于提携文学新人,推动地方文学事业的发展。他创立闽西文学院,主编《龙》文化丛刊,并在2002年闽西作家协会第五届代表大会上,众望所归,继续当选为主席。在他的主持下,新近又有《红土地散文选》和闽西红土地文学丛书出版。
编者按:
从福建作协林秀美微信读到吴尔芬悼念张惟老师的文章,了解到张惟老师的为人,很感动,特转载到作家网以便让更多朋友缅怀闽西文坛旗手、好人张惟。在福建时曾和张惟老师见过数面,未及深交。感谢吴尔芬动情的笔触为我们描写了这一个真实的张惟。斯人已逝,万古流芳。
(安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