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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背脊读书”



        阅读是一种个体的活动,是阅读主体通过阅读建构起一个属于自我的意义世界。理解文学作品的意义,就是结合我们自身的境况,将它组合进每个人的自我理解之中,通过另一种可能与自我对话。近日,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文学评论》编审、中国文艺理论学会理事吴子林做客省图书馆东南周末讲坛,与读者分享领略阅读的愉悦,一起去体会——
 
  “用背脊读书”

  □本报记者 林升文
 
  摆脱“阅读危机”
 
  许多人感叹:这年头,读书人和爱书人不多了,原本具有超凡魅力的书籍,基本上都从人们的视线里消失了。

  吴子林说,的确,时下似乎进入了一个人类阅读史上“最糟糕”的时刻,许多书仿佛进入了漫长的睡眠状态。书籍正被互联网、电影、电视、手机、iPad等新媒体所挤压,正逐渐丧失文化旗帜的功能,不再拥有了往日的荣光。这便是所谓的“阅读危机”。一方面在于人们不读书,另一方面则在于不正确地读书。

  互联网是否会扼杀书籍?书籍是否还会存在?身处一个充满矛盾的时代,也是一个孕育无限可能性的时代,这种杞人忧天式的探问是严肃而沉重的。那么,摆脱“阅读危机”的关键是什么呢?

  吴子林认为,法国电影界泰斗卡里埃尔的看法是正确的:阅读的关键,“不在于不惜任何代价地看或不惜任何代价地读,而在于懂得如何实践这一行为,并从中汲取基本而持久的养分”;“一本伟大的书永远活着,和我们一起成长和衰老,但从不会死去。时间滋养、修改它;那些无意义的书则从历史的一边掠过,就此消失”。也就是说,阅读是一种个体的活动,是阅读主体通过阅读建构起一个属于自我的意义世界,是读者视域与文本视域的一种融合,是读者视域在文本的召引下不断前行、延伸、扩展的一个无限运动过程。

  阅读需要理解,即进入和认同;而我们所能理解的,都是与自我有关的东西。在某种意义上,我们对书籍的兴趣,也就是对自我的兴趣。在接触、阅读一本书时,我们不是暂时地被移入文本的世界,而是我们就在其中;彼此相遇,彼此对话,一个意义世界由此生成。在伟大的文学作品里,存在着一条我们自己与无限之间的通途。理解文学作品的意义,就是结合我们自身的境况,将它组合进每个人的自我理解之中,通过另一种自我的可能与自我对话。

  在阅读过程中,我们超越了世间悠悠万事的困扰,自我视野不断打破又不断形成,不断修正又不断扩充,不断更新又不断提升,而深刻地去认识我们是谁、我们的世界是怎样的,而产生一种强烈、恒久的愉悦。这比从书中获取某种知识重要得多。
    
  书讲述我们自己
 
  法国作家卡里埃尔说:“一本伟大的书的权威性、通俗性和现实性就在于此:我们打开书,它向我们讲述我们自己。因为我们从这一刻起真正地活着,因为我们的记忆获得补充,与书相系”;“有时是具体发现,有时却是个人发现,人人都可以实现的珍贵发现,只需在夜里拿出一本早已被遗忘的书”。

  吴子林认为,真正意义上的阅读,首先是“六经注我”,即自我的开启、理解和建构。在这方面,文学有着不可取代的价值,它让人进入一个通过其他方式无法得知的“可能世界”。像猎取食物般“浏览”的现代阅读者,对此已然一无所知。

  人们一般喜欢阅读实用性的书籍,在他们看来,包罗万象、无所不及的文学毫无用处,它可能不是生计甚至生存所必需,但文学的“无用”不等于“无为”。迥异于那些经世致用的书,文学呈现了形式的魅力和完美的幻象,是作家的内心独白和自我表现。文学给人的力量,是缓慢、绵密、恒久的渗透;它让我们感受到他人的存在,认识到存在的诸多可能性,体味到生命的神秘及其价值。由此,我们沉重的肉身获得一种心灵的轻盈和洁净——这种“无用之用”是更大的“用”。因此,阅读文学所得到的精神享受和自由感,是其他东西无法替代的。

  吴子林说,对于文学的这种超功利性,人们可能不以为然,而渐渐丧失阅读文学的热情,但我并不因此悲观:当他们行走在人生边上,肺在呼吸而大脑却透不过气来时,自然就会意识到阅读文学的重要性。

  黑格尔一语中的:“艺术对于人的目的在使他在对象里寻回自我。”人类之所以需要充满诗性的文学,是为了更好地理解世界。吴子林说,“愉悦”是文学阅读中极其重要的审美反应。在《阅读的至乐》一书中,剑桥大学资深批评家克默德将“愉悦”引入了文学经典讨论的范畴,他认为,一部作品能成为经典,首先必须具有美学价值,为此,它必须达到两点要求:其一是作品最终将带给读者愉悦的感觉;其二是作品一定要有新意。
 
  重视审美体验
 
  吴子林说,文学阅读通过自我意识的生成,而让人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人。心灵的自我对话是文学阅读最为根本的特质所在。在自我理解的阅读过程中,我们超越了时空的藩篱,将幻想融于生活,又将现实化为梦境,使沉重、浑浊的肉身变得轻盈、洁净,充分体会到生活是有趣的,生命是美好的,人生是有价值的。

  法国著名传记作家安德烈·莫洛亚在《艺术与生活》里,通过一场书店主人同顾客间的一次对话,形象地向我们呈现了这一幕:一位顾客来到书店,表示自己“想找这样一本书,它同时既是消遣,又是教科书;它帮助我飞快地度过阴雨的星期天,同时阅读它又不是荒废时间”。书店主人的直接反映便是:“您要的是一部小说。”事实证明,“正是从小说中,我们才能找到赋予自己存在的意义的普遍公式。在我们的生命里,我们总在找一个与我们的来源有关的故事,让我们知道自己如何出生,又为何活着”。

  吴子林说,怎样才能领略到文学阅读的愉悦呢?他赞同俄裔美籍小说家纳博科夫的说法。“心灵,脑筋,敏感的脊椎骨,这些才是看书时候真正用得着的东西。”“虽然读书时用的是头脑,可真正领略艺术带来的欣悦的部位,却在两块肩胛骨之间。可以相当肯定地说,那背脊的微微震颤,是人类发展纯艺术、纯科学的过程中所达到的最高的情感宣泄形式。”

  在纳博科夫看来,用“脊椎骨”去领略作品美带来的快感,就是重视阅读活动中的审美体验,即依赖于身体内部的“化学反应”,对美进行非逻辑演绎的把握。面对伟大的文学作品,一个优秀的、成熟的、思维活跃的读者,两只眼左右移动,一行接一行,一页接一页,自由穿梭于不同的时间空间。当他看书看到两遍、三遍、四遍时,就能将全书一览无遗,然后动用自己所有的感官、天分、记忆、想象和情感,细细品味文本的各个细部,细致解析文本的结构和风格,便真正接触、领会了其中最有兴味的内容。

  许多人感叹,当“界面”代替“纸面”,“图说”代替“言说”,文学似乎日暮途穷了。吴子林说,然而,正如媒介学家麦克卢汉所说,诗歌、小说在大众传媒的洪流里边,就像一些几乎被淹没的孤立小岛,但谁又知道它们最终不是我们温暖的一小块绿洲呢?
 
来源:福建日报,2018-7-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