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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卧夫的最后一面


作家张后:我与卧夫的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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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不知道那天将是我与卧夫的最后一面,我是事后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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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切日子应该是2014年2月26日,这距海子的3月26日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天气很凉,夜更凉,我和汉诗协会的周先生在宋庄旅馆里住了一夜,早上卧夫开车接上我们,说是去十三陵玩,路上才知道是去十三陵砍树,车里面还有个膀大腰圆满脸胡须的山东诗人,他叫老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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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途遥远,路漫漫,过昌平的时候,又在清河地铁口处接了湖北女诗人玙姬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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玙姬在路边东张西望的时候,喜欢开玩笑的卧夫,便指着她俏丽的身影,用东北话说,你看这个老娘们在那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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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夫打开手机与之通话,告诉她,这边,马路这边。玙姬终于看到车子了,甜甜的笑着走了过来。上车之后,并将她从泰国带来的糖果分送给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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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愚喜欢拍摄,手中拿个小DV,坐在副驾上,一直不闲着东拍西拍,我和玙姬、周先生三个人挤在后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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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到清河的大学城附近,卧夫又将车停在一个小区里,这时我才知道卧夫在这里又购置了一处住宅,带有一个很大的阁楼和平台,他还将平台改装了一下,用角钢、槽钢支撑起一个小二层的居室,在原有一百多平的基础上,多出二百多平的空间来,心中不禁暗叹卧夫的精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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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夫打电话叫来了工人,量了一下横梁槽钢的尺寸,他想在槽钢支撑的地方,再装饰二棵树木,这样即起加固作用又美观,可谓一举两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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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再启动,便直奔了十三陵而去,到了神道的地方,看到两旁的石雕,我就比较熟悉了,曾和瓶儿去水长城游玩时,路过这里,我知道离目的地不远了。果然再三转两转就到了德陵,过了古老的石桥,就是一处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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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每一座陵园,都有一个相应的村子。据说就是故去的守陵人子子孙孙而居的地方。久而久之,便成了一个个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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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陵村,的确很老很旧。村公所的木门,颇为原始。有一棵三、五百年的老树也 被铁栏杆圈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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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夫将车停在一处空地,几个人下了车,随卧夫走到一处宅院,这时,从里面迎出一人,这人我竟认识,他便是陕西诗人段卫洲,敢情是奔他这来的,段卫洲一副山民的打扮,粗布衣裳,大棉袄,就差绑裹腿了,手中还拿把砍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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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卫洲和他的女友小玉一直隐在此,以最后一个乡村诗人自居,前院种菜,后园采桑。过着陶渊明般的逍遥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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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卧夫请大家吃饭,段卫洲又打电话叫来一个也居在这里的女诗人,她叫罗小琼。个子不高,但很俏皮,能爬山能上树,小时候在四川山里长大的。她说见过我,我却对她没什么印象。她笑说我名人哪里会记得她哟。我还真是对她没有任何印象,她说有次在三镜书院办诗会,她去了,她在那里见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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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那么多人,我哪里会一一都记得呢。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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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小姐喜欢人多热闹,又找来一个画家过来,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下午,大家吃好喝好,就上山了,不想,途中竟下起小雨,谁也没有想到这第一场春雨,却是在十三陵淋着的。雨不大,淋在身上很是惬意。“山色空蒙雨亦奇”,雨雾之中,山陡然有些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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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卫洲在前面带路,他总在山里玩,对这一带的一草一木早已烂熟于心。山野遍布荆棘,沟沟叉叉,有时连声鸟叫都没有,大致走过了三座山的样子,在一块叫蟒山的地方,段卫洲才停了下来,他说上面就是天池,这里的树可以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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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时,我还觉得自己挺有力气,看是面对什么,若要对付一棵树,我不免有些气馁,又砍又锯了半天,树还是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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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愚呢,也不来帮忙,这个家伙挺懒的,简直比懒熊还懒,但他确实是来拍摄的,一直举着个破DV机拍个不停,最后只有靠卧夫和段卫洲这两个人,才把两棵树砍断。然后,蚂蚁搬家似的,我和卧夫扛一棵,段卫洲和另一个画家扛一棵,其余的人偶尔搭把手,经过几次的休整,大家三下五除二终于将几百斤的树桩扛到蟒山下,其中有一次交换肩膀时,差点将我压在树桩下面。腰险些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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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到这里的时候,似乎我与卧夫的最后一面仅此而已。也没有什么特别要记述的了。我调取了那天我所拍的照片,我一共拍到卧夫五张相片,我要是知道这是我和他的最后一次见面的话,我就会多拍几张,而这五张之中,还有一张并不是我拍的,因为我在画面之中,是别人用我的相机拍的,恰巧卧夫的胳膊肘出现在画面里……总的来说,他那天,穿着红色冲锋衣,深色的长裤,一双登山鞋,面色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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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有一个画面,我与他各照了一张,在那家小酒馆的门口,如果回忆起来,可能是那扇门的对联吸引了我,我先是给卧夫拍了一张,随后,我让他也给我拍了一张,对联写着:
 
远离城市的喧嚣
 
回归自然的恬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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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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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写到这个地方,按理说应该写完了,如果没有完,我就会像拍电影一样,在这里采用一个小手段,用黑幕的形式,静默若干分钟,让观众以为银幕出了故障或电影到此已经结束,我都能预见到观众们从观众席上犹豫不决地站了起来,莫名其妙地四处张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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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画面又出现新的内容,镜头又是一转,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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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26日这一天,事实上,并不是我与卧夫所见的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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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卧夫的最后一面时,已经天地两隔,生死相绝,我能看到他,而他却再也看不见我了。那天应该是5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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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我5月9日和一帮艺术家刚从湖北五道峡、神农架采风回京,却闻到卧夫离世的消息,内心十分震惊,这怎么可能呢?他不会轻易就死的。一定是在和大家开玩笑。是有人蓄意取乐大家。卧夫是一匹活在人间的狼,他不会轻易死。这是我深信不疑的。我3月份还有和他通过电话,问他可愿意与我一同赴湖北游玩半个月?他认真的说,兄弟,这次我去不了了,我正装修房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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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准备结婚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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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卧夫同是东北人,又是同宗,他叫张辉我叫张后,这使我俩平时交往非常好,又一同驾车游览过四川,貌似亲兄弟一般,每次到宋庄都是他请我吃饭,因此,一种“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侠肝义胆心理,令我做出如下后来有人声称的“不可思议”的举动,我根据网上所提供的“卧夫在怀柔山里失踪”的线索,又约了在昌平居住的女诗人玙姬同去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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玙姬也是一个很有义气的女诗人,由她开车,跑遍了怀柔,我们先是询问了怀柔的公安分局,无果,又饥肠漉漉的找到辖区的殡仪馆,仍然无果,但据一个内行人建议,像这种失踪人员应该去尸检所查查。于是我们又导航到尸检所,又表明作家身份,又婆口媳心的相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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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定是我们的这种义举,感动了上苍,或者卧夫也想与我这个兄弟见上这属于我俩的真正的最后一面,尸检所的工作人员破例让我们进到尸体冰柜放置室,几名工作人员将我们所陈述的关于4月26日前后失踪人员的冰柜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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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夫我太熟悉了,在成都的时候,我们住在一个房间里,他有络腮胡须,且长有胸毛……玙姬更为细致,她手机中有卧夫的照片,她拿出来让与工作人员比对确认。而我早就呆住了,不相信卧夫这匹狼会真的躺在这里,不相信一座山怎么可以困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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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眼泪“刷”就下来了,卧夫赤裸着躺在冰柜中,身上、脸上,甚至眉毛上都有冰和霜,跟活着一样,只是身材上比以前略小一些,我像见到亲人一样,一点没有恐惧,我真想说,哥们,你怎么睡在这里,走,咱们喝酒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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玙姬真是个奇女子,她也很胆大,她还想拍张相片,却被工作人员禁止,差点将相机摔掉,幸好被我拦阻了,工作人员说这里不能照相。我赶紧让玙姬将所拍的照片删除,工作人员这才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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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13日的卧夫追悼会在怀柔举行,我破例没去参加,去的人太多了,我觉得像是一个大趴踢,没意思。我想一个人安静的在心里怀念,我觉得一个人的怀念才叫怀念。其他都不是。只是聚会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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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无眠恨神州大地,今日不语痛人间悲剧。
 
这是我在当天的日记所写下的挽联。
 
卧夫,我的亲哥,一晃你已走了三年,每到宋庄我都想起你,你在那边可好?
 
 
2017年4月26日写于北京
 
文章有删节。作者注。
 
作者:张后
来源:博客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