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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的奔流

 因为爱转悠的缘故,我天天如鱼一样游弋在街上。永远繁华不息的街景,车来人往,川流不息。炎炎夏日,连大地也是滚烫的,仿佛燃起了地火。阳光的热烈比任何时候都具有温度,蜡烛放在柏油马路上,很快能融化成一滩蜡水。溽暑时节了吧,唯有那泱泱四溢的河塘碧水,微微透着水气,给人心灵以淡淡的清凉感。
 这是城市河的新景观。一上街的时候,一条河就出现在我的视野中。城市中心有条河,它的名字叫桃河。我不知道自己在夏天的街道上漫步到何方。而我每一次走上街头,步入市区,总要经过一座现代桥,桥下就是桃河。一条流淌在人们心里从前的旱河,如今建成蓄水河塘,终日水波潋滟,泊着阳光、水气,映着林带、青草,极富有河的情味与气质,成为真正意义的水河,而不是旱河、季节河。
 桃河就在桥下,途径大桥上,驻足往下望,桃河总是不声不响在阳光下闪着波光。水流因了河塘的分割,从上至下绵延几公里的视域。阳光在河面上舞蹈,漾起粼粼水波,很是好看。我在桥上的时候,就顺眼望望耳熟能详的河面,想着它的前世和今生。河就是我心中的记忆之门。或许,它就是我家乡河的化身,嬗变?一到夏天,记忆的河流便跟着季节奔涌而来,流动起来,成为鲜活而富有灵性的生命河,时时让我对往岁故乡奔腾的河生出丝丝缕缕记忆。老实讲,家乡河在我心里流淌了许多年了,关于这条河一年四季有星星点点的事情,唯在冬春季节里的记忆最多。这条位于乡村的河从走出家门背井离乡就开始在我心里涌动,直到现在有关它的故事在夏日里依旧充满了温度与湿度。
 家乡河是我最熟悉的河,不像我在异乡跟异乡人一样对异乡的河流知之甚少。家乡河就如家一样,让我魂牵梦萦。家乡河没有名字,如带子一样穿行于高山峡谷间的山村,几经曲折,最后在三湾口的一个地方汇入汾河。三湾口是大禹治水的遗址,在家乡颇有名气。
 我在枕河而居的一个小山村给人家当代教,有关流淌在学校外的河的故事天天都在发生着。这条无名字的河虽然只有一百多里长,但其宽度要比有名的汾河还要宽许多。河是一条季节河,因而河的记忆日日生长在每位临河而居的村民心中,村民一年四季与河同生共息。在暴雨如注的夏天,家乡河如黄龙漫卷一样,滚滚而来,势不可挡。比汾河的流量还要大,还要猛。尽管有宽阔的河床,但来自沿河数十个村庄里的洪水汇集起来,水量惊人,一时难以容纳,汹涌澎湃的壮阔景观时有呈现。那一两米高的浪头能将在河道里作业的汽车眨眼之间吞没得无影无踪。河的凶残暴戾留在每个人的记忆中。家乡河又是一条生命河,滋养着沿河而居的数万村民,供他们洗衣,浇地,灌溉等农事活动所需用水。就是在冬春时节,河里不见一滴水,却成了连通晋陕两省的陆行大通道,是成群结队的马帮、驼帮南来北往运输货物的必经之路,在当时发挥了商贸主动脉的作用。
 我小时候,父辈的村民常常眉飞色舞地对我讲起这条河的故事。就像神话传说一样每每让我如痴如醉地进入遐思。在解放前的民国,甚至更早的大清国时期,过去交通不发达的年代,人们无路可走,干旱的河床是他们唯一和外面联系的大通道。尽管河滩上遍布大大小小高低不平的鹅卵石,人们选择骡马充当交通工具,时所必然。遇到大型运输活动,骆驼是首当其冲,是地地道道的河之舟。家乡河向北可通过吕梁山,出杀虎口直抵陕西内蒙一带;向南进入汾河,从运城渡河进入河南。每年二三月,家乡河上便没日没夜地响起叮叮当当的驼铃声。驼铃很大,很重,一个就有两三斤,挂在骆驼的脖子上,随着骆驼的走动,能不断发出清亮悦耳的铃声。如果一个商队的驼铃同时发声,能传到很远的距离。驼铃不仅是沙漠上常用的信号铃,也是家乡河必用之物。那时行进在河道的一个商队有近百只骆驼,一次喂饱后,半个月不用喂,便可以从陕北直下晋南,骆驼的吃苦耐劳精神在河道运输中凸显无疑。走在商队后面的总指挥想叫走在前头相隔两三里外的领驼人停下脚来,当时便有节奏地牵引几下驼铃,驼铃便发出带有节奏暗示性的铃声从一组一组的商队中往前传,中段行进的驼帮也照此办法操作发了同样的信号并一直这样,直到最前头的领驼人听到最终停下来为止。从前河南、晋南的货物运到陕西内蒙,走的是汾河河谷与家乡河谷这条历史古道,而且全靠这驼帮运输。骆驼体大力大,几百斤重的货物加身,骆驼并不觉的什么,沉稳有耐性,走起来虽然慢,但能坚持,也很能吃苦。
 每到河道干枯的冬春时节,家乡河不论白天黑夜,总是叮铃叮铃响起不绝如缕的驼铃声,一响就是好几个月,这一时期的商队来往频繁,又有声势。成为河的记忆里最壮美的流动乐章。河道由此增加了负重感,历史感,它联通着世界,连通着未来。
这些商队分陕北、晋西北、内蒙、宁夏等数个群落,但都操一口山西话,对商队所走的路线尽皆谙熟于胸。他们这个时期数次南下晋南或河南,将南边当地的小麦或其它杂粮或特产装进驼箱向北投运,满足北方居民生活之需。有时还搞交易,驼帮也不空来,将北方的御寒皮制品,奶制品以及各类干果干食运来,沿路交易,都很抢手,常常供不应求。他们从不进村打尖,自带帐篷,遇到缺水情况,才破例进入农家讨要,以物抵顶,表现憨厚淳朴,多少年来口碑烁金。我的父辈讲,在公路建成前的几百年间,成群结队的骆驼一直在穿越河道,绵延千里,热闹而繁忙。骆驼脚掌大,不怕鹅卵石硌脚,所驼的左右两个大箱子也稳稳当当,比车还保险。家乡河道数百年间一直是商旅之道,通商大道,促进了这一时期的商业文明进程。
 家乡河的交通繁荣占据了整个冬春季节,在雨季来临前,河道内便日日夜夜有连绵不绝的商旅在奔流。夏秋时节雨季到来后,商旅才销声匿迹歇脚去了。要到天气变冷河道变干才能重现。河道就这么亘古不变地承载了一代一代人们的期许梦,幸福梦,直到新中国成立后公路建设有了大的改观后,这一历史的画面才划上了句号。
 后来,沿着河道上方建起了省道,河道才真正还原河了真身。从此以后才彻底消失了驼帮,商队,家乡河顿时变得清寂起来,空旷起来。又到冬春时节了,人们常常不由自主地翘首站在河边,希望能再次看到驼帮,再次看到商队,可往昔年年冬春所见的的那一幕再也没有重来,重现。不少人眼角泛起了泪水,留下了依依不惜的记忆与留恋。随着时光的远去,人们从河的一个记忆过渡到另一个记忆。
 家乡河还是一条财神河。每到夏秋雨季来临后,人们往往在雨天撑伞驻足河边,带着希冀,带着渴盼之情眺望滔滔奔流的河水,希望新一轮洪水能给他们带来好运,福祉。沿河而居的村民,男丁个个水性极好,如《水浒传》里浪里白条张顺一样,能在奔流的河水中忽上忽下戏水,会在水中直立行走而不倒,常令人啧啧称赞。洪水一旦来了,他们并不惊惧,而是手舞足蹈,跃跃欲试。因为这是他们打捞漂浮物的机会到了。河面上免不了出现桌子,凳子,脸盆等生活用具,有时还会出现牲畜如羊呀,猪狗呀,这些均是上游住户遭遇洪水的水毁财产,主家也无法寻找,故他们捞起来留为己用。锁定目标后,居住在河岸上的村民便趁这稍纵即逝的一转眼时机飞身下到河中,一捞一个准。在那个刚刚解决温饱的年代,看河是人们的被迫之举,也是无奈之举。成为我最感动而忧心的记忆。有时候,河面上出现汽车轮胎等大物件,这些村民一见,便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将之弄上岸,有的可卖,有的可用,有时候还会救上被水冲走的人,一路打听的主家为表谢意,硬塞给他们些钱,由此更增加了他们看河的信心和勇气,这也成为上世纪沿河居住的村民求生的一种方式。
 随着现代文明社会的推进,昔年遇雨看河的村民如今大都进城住进了宽敞明亮的高楼大厦,生活也有了着落和保障,变得逐渐富裕起来,看河成为他们永远的记忆。一条河的奔流,既有历史的负重感,又有时代变迁的沧桑感,萦绕于我心中几十年,它就像血液一样充满着活力和生命力,激励着我有了河的坚毅和韧劲。尽管千回百转,九曲盘桓,几经穿越重峦叠嶂,一路向前,最终奔向大河汇入大海。其实,河流的文明就是古老农耕文明的渐进,同时也是向着海洋文明的延伸和跨越,奔向未来,瞻望未来......
 
 
作者简介:孟生旺,男,1971年出生于山西晋中,1994年开始发表作品。先后在《乡土文学》、《山西文学》、《黄河文学》、浩然曾主编的《苍生文学》等多家国内刊物发表几十余篇散文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