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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飞行简史

一个人的飞行简史
 

作者:刘不伟
 
  飞是飞,机是机。不能把飞说成机,也不能把机说成飞。飞是内在的心理的一种蓝色薄荷味的状态,机是客观的存在的物理的一种银白色钢铁铝味的状态。当飞字遇到机字,就像小鱼遇见小鸟,多么轰轰烈烈的一场爱恋,永恒爱情引领人类上升上升。当飞与机严丝合缝理智与情感灵与肉般契合,哇,看,飞机,大飞机,大大飞机。或许,飞机就是这么在孩童般脆生生的细语与尖叫声中从头顶,呼啸而过。而考据起来,约等于不得而知。让我们卷起舌头一起说——看,灰机。
 
  作为一个125乘以125等于250的愚笨的小孩,我与飞机亲密接触的时刻很晚,接触之前我始终倔强愚笨地认为,只有飞起来,在空中,飞机才可以叫飞机,没有飞的前提下,水上、坪上、舰上、露台上,停在哪儿它都是了无生机的机器,航空器尔。愚笨的小孩子内心是极其敏感的,一根筋式敏感,非常广袤。
 
  1979年,盛夏,我十岁,在辽宁鞍山铁东区向上小学读二年级。向上小学,这暗示,妥妥地。愚笨的孩子肯定上学晚,班里的同学都比我小一岁,48个史努比与一只小公鸡。那年夏天,黄瓜是黄瓜,西红柿是西红柿,掰开一根顶花带刺旱地黄瓜,唰,满屋子都是清香之味,清爽得很,三十年后给孩子讲起这些,女儿说:哇,那是黄瓜空调,高级,真TM高级。嘿,四坏蛋,你个小娃娃,最后一句能不能淑女一下子。不能呢哇。哈哈。
 
  我自小体弱,每天上学前得先去医院打一针。父亲骑着他那辆飞鸽牌自行车,飞鸽,这暗示,也是妥妥地。叮铃铃,沿着有轨电车右辅路飞奔去往市立医院,晨光在槐树叶子的缝隙间一波一波跳荡,一、二、三,有七种颜色。爸,我晕。干哈玩意,咋还晕自行车呢,咋整。闭眼,从一数到十五,有没有坐飞机的感觉,吱,到了。
 
  1993年,深秋,一场秋雨一场寒,老人们早早套上了厚秋裤线坎肩,包裹如约而来的咳嗽,咳咳,咳。而我一点都不寒,内心有一团大火球前后左右在身体里荡秋千,一张嘴能喷出十米长的火线,可是我没那神功,火球以火疖子、青春痘的形式分布胸前后背脑门,顶着一脑门火的化身,我伏案写诗,激情、热烈、跳跃、飞跃、酒神精神在字里行间噼啪,噼里啪啦,您说能冷吗。纸上飞跃终究是诗人的矫情,真飞跃就要离家出走,余华是不是“十八岁出门远行”我不知道,作为愚笨的小孩离家出走都是晚人家三五年,三五年间喉结都结实了,毛毛也都长齐了,腿脚以及某部位那家伙结结实实硬邦邦,结实了就走哇,奔跑。走吧走吧,用文人的话说就叫自我放逐,逐向何方,北京北京。走是不可能的,坐绿皮火车去“北漂”,飘起来,飘来飘去总比心里荡秋千更具真实感,回头望,痛感的血泡在深秋的夜空中密布,硕大,悲情,闪闪发光。验票、找座位,一上车就打蔫了,漂与飘都不行,咋?晕火车。十八岁的女列车员香喷喷扶着我坐到她那闺房似的休息室,更晕了。好翘,翘翘的随时要起飞吗,胸能不能长得小一点点。(内心独白)左耳垂有三颗痣的十八岁香喷喷的女列车员,啪,打了个响指,一扭腰,左臀下去右臀上来,咔哒打开窗户,过来青春痘,深呼吸,吃空气吃空气,再晕我可就救不了你了,说,有没有飞的感觉,不说我一枪毙了你。来吧,像飞机一样,飞。
 
  2007年,初冬,坐在头等舱肥阔的座位上,我一点都不晕。耳畔环绕立体声“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小姐,给我来一杯空气。哦,NO。给我来一杯现榨橙汁,不加冰,心火已飞,加冰何如。有这一杯橙汁我就可以顺藤摸瓜,顺木登天。空姐眨动她童话般的西施眼幽幽道:空气虽好,不可贪杯哦。卡哇伊。
 
  2019年,早春,七种颜色的晨光从小区的东南角转进房间,在七种颜色的晨光里我用双喜湖笔抄录着一首小诗:刘春天/我亲爱的女儿/来亲一个/爸爸一离开呼和浩特/你就嘟嘟想爸爸想爸爸/鼻子也想/眼睛也想/耳朵也想/肚肚里也想/宝/虽然妈妈手机里有爸爸/你也不能总用舌头去舔呀/吧唧吧唧的/真有那么好吃吗/都舔坏三个手机了/这样子当然不好了/有辐射/辐射就是大老虎咬你的小脚趾头/是呀/爸爸也想你/可想可想了/如果/如果你像安妮卡公主一样/骑上长翅膀的飞马/飞呀飞/那你就一眼就能看到了/在北京/德胜门/55路公交车上/爸爸正低着头/是是/低着大头/看着手机里的你/傻乐。
 
  烦劳飞马了,深谢。飞机已将我送抵呼和浩特,北漂生涯被自己启动了暂停键。哦,波澜壮阔的北漂,当年毅然决然的倔强出走,或许离开曾经是一种抵达,归来不是,归来就是归来。女儿,陪伴你,刘不伟荣幸之至。有一种爱不叫父爱如山,一起飞翔才是。听到了吗?翅膀摩擦气流的声音,叮当呼啸。
 
  此刻,低下头,洗衣做饭。抬起头,心怀飞念。生活,仅此而已。
 
  20190704
  于呼和浩特西落凤

        原载于《航空画报》 2019年第八期 卷首

  作者简介:

  刘不伟,本名刘伟。诗人、影视编导。1969年生于辽宁鞍山,祖籍辽宁辽阳。现居呼和浩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