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外一篇）

 

作者：贠靖

 

　　一场盛大的春雨不期而至。丝丝缕缕的雨滴在空中飞舞着，密密匝匝，噼噼剥剥地落下来，很快淋湿了地面。屋檐上，树叶上变得湿润起来。

　　“春雨贵如油，下得满街流，滑倒解学士，笑坏一群牛。”儿时，下雨天母亲便会附在我的耳边，轻声地吟唱这首明代诗人解缙的《春雨》。

　　下了雨，大人们就忙碌起来。他们带上斗篷，或披上雨衣，捾起裤腿，端着灰盆，嘻嘻哈哈说笑着，走到麦田里去，挥动着手臂，天女散花般，撒开一层层薄雾。

　　唰，唰唰唰。雨滴落在地面上，溅起无数细小的浪花，如欢跳的音符，要唤醒沉睡的万物。

　　唰，唰唰。飘落的雨丝，给大地万物蒙上一层又一层轻薄的面纱。一切都变得柔软起来，湿润起来，朦胧起来。

　　远处传来隆隆的春雷声，似乎在酝酿着一场更加宏大的春的盛会。在这春雷声中，一切都萌动起来，跃跃欲试，仿佛要撑那薄薄的雨雾。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一场春雨，滋润了破土而出的秧苗，催开了枝头的花朵，叫醒了池塘里的鱼儿，给大地万物涂上了一层绚丽的色彩。

　　在《红楼梦》里也有关于春雨的描写：“一日清晓，宝钗春困已醒，搴帷下榻，微觉轻寒，启户视之，见园中土润苔青，原来五更时落了几点微雨。于是唤起湘云等人来，一面梳洗，湘云因说两腮作痒，恐又犯了杏癍癣，因问宝钗要些蔷薇硝来。”可见春天的雨多么的与众不同，它是带着花香而来的，姑娘们不得不准备好医治花粉过敏的蔷薇硝。

　　在淅淅沥沥的春雨中，山醒了，水醒了，山村就像一个温润害羞的小姑娘，舒展着腰肢。微风拂过，掀开轻薄的面纱，就露出了一抹绯红。脚下的溪流也愈发地湍急欢畅起来。

　　待到一声清脆的鸟鸣划破山谷的宁静，一切都变得清晰而喧闹了。

　　桃花红，梨花白，漫山遍野的花朵拥拥挤挤，开得那样的娇艳。鸟儿在空中歌唱，溪水在河床上欢跳。一时间，春光无限，竟是那样的饱满，这样的烂漫，把一个冬天蕴藏的情绪，都尽情的释放了出来。

 

听雨

 

　　淅淅沥沥的春雨，于朦胧的夜色中，蹑手蹑脚地飘进我的窗棂里，不知不觉地就打湿了我的梦。不知昨夜，有多少人听到了细雨的呢喃？又有多少人被雨水打湿了枕巾？

　　唰，唰唰。梦中的雨是轻柔的，带着几许春的气息，如姑娘的发丝，又轻又细。又如母亲的手指，不声不响地拂动着我的面颊。我看到，窗外的树叶在雨中摇晃着，那样的翠绿，那样的清晰，而母亲的面庞却愈来愈模糊，以至于融进弥漫的雨雾中，有些看不清了。

　　唰，唰唰。仿佛急促的脚步声。在这脚步声中，父亲披上雨披，走进苏醒的麦田里，俯下身，伸出手指，抚摸着欢跳的麦苗。

　　唰唰的春雨中，我仿佛置身江南的田陌上，手里撑着一把油纸伞，望着一叶扁舟，缓缓地划进碧波荡漾的湖水里。我似乎听到了哗哗的划桨声，看到雨丝轻轻地坠落在荷叶上，惊得鱼儿四处逃散。

　　寂寞空庭春欲晚，江南的雨天是凄美的。烟雾缭绕中带着几份妖娆，倏然走进我的心间。田陌上，柳絮依依，金黄的腊梅花儿迎风抖动，含苞欲放。繁密的丁香，一团团，一串串，粉中带紫，宛如亭亭玉立的窈窕淑女在枝头轻舞，空气中弥漫着湿漉漉的芬芳……

　　江南的雨天又是忧伤的。飘飘洒洒的雨丝，似在诉说着一个浪漫而伤感的故事。在那窄长的雨巷里，一把把遮雨的伞，深深浅浅的移动进被雨丝打湿的巷子里，在我的视线里隐隐地浮动。

　　“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白墙灰瓦间，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的小巷里，年轻的恋人们相互牵着手，彼此依偎在一起，静静地凝望着雨滴落在眼前的青石路面上，溅起一朵朵轻灵的水花。

　　唰唰的细雨中，朵朵水花湿润了眼晴。他们下意识地将心事藏了起来，连同一个微笑、一段回忆，藏进雨丝织就的思绪里，让墙头上探出的一抹清翠的绿色，一团粉红的花影，在柔软的心底荡开一层层涟漪。

　　他们相识在这春雨迷蒙的小巷里，此刻，在这淅淅沥沥的春雨中，他们也许不在乎能走多远，只在乎能彼此手牵手，走过一段难忘的时光。

　　唰，唰唰。细雨中，往事像一卷卷陈旧的黑白胶片，在我面前慢慢舒展开来。

　　我看到母亲回过头来，冲我笑了笑。她的面容又变得清晰起来。细雨中，母亲站在院中的菜园子里，她似乎在弯腰抛撒着菜种。见我站在那儿发愣，母亲抬起手拢了拢被雨水打湿的，贴在额头上的发丝，冲我笑了笑。我想过去帮忙，母亲摆摆手说，快进屋去吧，别淋湿了。

　　我进到屋里，母亲已摊好了春饼，码在盘子里。那薄如纸的春饼里，裹着刚从田里采回来的，新鲜的荠儿菜和嫩嫩的煎鸡蛋，闻上去香喷喷的。这个时候，母亲最惬意、最兴奋的事，就是看着我们狼吞虎咽地吃春饼。母亲笑吟吟地喊着，慢点，慢点，当心噎着了！

　　再过些时日，门前的洋槐花就该开了。到那时，我们就又能一饱口福，吃上母亲蒸的槐花麦饭了。那麦饭蓬蓬松松的，又暄又白，又甜又香。那是春天的颜色，春天的味道。

　　唰，唰唰。我揉了揉眼睛，母亲的笑脸就从眼前消失了。雨，仍唰唰地下着，落到屋檐上，溅起一片水雾。

　　细雨中，花已经开了。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