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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人

闲人

 

作者:贠靖

 

每个生命都有它自身存在的价值,比如花圃里的一棵寂寂无名的小草,虽没人会正眼瞧它一眼,但它仍坦然地活着。不仰仗花的颜值,不怯于树的伟岸,风中点头,雨中起舞,活出了它自己的个性。

它没有因树的高大而感到卑微,也没有因花的不屑一顾而黯然神伤,自暴自弃。戚戚冷风中它始终面带微笑,倾盆暴雨中它恣意舒展,把所有委屈、所有遭遇都通通咽下,变成一股不屈的向上的力量。

英国作家夏洛蒂·勃朗特说过:“我最害怕的莫过于闲散怠惰,没事可干,无所作为,官能陷于麻痹状态。身体闲置不用,精神就备感苦闷。”

冯连陈觉得他现在就是这种状况,没事可干,备感苦闷。

他觉得自己还不如一棵草。

也不是没思想准备。退休前他曾做过很多种设想,比如没了时间限制,可以去旅行,去没去过的地方,吹吹风,闻闻花香,做一些想做的事情。但现实中往往事与愿违。

那天,他对老伴说:“不如出去看看吧?”

上班的时候没时间陪老伴,现在退下来了,他想陪她到处走走看看。但老伴盯着他看了半天问:“去哪儿?”他说:“还没想好。不过你想去哪都行。海边,或者去青海,新疆,西藏都行!”

老伴摇摇头说:“我才不去呢!”他一下子没了兴致。

过几天,城郊的花儿开了,他说:“去看看吧。”老伴正低头擦桌子,头也没抬说:“要去你自己去吧,家里一摊子事儿呢!”话都这样说了,他还能去吗?就悻悻地拿起拖布去拖地。

他还是不死心。实在闲得无聊,就拿起手机,拨通了楼下老李头的电话:“我说,老伙计,干嘛呢?”老李头愣了一下:“你,你谁呀?”“楼上老冯,咋的,连我的声音都没听出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您说,有什么事儿吗?”“也没什么事儿。”“那您打啥电话!”冯连陈忙说:“那啥,城郊的花儿不是开了嘛,要么一起去看看?”“嗨,我说老冯,你可真够闲的!”老李头说完就挂断了电话。“呵,居然挂我的电话。”冯连陈不满地嘀咕了一句。

本来他想给肖云打个电话,她平时喜欢出去玩,有时还穿一条大红的裙子,或绿色的旗袍,拿把油纸伞,摆出各种姿势,拍一大堆照片发在朋友圈里。他经常给她点赞。但想想还是算了。有一次,他指着肖云发在朋友圈里的照片给老伴看,老伴不屑地哼了一声:“也不看什么年纪了,还穿那么艳,她想干嘛呀!”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过一会,冯连陈拿起手机翻看着,又拨通了老牛的电话。老牛以前和他是一个办公室的。他还是大嗓门,电话一通就大声嚷嚷着:“我说老冯,怎么突然想起给我打电话了?”“呵”,他笑笑:“那啥,城郊的花儿不是开了嘛,要不要一起去看看?”“我以为啥事儿呢,你可真够闲的!我哪有你那份闲情逸致,一会还得送孙子上学!”“噢,送孙子上学,这是正事。不好意思,那就不打扰你了。”

挂了电话,冯连陈有气无力地斜坐在沙发上。

敢情大伙都忙,都有事儿干,就我闲人一个。

老伴这会过来,问他中午吃什么。他没好气地说了一句:“这有啥好问的,做什么吃什么!”“咋的,还问不得了?”老伴不满地瞅了他一眼:“你去瞧瞧,人家院子里那些老头老太太,退下来都有事干,就你整天无所事事的,吃饭还得我伺候着!”“你爱伺候不伺候!”他大声地嚷了一句。“哼,就这点本事!”老伴讥讽道。“你——”他生气地瞪了老伴一眼。“瞪啥瞪?我问你一句还问出错来了?!”老伴气呼呼地甩上门出去了。

他一个人靠在沙发上生着闷气。

他觉得他现在就一废人,连老伴瞧他都不顺眼。

一会儿,肚子有点饿。他过去扒在窗口往下看了看,老伴不知上哪去了。他就在冰箱里拿了一个冷馒头啃起来。越啃心里越不是滋味。

冯连陈没有想到,自己曾经憧憬的退休生活会过成这种样子。

一种从未有过的挫败感在一点点吞噬着他。

他和老伴之间越来越没有共同语言,甚至无话可说。老伴对他不满,他对老伴也不满。有时一言不合俩人便会吵起来。接下来一连几天会形同陌路,吃饭也各吃各的。

他想,日子怎么会过成这样?

有时他会主动示好,帮着老伴拖拖地,擦擦桌子。他想,我也就这点存在价值了。但老伴却不领情,说他拖地不认真,应付差事,旮旯拐角都没拖到。说罢,又沉着脸重新拖了一遍。

他一生气干脆就不拖了。老伴又说他是甩手掌柜,一点忙也帮不上。

冯连陈觉得家里是没法呆了,就想出去透透气儿。

回来老伴更加地生气,脸阴得能拧出水来。说他除了吃,就知道闲逛。

有时他想,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干脆不如死了算了,一了百了,但又死不了。

这天,一个久不联系的同事突然找上门来,说是几个人一块成立了一个公司,干点工程。他问冯连陈要不要一块干,说是平时也没多少事儿,就是帮着找找关系,揽点活儿。冯连陈心想,我在单位时也没找过关系求过人,这都退休了,要我去求人家,别说开不了口,即使开了口,人家不买账,多难堪?于是他摆摆手,抱歉地说:“这个我恐怕干不了。”老伴在一旁白了他一眼,风言风语道:“他呀,是坐吃等喝惯了,压根就没想着干事儿。”“你——”话到嘴边他又强咽了下去。这要是怼上一句,俩人又该几天形同陌路了。

隔些时日,又一同事打来电话,说是成立了一个什么协会,他在单位正好负责这方面的工作,轻车熟路,是的专家。问他有没有兴趣参加?这一次冯连陈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他觉得不能再这样闲下去了,得找点事儿干。有事干总比闲在家没事干好。老伴却不答应了,说他这是在逃避,家里一大摊子事儿都丢给她,想自个出去躲个清静。

放下电话,冯连陈一时没了主意,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实在不愿意闲着。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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