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雾
作者:呱呱
夏天还没有过去,天气却出奇的凉快。几朵乌云遮住了炽热的太阳,微风吹过树叶,发出簌簌的响声。几只夏蝉昏昏欲睡,有一声没一声地叫着“伏天——,伏天——”,好像有谁不知道似的。我站在窗边,楼层很高,可以清楚地俯瞰到这一切。点燃香烟,火星就从最远端向我走来,烧得烟草嘶嘶作响。尼古丁在我的肺里绕了一圈,又通过口鼻缓缓地吐出,我思绪万千,和伴着尼古丁的雾气一起随风飘远。
那是我的第一份工作,在流水线。仅仅几日,我就感到无比厌烦。那破败肮脏的,一眼就望到头的厂间,压抑的环境,单调重复的动作,以及久到让人头脑发昏的工作时间,让我感到极度枯燥和厌倦。我的心越来越频繁地游离于工作之外,操作也越发机械麻木。我感到自己被束缚着,冰冷的传送带像一股无形的绳子将我捆绑在这里,死气沉沉的氛围压得我喘不过气。我渴望自由。我不断地问自己,我为什么要待在这里?离开,好想离开,好想离开。
我停下手,抬头看向周围的同事,他们像我一样如机械般重复着毫无新意的动作,偶尔互相调侃两句。我不禁去揣摩此时此刻他们的内心活动,他们是否也和我一样感到不自由,感到被束缚?我不知道,也没办法知道。我难以想象,我因机缘巧合偶然窥见的如此难以忍受的生活方式,竟是他们重复了几个月甚至数十年的日子。
放眼望去,同事中大多是年长者。或许他们别无选择,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逐渐淡出了社会和职场的视野。然而他们的生活并不会随着这种忽视而结束。这样机械性到毫无意义,却能真正维持生计的工作是他们没有选择的选择。我感到悲凉。
后来,我在这里遇到了一个女生。那天我独自坐在一旁抽着烟,她和一个男生打闹着坐到了我旁边。我认出了那个男生,此前我们曾经一起抽过几次烟,因此算是朋友。他们在不远处坐下,男生很自然地递给她一根烟。尽管我见过许多抽烟的女孩,但在真正看到她吸入烟雾的那一刻,还是有些别样的情绪出现在我脑海里。我们简单地聊了几句,她告诉我她19岁。我看到她在吸烟时,脸上总是带着阴郁的表情,不知道她是心情烦闷,还是天生如此。我不禁想,她是否不开心,在这个19岁的年纪就被束缚在这个地方;她是否也像那些年长的员工一样,迫于生活而无可奈何?也许此刻,她和我一样可怜。
19岁,本应是出门见天地,见世界的年纪,却囿于这一方望眼即穿的小小房间,日复一日地做着单一无聊的动作,感受着空洞的灵魂而和生命的流逝。但回想一下,我又何尝不是呢?每每看到朋友们在天南海北肆意张扬地体验着青春和活力,无法出门的我似乎也是一种可悲。
很大程度上,我想我是自大的,莫名其妙的情绪驱使我将这些想法强加于她。或许她并不像我所想象的那样悲观,或许她是开心的,有着充实的生活,有一个爱她的男友,或许这样的日子让她感到轻松和简单。
幸好我不会永远被束缚,我还可以逃离,我清楚地知道自己仍然拥有自由,这让我感到庆幸。那个女孩,我对她的想法也许只会存在于我们被困在同一牢笼的这一段短暂的时光。很快我就会离开,我们的生活就会变成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正如张爱玲所说,缘分是很神奇的东西。“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正如我和这里所有的人,即使一丝风吹草动的因素都可以阻止我们相遇,但我们仍然遇见了,一切都是那么凑巧,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
突然,又一阵风吹过,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我浑身一抖,这夏日的风竟有了一丝冷意。手中的烟即将燃尽,我又吸了一口,缓缓吐出。我看着这团白色的烟雾在空中慢慢消散,摇了摇头,迈步离开了这里。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