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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的明险与暗礁

人生的明险与暗礁

 

作者:陈希平(四川/理县)

 

我们这一生,总体而言福分不浅:生在好国家,赶上了好时代,祖国不断走向繁荣富强,百姓安居乐业,生活富足,社会稳定,实在是无比幸运。然而,每个生命个体因不同的社会家庭环境、不同的修为造化,总会有千差万别的遭遇,其中不乏诸多险情,若能迈过这些坎,便是一种幸运。

刘墉曾说:“我们怎么知道过了一生?因为我们记得小学时挨的板子、中学时差点儿淹死、大学时差点儿病死、失恋时差点儿跳楼、工作时差点儿气死…… 我们丰富地过一生,不是因为有太大的享乐,而是由于有许多苦难,这些苦难在我们的挣扎下,都过去了,且从记忆中升华,成为一种‘泰然’。” 这段话道出了许多人的人生不易。就像我,读初中时饿到第三天,感觉自己快要饿晕过去,那晚硬是从学校徒步到父亲工作的地方,才吃上一大碗没有菜的玉米锅蒸蒸饭;在县城读高中,为了省路费时常偷坐运木头的汽车,到达目的地跳车时竟然安然无恙;工作后,或恋爱、或人事等,有几次夜半醉酒,呕吐得生不如死;还有因劳累体虚在课堂晕厥倒下,被人扶着到医院;几次在单位遭受排挤讥讽打压,一度濒临精神崩溃的边缘…… 每个人的生命之路,大抵都是如此,充满了未知与挑战。

先来说说这明险。疾病之险,是每个人都难以逃避的,只是时间早晚、程度轻重不同罢了,能无病无灾、寿终正寝的人少之又少。我的生母 30 多岁就因病去世,听长辈说她发病时心口痛得死去活来,那时我还不满三岁,对母亲没有一点记忆,没妈的孩子像根草,所受的苦难以言说。之后我的后母身体也不行,好在遇上了好时代,得以安享晚年,活到了七十六岁。

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我读初中,独自回山寨,十几里陡峭山路。有一次半途突发心脏病,胸腔咚咚咚剧烈跳动,恶心难受,天旋地转,这种痛苦的状态持续了两个多小时,直到山顶上天黑下来才恢复正常,可以勉强走路,要是当时不好,说不定就真死在半路上了。后来多年没再发作,临近 50 岁时,做某些体育动作就会诱发,发作时头晕目眩,极端难受。奇怪的是,用一些倒立等奇特怪异的举止,反而能突然止住我那难受的额外心跳,越是平静躺下,胸腔内就跳得越厉害受罪。有一次特别严重,心跳每分钟达到 200 多频次,感觉自己随时要离开人世,没办法,找出租司机还不愿意接手,只好唤侄女婿车赶 60 多公里到县医院。躺到病床上,熟识的医生用冰凉的手触及我胸脯时,那奇异的心跳竟突然停止,几分钟后病情急剧好转,一下就神清气爽了。后来去华西诊治才知道,原来我的心脏多了一瓣膜血管,做了射频消融手术,不仅解决了问题,还额外打通了主体动脉,最近十几年再没犯过。我家三人先后都做过好几次手术,2025 年新年我还做了一场特大超级手术,要是没有现代医学的条件和技术,我恐怕早就不在人世了,细细想来,我们确实是时代的幸运儿。

出行之险同样不容忽视,常说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可只要活着,就总得出门谋生,付诸行动,这就难免会遭遇诸多难以预测的险情。十多岁时,在山寨岩边路坎旁,我爬上一棵粗壮高大的核桃树顶,去搜打生产队打过之后树梢边远零星剩余的核桃。用力过猛,踩断桠枝,从几十米高的树上突然掉落,下面就是悬崖乱石,下落过程中,我竟在一瞬间用手抓住了最后一个横亘的枝丫,真是年轻身手敏捷。滑到地面后,心还怦怦直跳,从此再不敢上那危险高大核桃树了,后来我一亲戚家的小伙子就因为类事而丢了性命。

在县城读高中时,我在四层顶楼上搭木板到另一楼顶去晾晒衣服,木板踩翘,我跌落下去,下坠中途,大脑一闪念:决不能叫头着地,迅速调整位置,几秒之间便坐到了楼底的水泥台基上,竟然毫发无损,还能自己走回寝室,同室的同学下楼看到这一幕,都惊讶不已。

大概在二千零几年的初夏,我去米亚罗街上接十来岁的孩子背着书包放学回家。成阿公路穿街而过,孩子专注得有些傻气,只看下方没车,就要疾跑横穿马路。我大吼一声 “站住”,他才惊呆停止,就在这时,一辆轿车从上面箭一般飞驰穿过,车速丝毫未减。回家后我还心有余悸,直埋怨孩子走公路怎么只看一边,那开快车的人也实在可恨,很久想起都后背脊发凉。

小区同一单元楼上的阿强哥讲,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他开手扶式拖拉机,早上车厢里装木头,把牵引环咂断了,大家都说预兆不好,不宜再出门,可他不信。答应有人请他到朴头拉柴火,去了才知道还要进另一条大山沟,装的是一棵大树根蔸,刚好装满,还没有车篷。车上一共四个人,驾驶台两个,车厢紧挨根蔸坐两人。到沟口四南达拐弯处,山上落下泥块,大家往上看,只见一网岩石正在下坠,四个人吓得妈呀一声四处出逃。大岩石砸下来,瞬间把拖拉机砸成两截,泥灰滚滚,啥都看不见。后面的以为前面的砸死了,前面的以为后面的被埋了,好在最后大家都相安无事,要是有车篷,听不到落泥巴的信号,恐怕都没命了。这些明晃晃的人生险情,相信很多人都有许多类似的经历。

人生,还有一种潜在的危险,——阴险,足以毁掉人的一生。

几年前,大概是2019年,我与以前教过的女学生在一家酒席上相遇。其实我们只相差六七岁,她对我说:“老师,你曾经骂我课堂上盯着你,说我精力不集中,胡思乱想,我好伤自尊啊,哭了一上午,伤心了一星期。” 我完全忘了此事,经她这么一说,记忆的闸门瞬间开启,知道确有此事。那时她正读初三,已经很成熟,是本地人,身材高挑有模样,课堂难免走神,老师讲课为维持课堂秩序,总会不断敲打一些注意力不集中的同学,恣意说话教训学生,不带恶意。如今她的孩子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我们相谈许久,曾经的不愉快也都成了美好记忆。

我那时刚从农村出来,工作近十年还是光棍,每年都有人介绍对象,却都没有成功。我长相普通,那时候城镇机关与农村差别很大,同寝室的同事高大干净、衣着得体,已有许多女青年向他追求,他是州上商业局干部家庭,某次乡政府上一女职工喊我和他去她那里吃晚饭,我以为对我有意思,因为她总是和我攀话,后来才知她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我的同事对她并不在意,我们三个人在那几个月交往频繁,后来我才搞明白,我挺傻乎乎的。只是我的这位好室友,后来找了一位医生却离异了。我与异性相处,只要带上恋爱的名义,就会变得十分拘谨,最终成了那个年代极少数的大龄男之一。有好几年我都没回老家过年,觉得没颜面,找农村姑娘不甘心,又不想重复父辈的婚姻。假期就一个人在陌生城市游荡,数次恋爱婚姻受挫,让我彻底绝望,别人都说我是茅坑里的石头,又硬又臭。我矛盾、彷徨、痛苦、绝望,可不成家又不行。

当时我教初三年级一班的语文兼班主任,班上有个女生,到初二下期,表现得十分突出。虽然成绩一般,但学习认真刻苦、勤学好问,班级事务也很积极,收作业、搞卫生、擦黑板,样样都抢着干,特别让我刮目相看。我让她担任副班长兼劳动委员,之后来找我请示询问的事就多了起来。我还发现她开始注重打扮,身体曲线也更加明显,不过我也没太在意,毕竟中学生处于正常发展阶段。

有一晚下了自习,有人轻敲房门,打开一看是她,她羞涩地说发的试卷题不会做。那个年代学校管理相对宽松,住校生没有专门的生活管理老师,我便在寝室台灯下给她讲题。现在看来,一个俊俏的18岁女生,挨坐在一个大龄男子身边,在寂静的夜晚,确实容易引人误会误判,讲完题,我就赶紧送她离开。后来她大概来有四五次,也不再那么拘束,问的也确实是语文自习时遇到的更深的文言文难题,但她偏偏选择晚上来我的宿舍,而我没有拒绝,只是讲完就让她赶快回去休息,我有意严防身体接触。我经常教育学生要做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纪律的 “四有” 新人,自己也一直坚守着原则。

一个周末晚上,我和同伴在街上喝多了酒,回来时刚好下晚自习,已经十点半了。房门紧闭,一个女生站在门外,好像站了很久,走近才发现是她。我虽然酒醉,但心里明白,对她说:“今天老师有点酒醉,不能给你讲题了,你勤学好问老师很赞赏,但以后你白天课余时间来问,最好到我办公室好吗?” 她走后,我虽然依旧孤单无援、婚姻无着,但第二天早上醒来,心里却很愉快,庆幸自己及时阻止了可能发生的危险。

回想起来,一个人行事小心谨慎显得多么重要,全国,我们师范校毕业的教师许多就因这类事而栽了大跟头,葬送了一生。记得初中时回老家,晚上回我那间老屋,我那间床上竟然躺着一个人女性,那时我被吓得通夜不敢动弹。读高中时,住在学校旁边一户农家,也是有一晚,同龄的女生竟也睡在同寝室另一张床上,还常和我开玩笑,我睡在床上也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夜未眠。当时或许觉得自己老实憨厚,但多年后再想,真还庆幸自己没有冲动献丑。

大约几周后,这个女生突然消失没来上课。她是个爱学习、爱上进、爱班集体的好学生,我很舍不得,便专门赶车十来公里去家访,却发现她家关门闭户。四处打听,说是去外面看病了,周围邻居看我的眼神都有些异样诡谲。我说还有一个多月就会考了,他们却都不理会我。

这个女生没有参加中考,假期我外出溜达消遣,新学年开始才回到学校,才知道,她上学期就已经怀孕了。县文教局、派出所、学校配合公安,对我进行了几乎一个假期的详细调查。这么大的刑事案件,凡事都讲真凭实据,全校多数教职工假期就都已知道了这事,只有我还蒙在鼓里。身正不怕影子斜,半夜敲门心不惊。调查时,这女生回答吞吞吐吐、欲言又止,据传她差点说是我把她怎么样了。就在公安准备抓捕我时,她或许良心发现,说出了真相,不然在那个没有 DNA 鉴定技术的年代,她真要是信口雌黄,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没坐成这一特大冤案,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事有奇巧,十多年后,这个学生的女儿上初中又来到了我的班上。开家长会时,她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和当年让她怀孕的人成了一家。她只远远地看着我,以前的事大家都早已忘掉。

 

2025.4.20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