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一棵能思想的芦苇

 

作者：郭松

 

‌‌法国数学家、物理学家、思想家布莱兹·帕斯卡尔的哲理散文集《思想录》，以一种片段化的的形式谈问题，处处闪现着思想的火花，许多提问和警句发人深省。

帕斯卡尔在《思想录》中有个著名的比喻：“人只不过是一棵芦苇，是自然界最脆弱的东西；但他是一棵能思想的芦苇，人全部的尊严就在于思想”‌。意思是说，人虽然肉体上脆弱，但因为具有思考能力，思想赋予了人尊严。

葡萄牙作家、诗人费尔南多·佩索阿一生遭际很像梵高，生前清苦，死后辉煌。作为公司小职员，他47岁便病逝了，但留下的一大箱子手稿，经过半个多世纪整理成书，为他赢得了世界性声誉，不过不是那种雪崩式的轰动，而是像高山融雪般静静流进读者心田。

读佩索阿的随笔集《惶惑录》，你的心会安静下来，像走进一座精神殿堂。我曾经困惑，古往今来那么多作品，如同个人相册，尽管自己感动，别人凭什么从千百万人自说自话中认出你来？而佩索阿的诗文配得上他的预言，“死后还可能活着的职业是写作，杰出的写作是个人生命延续的一部分”。

只有伟大作品才称得上空谷之音，如同清风拂面，朗月入怀，水流心上，缕缕不绝。佩索阿的老板也许从未想过，在他公司会计室里会坐着一位大诗人。按照世俗陈规，老板有老板的派头，会计有会计的本分，大家都有向上攀爬的阶梯和圈子，如佩索阿《说郁闷》中说的“生存的普遍性痛苦”。但他奇迹般超脱了庸常生活，“总是能够同时思考和倾听两样东西”，其乐融融地梭巡于记账与冥想之间。

佩索阿在《两种现实》一文中说，一方面，“我小心抄写，埋头于账本”，另一方面，“我的思想依循想象之舟的航线，穿越从来不曾存在的异国风景”。一方面，“我写下一行行公司抒情性商业诗的表格纸，另一方面，我在甲板上凝视打量成排的甲板靠椅，还有航程中伸长双腿正在休息的人们”。有时候，“如果孩子的童车把我撞着，童车就将成为我故事中的一部分”，而当“我把笔伸向墨水瓶时，锅炉房的门也打开了……”，只有当需要弄清某笔钱该列入借方还是贷方时，想象中的航行才暂时消失。

别以为这只是佩索阿打发沉闷生活的消遣。他无比热爱生活：“我有一种如此不可阻挡的柔情，面对现实中的账本，面对我给他人计数的账本，面对我使用过的墨水瓶……我可以滥情于一个墨水瓶之微，就像滥情于星空中无边的寂冷。”为什么呢？因为生命是宝贵的，生活是值得珍惜的。佩索阿认为，“体面和忙碌的单调，是所有单调中最为糟糕的一种”，而有意味的“生活就是成为另一个……如同凭靠一只船上的栏杆，我像两船交会时的热爱，有一种擦肩而过时感到的无法说清的惆怅和依恋”。这“另一个”的精彩并不取决于外在天地的大小，而在于生命中永远惊奇的眼睛和想象力。

佩索阿还说，艺术与生活虽在同一条街上，却是完全不同的东西。猎过三头狮子的人就不会再感到刺激，而“真正的聪明人能从自己的躺椅里欣赏整个世界的壮丽”。“假定我们能够留意，一切事物便得以存在于那里，它们一旦失去，便是从我们心头撕走”，只有敏于“观看”者才会有自己灵魂的居所。他的创作遗产证明了：精神生活的丰富、快乐跟金钱、地位和权势并没有必然的关系，“一个人需要的现实世界，作为最为深邃思想的起点，是何等的小”；有时反而是“因为我是无，我才能想象我自己是一切。”

一个会计可以把自己想象成罗马国王，但英国国王不能，因为英国国王已经失去了把自己梦想成另一个国王的能力。他的现实限制了他的感觉。蜗居在会计室里，佩索阿就像自己笔下的君王：“把生活想象成什么样，它就是什么样。对于有一块园子的农民来说，园子就是它的一切，是它的帝国。恺撒有庞大的帝国，仍嫌帝国狭窄，帝国就只是他的园子。”佩索阿划出的精神疆界，印证了维特根斯坦的哲学名言：“语言的边界就是世界的边界。”最令人惊讶的是，佩索阿的精神世界异常美丽而深邃。

佩索阿生前几乎从未发表的手稿达25000多页，不仅包含诗歌、散文、论文、译作等多种文体，连作品署名除诗人本名外，还有几十个“异名者”。每个化名都是人格化的存在，有各自的经历、思想性格和风格迥异的作品。他们之间展开争论，相互交锋，既是作家思想的多方面投射，又像是一个人内心生活的交响乐队；构建之宏大，哲思之深广，交织之复杂，如同陀思妥耶夫斯基复调小说，令人叹为观止，不可思议。

上世纪初葡萄牙那家小公司之所以至今还被人记得，不是因为老板，而是因为会计。会计佩索阿之所以成为诗人佩索阿，是因为他没有迷失于生活磁力场的扭曲而自成境界，进而影响到后人的精神世界。应该承认，专注生存与端详永恒的视角是不一样的，连佩索阿自己都觉得神秘：“一个人感到自己并不真正地存在，而只有灵魂是真正实体，描述这种感觉实在是太难了。”

世间之美，不过是一树繁花；一树繁花，终究会凋谢，即便是惊艳了年华，也抵不过花落时的刹那。花开花落，扰了岁月的美梦，揭了无常的伤疤。在这个世界上，太阳会在黑夜中消失，于是便有了电灯，而电灯的起源，源于思想，正因为有了思想，人才得以在黑夜中，看见光明。

思想之美，是一朵不会凋谢的花。因为有了思想，遇到问题可以平静解决；因为有了思想，面对诸多困难，可以勇敢面对；因为有了思想，就算生活有遗憾，也能拐个弯往前走。因为有了思想，科技得以飞速发展；因为有了思想，人得以过上富足生活。

什么是人最有价值的美？容貌之美比不上形体之美，形体之美比不上优雅之美，优雅之美则不如思想之美。一个有思想之美的人，周身都散发着一股摄人心魄的魅力。有思想的人是乐观的人、深刻的人，会在平常事物中发现其中的蕴意，会明白上苍给你灿烂的同时，也会捎带一缕尘埃。当秋叶泛黄时，会想到丰硕的果实，落叶的飘飞不只代表凋零，更代表“落红不是无情物，化做春泥更护花”的孕育与重生。

如果面前摆着半杯水的时候，会惊喜地感谢别人给他留下半杯水，而不是去埋怨为什么那一半是空的，因为他知道悲观地看待事物只会让自己更消极，而乐观地发现事物会让自己更向上。有思想的人是有内涵的人、懂得生活的人，往往较一般人更能深刻地感受到人生的温馨和苍凉，感叹岁月的匆忙和绵长，从而积极地生活；往往能努力去提高生活的质量，做那些认为值得去做的事情。有思想的人是爱思考的人、常自省的人，会经常思考一些事情，总结一些事情，会从成功中总结经验，从失败中吸取教训。有思想的人会眼光放得更高、看得更远，不会因暂时的困难而停止前进的步伐，不会因偶尔的乌云遮日而忘却明媚的艳阳。

简·爱让人羡慕的并不是她和罗彻斯特的爱情有了圆满的结局，而是“我越是孤独，越是贫困，我就越要尊重自己，站在上帝面前，我们都是平等的”的个性。孔子说：“朝闻道，夕死可矣。”意思是说，只要有了思想，即便死也无憾了。做个有思想的人，会像一个君主一样，在自己的王国里自由驰骋，因为所有的美丽与凄伤，快乐与哀愁，希望与绝望都在里面了，思想之美才是人生之美。

 

作者简介：郭松，四川古蔺人，川大本科生，贵大研究生，从军23年，从检16年，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在《散文选刊》《散文百家》《边疆文学》《检察日报》《云南日报》《春城晚报》等发文120余篇，获中国散文年会“十佳散文奖”，4篇散文被选为初高中语文试题。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