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昆明“好在”

 

郭松

 

“好在”是昆明人表达满意和幸福的一个词，是一个地方好待、好住、舒适、安逸的意思。我每次从外省回昆，走出机场或高铁站那瞬间，都会情不自禁地感叹：“还是昆明好在！”

虽在高原上，气压却不低，昆明的空气通通透透的，仿佛所有毛孔都是张开的，不这样不足以对得住这清爽的呼吸。昆明兼南北之风，长着南方的脸孔、北方的心肝，迤逦南方的细腻，蕴含北方的磅礴。

这不是什么华丽的修辞，只是些切身的感受。一个地方，海拔一旦超过两千米，大气就变薄，城池就易冷，若低于一千米，什么都罩在里面，闷的时候，让人呼吸不了。昆明海拔约一千九百米，可谓天作之合。

昆明的阳光算奢侈品，这里有因阳光而灼灼的蓝天，这是质感、透亮、广阔的，可以用来享受；我们通常说的“晒太阳”，昆明人说“烤太阳”，在阳光下烤几分钟，热乎乎的，可一到树底下，便凉悠悠的。

昆明人的年龄，五十岁和六十岁分不大清楚，五十岁像六十岁，我到昆明多年，心态年轻了不少，可本来就不清秀的面容显苍窘了；昆明的女人，脸色偏黑，好些人有斑，看着她们为肌肤的滋润和白净而努力，心生佩服却又叹息其辛苦。

这样的阳光和气候，让昆明人有一种温暖的平民气。温暖除了温和知足外，还有笃厚忠实。这些基因，经过千年传承，成了这个城市包容自乐的心性。昆明人，有心肠、有脑子、有担当，没来这里时就觉得，长期居住后更觉得。

昆明话的声调透出的性格是：淳朴、正直、热情、忠厚。昆明话松软朴拙，有些说法和普通话词义相差甚远。比如“急不得”，我们通常理解是“不要急”或“不能急”，昆明话里却是“很着急，要赶紧”的意思。昆明话生动好玩，形容胖子，叫“红白滥胀”；形容自作多情，叫“孔雀”。有人大声呼叫“买买三三”时，觉得这个“哇塞”之意的感叹词太奇葩了。

昆明话常以“噶”“改”“给”这样的语气词来传达情感，语言是有权力感的，在一些地方，不会说当地话，就意味着非我族类而被疏离，昆明不会这样，昆明是个移民城市，昆明人的来源，既包括上古时期就在‌滇池区域繁衍生息的先民，也融合了历史上多次大规模移民的后代。现代昆明人主要是明清时期从‌中原和‌江南等地迁来的移民后裔。‌对外来的人不排斥，也不大惊不小怪。

有个朋友，彝族小伙，善良、醇厚，平日里少言寡语、老实巴交，外人很难想象他媳妇是省直机关幼儿园能歌善舞的美女老师，按照世俗的观念，分明是两个世界的人，但在人生路上，他们不仅走到了一起，还爱得很美好。

明朝人冯时可描述昆明人，“人多恬退，鸿鹄之举无心”、“人俗豪汰，居官者皆富及累世”、“（文士）多秀颖，素重名义，民性纯良，不好争讼”。虽然过去几百年了，但这些体现昆明平民文化的古话，听来还历久弥新，让人赞叹。

现在的昆明人，自乐、恋家、爱玩、慕时尚，不一定在事业中坚强果敢，但可以做朋友。昆明人的自乐，除了知足常乐的意思，解释为“自爱而乐”也行。昆明人都是家乡宝，其恋家的程度，让人觉得昆明是最好的地方，平生爱春城，至死薄他乡。

昆明四季如春，得天独厚，得地独秀，城史两千年，文脉深深。我听这里的人说，以前的昆明是恬静无比的，老式建筑的瓦檐和树枝的高处，常可见松鼠嬉戏追逐，以前不远，迄今二十年不到。现在我走在街上，还能感受这样的品质和气息。

我边走路边寻思，哪处古宅曾是蔡锷住过的，哪座庭院是唐继尧享用过的；我常到滇池边，白漫漫的红嘴鸥，像一幅风景画框在窗户里。从西伯利亚飞来过冬，每年都来，初冬来、晚春走，至今四十年了，万一哪一天不再飞来，昆明人的心会空落落的。当年偶然飞来，是源于昆明的阳光艳艳和昆明人的温情款款。

昆明是个温泉城市，地处地壳活动地带，脚下就是地热温泉，仅滇池坝子的百来平方公里之地，温泉就相当于十来个滇池。过去政府没有规禁时，很多人家会自行打井，以热泉温暖生活，现在的昆明人，男女老少也爱温泉，常成群结队到洗浴中心呆上一整天。

昆明是名副其实的花城，有亚洲最大的花卉基地和花卉贸易市场——斗南。昆明地处低纬度高原，属亚热带高原山地季风气候，年平均气温15℃左右，日照充足，雨量适中，使花卉常年开放，草木四季常青。斗南花市交易量连续25年居全国第一，出口至50多个国家和地区。全国市场上每10枝鲜花，有7枝来自斗南。昆明的花街（如教场中路的蓝花楹、红塔西路的冬樱花）和季节性花事活动（如翠湖公园的时令花卉展），将鲜花融入城市肌理。每年不同季节都有花卉绽放，形成“月月有花开，季季有新景”的生态画卷。

昆明人爱烤食、炸食、煎食、煮食、焖食，生活慢慢悠悠的，吃东西是热热闹闹的，不犹疑，不心疼，要是肯把心思放在哪个方面，那方面肯定也是百花齐放，争相斗艳的。云南米线的大名，对所有人来说，如雷贯耳；殊不知昆明人爱吃洋芋那才叫人目瞪口呆，叨唠着“吃洋芋、长子弟”，有些土又有些洋。

昆明人没有理由不爱这里，我也是。晚上逛文化巷夜市，虾个腰，得一本朴秀典雅的本本，再走几步，便是一家一家让人心可以安静停泊的书吧、酒吧、奶茶吧；我喜欢到滇池边的闲坐，一个人看滇池浮光跃金、静影沉璧，每次到海埂公园散步，烦恼断然被赶走。从公园、景区到博物馆，从农贸市场到独立书店、咖啡馆，观光，逛吃，喝着咖啡看书、晒太阳的游客越来越多，不少是旅居在此的新昆明人。

昆明为什么“好在”？还得从云贵准静止锋说起。来自西伯利亚的冷空气长途跋涉、翻山越岭到云贵高原，重重山脉阻隔，移动变得缓慢。在西南气流的作用下，冷空气来回摆动，呈现准静止状态，由冷锋转变为准静止锋，这便是云贵准静止锋。昆明位于云贵准静止锋的西南侧，在单一暖气团控制下，冬季也碧空如洗、阳光明媚。到了夏季昆明，即便晴天也依然凉爽，加之雨季多云、降水，不仅削弱了太阳辐射，也带走了大量热量。宽阔的滇池也对昆明的气温、湿度是良好的调节。

“昆明，我来了好多次。在弥勒寺公园里喝喝茶、看看书、聊聊天，安逸得不得了。”朋友说。弥勒寺公园是藏在昆明闹市中的“口袋公园”，里面有咖啡馆、茶馆、眼镜博物馆、手作工作室、非遗传习馆，还有不定期举行的读书会、茶器展、茶市集、古琴听音会等。不仅是昆明人，越来越多和朋友一样的游客发现了弥勒寺公园的魅力。

“买花要去斗南花市，大观篆新农贸市场很好逛，翠湖旁新开放了好多博物馆、纪念馆，庭院里可以看演出，文庙直街上藏着很多茶馆，文林街有咖啡文化节，城里还有很多有意思的书店。我最喜欢的是坐在海晏村的海景咖啡屋里听着水声、喝着咖啡等日落。”朋友说。说起昆明，朋友如数家珍，每年都要来云南度假，昆明总是第一站。第一次是为了避暑到昆明，去了石林、云南民族村、翠湖公园；第二次是为了红嘴鸥到昆明，去了海埂大坝和捞渔河湿地公园。他说，等退休了，要来昆明旅居。

“昆明的冬天一点不像冬天。太阳晒在身上暖乎乎的，路边有花有树，还有晒太阳的人和小猫小狗……”朋友说，在昆明，最喜欢晒着太阳到处溜达，去大观篆新农贸市场吃豆花米线、喝奶白酒、见识各种新奇的蔬菜和水果，去翠湖公园喂红嘴鸥，一路偶遇不少有特色的书店、茶馆、咖啡馆、名人故居。很喜欢昆明的闲适，他说：“红嘴鸥喜欢在栏杆上站着，一点儿也不怕人。卖鸥粮的人说，这是因为它们知道，大家不会伤害它们。它们吃饱了就要站在栏杆上晒晒太阳、打打瞌睡。”

“天好看，云干净，没事就去逛逛翠湖、爬爬西山。”“绿化好、空气好、心情好，走在路上能闻到咖啡香、看到小松鼠。”“昆明真的四季如春，且每个季节景色都不一样，颜色非常丰富，简直是大地的调色盘。”……因为宜人的气候、优美的自然景观、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丰富多样的美食，越来越多游客从天南海北来到昆明，又有越来越多的人选择留下，像昆明人一样生活，感受城市街巷中的人文历史和风土人情。

“高原明珠”滇池、“睡美人”西山、“天下第一奇观”石林、“溶洞博物馆”九乡、“上帝打翻的调色板”东川红土地，还有高品质的温泉资源，让人纵情于山水、忘情于自然；“一文一武”的西南联大和云南陆军讲武堂，翠湖“九巷十三坡”，吸引人穿行大街小巷，探寻昆明的历史和文化；白天在云南民族村体验民族风情，到斗南花市感受“春城无处不飞花”，晚上到昆明老街、南强街巷感受别样的夜昆明……

得天独厚的气候条件，加上丰富的资源禀赋，让昆明能满足人们品质化、多样化、个性化的旅游需求。无论是来观光、度假、旅居，还是来晒太阳、泡温泉、露营、买花、户外运动，看好看的、吃好吃的、喝好喝的，游客想要的，昆明都有。

去滇池边的海晏村看日落，在翠湖边逛博物馆、喝咖啡，去斗南花市买花，去大观篆新农贸市场、东华新迎农贸市场开眼界，去石林、红土地看风景，到阳宗海度假泡温泉，去吃老昆明人爱吃的馆子，到南强夜市、大观夜市品尝地道美食……如今，越来越多人看湖、看花、看云、看日落，听风、听雨、晒太阳，徒步、慢跑、骑行，喝茶、喝咖啡、品美食，感受昆明有多“好在”。

昆明，是徐霞客笔下“桃花流水，不出人间，云影苔痕，自成岁月”的理想家园，是让文学家念念不忘、赞叹不已的诗意栖居之地。汪曾祺在《昆明的雨》中说：“城春草木深，孟夏草木长。昆明的雨季，是浓绿的。草木枝叶的水分到了饱和状态，显示出过分、夸张的旺盛。”西南联大期间，一场大雨打在教室铁皮屋顶上，淹没了讲课的声音，教育家陈岱孙也不急，让学生推开窗户，用笔写下“静坐听雨”。

“滇池倒映西山月，万顷晴沙一镜开。”从前文人笔下的滇池，正在焕发新的光彩。十多年生态建设，交出一份绿色答卷：滇池水域生态修复，湿地植被覆盖率从2007年13.1%提升到现在81%；2024年，昆明空气质量优良率99.7%，在全国重点城市中排名第一……如今滇池周边，已是“水清、岸绿、景美”。

昆明也是一个普通、平常，只为“在着”过日子的城市。昆明海拔位于神圣和世俗之间，既未升入神圣的云端，也未坠入尘世的泥潭。昆明，奉献的不是济世英雄、开国功臣、铁血宰相、无道昏君，而是单纯的阳光、蓝天、白云、空气、春天、鲜花。昆明，是一个不急着赶去哪里，按照时令、季节慢慢往前走的城市。

到昆明人家做客,他会告诉你“悠悠呢来”，聊天要 “悠悠呢款”，分别会说“悠悠呢克”。“悠悠呢” 即慢慢的，不疾不徐，从容不迫。在昆明，很少见到匆匆忙忙、急躁不安的人，充满温和的人情味和慵懒感。昆明呢气候，偶尔也会任性，前一秒还在暖阳下玩耍，下一秒大雨就突如其来；昆明人待雨也“悠悠呢”，等雨来，待雨去，静看风雨。

“悠悠呢”，是一种生活的心态，是信奉一种简单的美好，放下一些没必要的东西，行走在自己的节奏里。在昆明，“悠悠呢”生活，行至水穷，坐看云起。

 

作者简介：郭松，四川古蔺人，川大本科生，贵大研究生，从军23年，从检16年，《散文选刊》签约作家，在《散文选刊》《散文百家》《边疆文学》《检察日报》《云南日报》《春城晚报》等发文120余篇，获中国散文年会“十佳散文奖”，4篇散文被选为初高中语文试题。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